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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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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灶火把她的脸映得更红。锅里的水一会就滚了,蘑菇在滚水里沉沉浮浮。白荷从来
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蘑菇,白荷就坐在锅边守望着。当锅里飘出香气的时候,黄百万出
了房间来到灶边。白荷看见黄百万被鼎罐烫焦的手指微微曲着,像被火烤过的螃蟹爪子
泛着焦黄的色彩。白荷想黄百万也不配做爹。
    黄百万的那双爪子在碗里抓食,白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住被烫伤的那个地方,白
荷感到那焦黄的手指坏了她的口胃。王双菊把自己碗里的蘑菇分出来,倒在黄梅黄连的
碗里。黄梅说:“妈你总是不吃,你也饿。”黄梅把碗举起来,要往王双菊的碗里倒蘑
菇。王双菊的碗一让,蘑菇撒落在桌上。黄梅也不动手,埋下头像猪仔舔槽似地把那些
蘑菇舔进嘴里。
    白荷感觉到自己睡了好久,睡了好久之后才从地的底层浮上来。渐渐地白荷闻到了
一股粪便的臭气。这股臭气就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鼻尖上。白荷感到肚内翻江倒海,干的
和稀的都从喉管喷薄而出。白荷感到好受了些,嘴被什么又撬开了,一股臭气沿着食道
下滑,最后冰凉地贴近肚皮。白荷无力地睁开眼,天是亮堂堂的天,王双菊手里捏着粪
瓢正在往自己嘴里灌大便。白荷哇地一声,秽物喷在王双菊身上。白荷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王双菊说:“你醒了,你总算醒了。”王双菊抬起右手去抹眼睛。由荷看见
王双菊的眼睛红肿如桃,却没有滚出一点泪珠来。王双菊说:“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你的
姐你的妹了。”王双菊的声音干响在空气里,眼里依然没有泪。白荷想妈的眼泪哭干了。
    王双菊和白荷站在李树前看树蔸下的黄土。王双菊说:“也好,死了也好,活着还
难受些。”白荷知道黄梅和黄连就埋在李树下面。她们和自己一样吃了毒蘑菇,因为吃
得太多了,任凭妈灌了许多酸汤许多大便都没有醒来。妈吃得少所以妈第一个回的阳,
没有妈我们一家都活不成了。白荷看见黄连从树蔸下站起来,朝着李树上跃去。黄连摘
下那些吊在树梢的青果往嘴里送。黄连攀上李树的顶端,黄连像纸片一样轻,李树一动
不动。黄连在树上对着白荷招手,黄连说:“姐,你快来,今年这李果一点都不酸,青
的果子也不酸,姐,你快上来。”白荷突然听到王双菊喊了一声:“是我害了她们呀,
是我把蘑菇多舀给她们的呀。”妈的这一喊叫把黄连吓跑了,李树上什么也没有。白荷
说:“爹,他不是人,他自己煮大米饭吃。”王双菊说:“他是牲畜,他没有一颗粮食
了。那十多担粮食我原以为他拿去哪里藏了。哪晓得他全部送给了汪云那个骚货。”白
荷说:“陈仓得粮食了,为什么还要我们还。”王双菊说:“那骚货没有把粮食拿回家,
她差人把黄百万送她的粮食挑回她娘家去了。”
    王双菊一路想着粮食。王双菊想陈仓家的粮食颗粒饱满白白胖胖有如细娃那么可爱。
自己可爱的女儿像个泡沫一下就没了,是女儿的亲爹断送了她们的生命。如果那十担粮
食没有被亲爹送给汪云,那么我的女儿就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王双菊抬头望天,天上没
有一丝云没有半点忧郁,田野上的风依然刮得快活恣意,只是那些植物因为人类的掠夺,
显得有气无力。王双菊有气无力的踏进了陈仓家的门槛。
    陈仓家的谷子灿烂辉煌地躺在院子里的晒坪上。王双菊被那些沐浴在阳光里的谷子
晃花了眼。王双菊凭借经验嗅出这是陈年老谷,谷子里夹杂着醉人的腐烂的气息。王双
菊没有看见院角阴影里的陈仓。王双菊解下扎在裤腰上的布袋,便往谷子上扑,疯狂地
把谷子扒进布袋里。陈仓坐在阴影里惬意地看着他的谷子和王双菊的每一个动作。看看
王双菊已经装满了整整一袋谷子、陈仓站了起来,猫似地走到王双菊身旁。王双菊看到
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惊诧地抬起头来望着陈仓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陈仓把手伸到王双
菊的脸上捏了一把,陈仓说:“谷子我给你,但你要叫白荷来拿。”王双菊说:“你不
要太狠心,白荷还小我要留来做媳妇。”陈仓说:“那你就滚出去,不要偷我的粮食。”
王双菊说:“我知道你养了个陈达心里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亏,你说今晚在什么地方,
我去。”陈仓说:“你太老了,你没有白荷嫩,我不稀罕。”王双菊说:“汪云也得过
我家十多担粮食,你要还我。”陈仓说:“我知道,今夜我就把粮食放在那个棚子里,
你叫白荷去。黄百万总是把粮食挑到那个地方送给那个骚母狗,今夜我也要在那个地方,
把粮食还给白荷。我只还给白荷。”
    这个夜晚白荷心如死灰。家里已揭不开锅,王双菊窜进窜出煮出几个蕨根粑晾在饭
桌上。白荷捏起来咬,蕨根粑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白荷又捏一个,钻进黄牛的房间。黄
牛气息奄奄地缩在被窝里,桐油灯结出了一串灯花。黄牛的脸色像火熏过的腊肉一样干
黄。白荷把蕨粑递给黄牛,黄牛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白荷听到吧哒吧哒的嚼食声充满
了整个房间。白荷把咬过一口的蕨粑又递过去,黄牛用嘴啃住蕨粑,依然津津有味地嚼
着。白荷说:“哥,我饿。”黄牛的嘴停止了咀嚼僵硬在白荷的目光里,黄牛把快要嚼
烂的蕨粑吐到手掌上,朝白荷递来。白荷说:“我不吃,我吃不下。”黄牛把手掌上的
蕨粑又喂进自己嘴里。
    白荷说:“哥,你要不要我?”白荷看见黄牛的脸面很轻很淡地浮起一层羞涩。黄
牛扭过头去,嘴里卡着蕨粑没有吭声。白荷说:“你看不看弹头。”黄牛依然没有动。
白荷说:“妈早就把我许给你了,但我没有吃的,我受不了,我要去找陈仓。哥,你要
不要我,你要了我,我再去找陈仓。”黄牛的脚在被窝里敲了一下,黄牛说:“去你就
去,你去呀。”白荷缓慢地站起来,目光迷乱地望着黄牛。白荷一步一步地退向房门,
像朝着一壁悬崖退去,却不敢看身后的万丈深渊。看看退到门口了,黄牛在被窝里叫了
一声:“白荷,你过来,你别走。”白荷被黄牛的叫声牵到床边,黄牛把手伸进白荷的
领口很急燥地走动着,把项练挂着的那颗弹头捞出来。白荷感觉到黄牛的手因为粘了蕨
耙,腻滑而生动。白荷噗地吹灭了油灯。黄牛攥紧那个弹头说:“白荷,我病,我没有
力气。你饿了,你走吧,我不怪你。”黄牛看见正午的阳光下的那个白生生的屁股,在
黑夜里浮上浮下。黄牛说:“我对不起你,白荷,我脱过你的裤子,我现在却挖不到山
薯给你吃。”
    白荷在棚子里见到陈仓时,白荷觉得陈仓是一条狗。狗在黑夜里狺狺狂吠,把黑夜
搅得颠来倒去。棚子像一条摇晃的破船,在河流上飘泊不定。突然间白荷又觉得陈仓像
是自己的爹。白荷说:“爹,你不是人。”陈仓感到莫名其妙,停了停又继续他的动作。
白荷想爹你如果还活着,爹你如果享了荣华.爹你如果八抬大轿来接我我也不跟你走了,
爹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我生下来,不该把我留下来。黄百万我不恨,王双菊我不恨,黄牛
陈仓我不恨我只恨你。白荷说:“爹,你不是人。”陈仓说:“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男
人是你丈夫,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白荷说:“我不嫁给一条狗,我还有哥还有妈,我
要粮食报答他们。”
    白荷在棚于里摸黑吃下陈仓带来的几个粽耙之后,拍了拍衣服走下棚子。陈仓摇摇
晃晃地跟在白荷的身后,轻轻地咳了几声。陈仓指着棚子边的那袋粮食说:“谷子在这
里,你扛回去,明晚再来。”白荷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飞溅在陈仓的脸上。白荷说:
“我要你扛,你帮我扛到家门口去。”陈仓说:“我叫人来帮你扛。”白荷说:“就要
你扛。”白荷看见陈仓像一根瘦黑的木桩,朝口袋弯下去,粮食被陈仓举起来搁在肩上,
陈仓晃了几晃像一根风中的苇草不胜风力。陈仓说:“我已经十多年不干重活了。”白
荷折下路边的一根树枝,走一步就狠劲地抽一鞭陈仓肩上的那袋粮食。白荷边抽边说:
“跑快一点。”陈仓像一头乖巧的小马朝着黄百万家的大门奔跑。
    白荷独自在门口站了好久,仿佛又看到李树下的姐妹们复活过去,喃喃地对着李树
说:“我来晚了。”白荷突然感到有些凉,脊背起一层冷汗。白荷犹豫地举起手来敲门,
门哗地一声打开,灯光流泻出来,王双菊看见白荷站在那袋粮食的旁边,王双菊说:
“你回来啦。”白荷没敢抬起脸来,直钻进自己的房间。白荷想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黄牛一家人在粮食的滋润下开始红光满面。白日里白荷的门虚掩着,黄牛觉得门背
后是一个陷井。黄牛好久没敢推开白荷的那扇门了。黄牛最终经不住诱惑,在一个午后
把门推开。白荷坐在床边做针线活,脸庞红彤彤地火燃坡了一般,像在枯等着什么。床
上已换了床崭新的被窝,蚊帐是新染的麻布蚊帐。白荷的头上插着一根银簪,闪闪发亮。
手上套了一对玉镯。黄牛想白荷已经不是原先的白荷了。白荷对着站在门口的黄牛说:
“哥,进屋来。”黄牛跨进门去,觉得整个房间的味道都变得非常陌生了。自行仍然坐
在床边沉溺在她的针线活里,连眼皮也不抬一抬,黄牛有些失望。白荷说:“你怪我不?
我还是你的人。”黄牛说:“我不要了,脏。”白荷的脸突地变得惨白。白荷把手里的
那堆布和针线朝黄牛砸过来,黄牛接在手里定住不动。白荷的眼睛像长了刀子,直直地
刺过来,说:“别人可以说我下贱说我脏,你怎么能说我脏。你们一家人都不能说我脏,
都不能像你现在这样鄙视我。”白荷跺了跺脚觉得没劲,便把身子摔在床上哭。黄牛手
上抱着的这堆布料,是白荷给自己缝的一件新衣服。衣服还没有完全缝好残缺不全,袖
子像一截断手吊在肩膀上,领子还欠几针就封口了。黄牛觉得自己这一刻就像手里的这
件衣服,支离破碎。
    这年秋天,白荷走路已经有些别扭了。人们常常看见白荷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陈
仓,陈仓小心地护卫着白荷像护卫小祖宗。白荷神密地怀孕,给陈仓的脸上添了不少光
彩。
    黄百万看见汪云牵着陈达赴进门来。汪云满脸怒气,狠狠地挖了黄百万几眼之后,
对着黄百万大声嚷叫:“那老鬼呢?躲到哪里去了。”黄百万朝白荷的房间看了一眼,
回过头来才看见陈达的脸上挂着一股鲜血,陈达在汪云的身边轻声地呜咽着。汪云朝白
荷的房门奔去,对着门板踢了一脚、两脚、三脚。汪云踢了三脚后扯着嗓门喊:“你还
管不管这个家,你看陈达快被人家打死了,你还管不管?”
    门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陈仓干硬的脑壳来,陈仓躬着腰,衣襟垂落到门槛外。陈仓
嘿嘿地干笑两声,把陈达的哭声笑停了。陈仓说:“陈达的事叫他爹管,老子不是他
爹。”汪云像被扇了一记耳光似地,两边的脸面火辣辣地痛。汪云看见陈仓狠狠地把门
打过来,衣襟在门上夹了一下又拉了进去。汪云这时才掏出手绢来给陈达揩血,说:
“小祖宗,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爹?汪云听到陈仓在门里哼唱着惬意的小调:“怀胎四月
八。”急忙转后家。”告诉呀爹妈养好鸡和鸭。”汪云朝门狠狠地又踢了两脚,然后牵
着陈达往大门走去。汪云走过黄百万的身边时,随手把带血的手绢砸在黄百万的头上,
说:“你配吗?”
    汪云出了大门,黄百万摆了摆头,手绢从他的头顶慢慢地飘落下来。黄百万看着手
绢铺展在脚尖前,上面沾满了陈达的血和鼻涕。黄百万看着看着心里有火。黄百万跑过
去一脚踹开了白荷的房门。陈仓从白荷的身上跳下来,眯着一双黄豆似的细眼,很不理
解地看着门口。黄百万说:“你怎么在我家里那个?你要那个你带回家去。”陈仓说:
“我那个什么了?我跟我的仔说话,我听我仔在肚子里面唱歌,关你什么事。”黄百万
说:“你配吗?白荷怀的不是你的孩子。”陈仓说:“是谁的?难道是你的吗?”黄百
万说:“反正不是你的。”
    陈仓在这个下午完全彻底地看出黄百万眼睛里充满杀机和仇恨。陈仓心里暗下决心
不再给这双眼睛这个家庭提供粮食。陈仓对着床上的白荷说:“你要吃就过去,我再也
不踏进这个门槛了。”
    白荷在这个特殊时期里心绪不定。第二天傍晚,白荷感到饥饿难耐,肚皮底下似有
小锤不停地敲打。白荷不想到陈仓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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