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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中的堤坝建了近三分之一,跟农民仍谈不拢,农民担心一旦堤坝建成将再无回旋余地,便开始阻拦施工,禁止载运石块的车辆进入海湾码头并装船下海。群体性事件因此酿成。
浅沙湾填海工程有一位关键人物,就是曾跟钟路琳呆在一间吸烟室里共同吞云吐雾的县长李彬。他是工程领导小组组长,总指挥,跟外商签字合资的是他,跟省里确定项目的是他,组织工程施工的是他,研定赔偿方案的也是他。这些情况该县谁都知道,从头头脑脑到乡下农民,连偶然被拦截于路的“黄金海岸纪行”哥们姐们都听到了,县长李彬本人在介绍情况时,对此亦不讳言。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个人卷入浅沙湾填海工程程度之深也一样。
钟路琳琢磨手中的材料。其实她也用不着太费劲,当初决定“打他”之时,钟路琳就知道自己该往哪里打,她的直觉一向很好,是一种别人很少有的直觉。那一天,车队被拦在海湾一侧半山腰动弹不得之际,钟路琳从车上下来,往远处一眯眼,立刻就有感觉。她身边同伴抓住几个农民打听情况,做现场采访,大家的询问重点大同小异,不外该工程赔偿是否合理,工程审批手续是否完备,工程施工中是否侵害农民,当地政府维护何方利益,工程是否存在猫腻等等。钟路琳不问那些,她不喜欢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她有自己的兴趣点。她问农民施工中的海堤将如何延伸,多大一片海域将成为陆地?几个农民伸长手臂,对着前方海湾比划,为钟路琳描述一个大体轮廓。他们的说法有一些不一致之处,所掌握的情况显然不够完整,但是基本情况已经有了。钟路琳特别划定一块区域,问那里怎么样?是不是在海堤之内?农民们一致肯定:“那一片是,都划进来了。”
几乎没有谁注意到那一块区域。它不事声张地藏在海湾另一侧,离海上乐园较远,靠近河口。远远看去,那一带海岸弯曲,背景有一个小高地,附近或密或疏有一些植物的轮廓晃动在海岸线问,在强烈阳光照耀和强劲海风吹拂下影影绰绰。
钟路琳把那景象深深记住了。
她给蒋主任打了个电话。蒋一听是钟路琳,竟非常高兴,声调特别激动,像是意外得到了上司的奖赏。
“钟记者啊,钟记者啊!”
钟路琳笑。她说:“蒋主任好。”
她告诉蒋,有件事想求他帮忙。钟路琳提到的事情其实简单,就是请蒋给她几张该县海岸风光照片。该县宾馆会议厅门口有一个宣传橱窗,里边贴有一组海岸风光摄影照片。钟路琳在参加该县“新闻发布会”时曾跑到吸烟室抽烟,还曾认真浏览过该橱窗的宣传品。钟路琳说她对其中几幅照片印象深刻,她问蒋能否交代部下把照片以及相关的介绍文字给她,可以
用扫描仪扫成电脑图片,做成电子邮件传给她。
蒋主任满口答应。钟路琳没说要这些照片干什么,蒋也没问。他可能以为钟路琳有心宣传一下本县美丽风光。当天下午,十几张照片传到了钟路琳提供的电子邮箱里。
钟路琳写了篇近千字的稿子。她写得很快,只一个晚上就大功告成。稿子写成后在她的电脑里无所事事呆了五六天时间,钟路琳又有些犹豫,没下决心出手。那一天早晨她打开电子信箱,看到一封自称“小王”的陌生人发来的电子邮件,钟路琳想了会儿,记起一个自称特别崇拜来自京城女大记者的县城姑娘,该姑娘姓王,在报道组里当干事。王姑娘给钟路琳的邮件有一份附件,是该县有关部门的一个《媒体宣传奖励办法》,根据这个办法,凡在中央或省重要媒体上发表与本县有涉的文章,可根据其影响大小,向本县申请相应等次的奖励,其特等奖奖金额高达五千元。
钟路琳鼠标一点,电脑里的那篇稿子飞驰而去。鉴于本单位上司曾经有过的查问,她这篇稿子不可能在本报发,宜另谋去处。钟路琳点击鼠标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篇稿子将发表出来并可能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她无法指望因此申报获取李彬县长特设的巨额悬赏。钟路琳并没想到自己的估计偏于保守,这篇不长的稿子发于北京一家媒体后即被广泛转载,引起有关部门和领导的关注并导致了一系列的后果。
稿子配发了蒋主任提供的一张照片,照片拍自浅沙湾,画面上有大片茂密的树林,看起来茂密得似乎一望无际,在海湾蔓延,从陆地远远伸向海洋。文章醒目的标题压在这么一幅绿意盎然的图片上:《又一片红树林面临毁灭》。
浅沙湾的那片植物被称为红树林。红树林是南方海域一种特别的水生植物群落,这种植物的生长分布有赖于一些特定自然条件,它们植根于海湾浅滩,枝叶从海水里抽向海空,有的高达数米,有的如灌木般匍匐,涨潮时没于水下,退潮时巍然成林,成千上万亩相连成片,有着防风防浪保护海岸的特别作用,还为海洋生物包括鱼类和海鸟提供栖息生存之所,是一种海岸生态林。由于环境的恶化,特别是人类活动的影响,数十年来,中国南方海域的红树林正在迅速锐减,专家们早就在呼吁保护红树林,保护海岸生态环境,许多沿海省、市已将红树林列为保护植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种林木依然在迅速消失,正在引起各界越来越多的关注。浅沙湾河口一带有大片红树林,是附近数百里海岸最大的一片红树林地,正在施工中的填海造地工程竣工后,这片红树林将被彻底毁弃。
钟路琳用一种客观冷静的口吻述说浅沙湾的这片红树林,以及它正在遭逢的厄运。与此有关的事情,例如滩涂纠纷、政府决策之类则一笔带过。有一个人说,她这篇文章有如一支点着的香烟,燃烧着植物的枝梗叶脉,烟雾中弥漫着焦油,还有尼古丁。
这人不是别个,就是李彬。他给钟路琳打了个电话,直接挂到她的家里,那时钟路琳关于浅沙湾红树林的报道已经满天飞,四处有声。李彬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这个电话他早应当打了。查获钟路琳的电话号码根本就不是难事,他应当把钟路琳紧紧盯住才对,从吸烟室那地方开始。
“真这样想吗?”钟路琳说,“早哪去了呢?”
李彬说,他是谈恋爱去了。他后悔自己恋爱谈得太早,要是他能耐心一点,等钟记者闪亮登场后再做决定,那肯定好多了。
“美丽的钟记者真是杀人不见血呀。”他说。
美丽的钟记者杀了谁呢?当然是他,尽管未见其血。
钟路琳从业已经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这位恨恨不休却作准备跟她“谈恋爱”之状的县长大人并不让她发怵。她问李彬是不是挺遗憾的,希望让她再放几滴血?李彬在电话里大笑,说:“连死人都要啃?钟记者是白骨精吗?”
那时他就说尼古丁和焦油。他说据专家研究,香烟有毒,毒在焦油,但是尼古丁让人上瘾产生依赖。钟记者应当明白。少抽点烟,为了美丽和健康,也为了子孙后代。
钟路琳想起他在吸烟室时那副咬牙切齿之态。
3
教授说:“我开个场,然后到那边应付一下。”
大家便开玩笑,说如今不光是地方各级领导经常处在百忙之中,教授也跟领导一样,统称“老板”,并总在百忙中亲自吃饭。
那天他们是就近找的餐厅,以方便他们尊敬的教授跑场。他们找的是学校外教中心餐厅,属本校条件最好的餐厅,评级的话稍做点手脚,估计能够评上四星。所谓吃在广州,在广州真要吃得到外边去,学校里的餐厅不管评几星都不行,这一点大家都有共识,幸好这一顿晚餐聚为首要,吃在其次,不必太讲究,可以惟教授的方便行事。
钟路琳在聚餐中有些魂不守舍。她是今天一早才从北京飞广州的。钟路琳的母校校庆,同班同学计划借校庆之机聚会,因为今年是大家毕业十周年,意义特别。许多同学自毕业后再无联系,都想一聚。钟路琳原已答应参与,不料时候一到偏有事情临头,因此她告了假。昨天下午,班上同学一一返校,一看少了钟路琳,便有人挂她手机,一个接一个跟她说话,每一个都责怪她不来,有人威胁说要把她从校友录里永久开除,有人提出为钟路琳报销机票,让她无论如何于第二天赶来,参加当晚的同学聚餐。钟路琳讨饶,说自己不是不想见见大家,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时有人接过电话,钟路琳一听嘴巴就张不开了:是钟路琳的老师。眼下老师有很多头衔:教授,“老板”,博士生导师,学院院长,研究所所长,有望于近期成为中科院院士。
“小钟你来吧。”教授说,“博士生的位子我还给你留着呢。”
钟路琳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说:“老师,我去。”
钟路琳真的赶到了广州。同学相见,格外高兴。当晚聚餐。教授本来说好跟旧日弟子共聚,却不巧,有外面单位来学院研究所联系一项业务,提出当晚宴请教授,因为教授是权威人士,又任着研究所长,客人时间不好调整,所联系的业务也比较重要,教授不便回绝。经学院办公室协调,需要教授出场的两场晚饭一起安排在学校外教中心的餐厅,包间相邻,让老板跑场,大嘴两头吃,双方都照应。
晚餐开头钟路琳还满高兴,跟大家干杯喝了一瓶啤酒,抽了支烟。后来接到一个电话,顿时心神不定。
是女儿可可的电话。她说:“妈妈我头痛。”
“你爸呢?”
“没回来呢。”
“就你一个人在家?”
孩子说是的,阿姨已经走了。孩子没吃东西,她恶心,吃不下。
钟路琳立刻跑出包间给丈夫打手机。手机接通,一听声响挺杂,她就来气了。
“你干啥?”
丈夫说没啥,几个朋友聚聚。
“可可病了,她头痛!”
丈夫没当回事,“她有几天不头痛的?”
“我不听!”钟路琳叫道,“你赶紧回去看看!”
钟路琳关掉电话,青着脸往回走,忽然愣住了:有一个人正看着她,一手握着只手机,一手夹着支点着的香烟,在餐厅走廊另一头听电话。
是李彬,那县长。居然在这!
钟路琳没跟李彬打招呼,因为太突然,也因为人家正在打电话。钟路琳推开包间的门走回自己的位子,她回过神想想,心里又觉释然。她想她见到的一定是一个跟李彬长得很像的人。这是在广州,在一个特定的大学校园里。李县长当老大的那个县远在另外的省域。他跟本校亦无渊源,他曾经说过自己是在南京读的大学,专业是水利。因此在广州在这所大学里,不会有什么校庆或者同学聚会事宜恭候李县长光临,该人出现在此地的机率应当为零。
在遭到钟路琳一击之后,李彬曾数次给她打过电话,似乎是在兑现他所谓的“把你紧紧盯住”。这人让钟路琳想起一种蛇,尾巴上挨一棒子,不是赶紧溜走,掉头反而咬上来了。事实上他跟钟路琳打电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骂一句“杀人不见血”略表县长大人的愤怒,如此足矣,彼此没必要再多费口舌。这人却不,他挺认真,隔个十天半月就来个电话,春节时还寄贺年片:“恭祝钟记者新春愉快”。这人在电话里倒不再用什么“白骨精”含沙射影,他套磁,挺亲切。他说他下令本县有关方面关注钟路琳,凡钟路琳发表的文章,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的案头上。钟路琳以前发表过的稿子,也都被尽可能地弄来给他“拜读”。通过认真学习钟记者的文字,李彬越发认识到早恋意味着丧失,损失惨重,早恋害死人。
钟路琳说:“不是还可以找小蜜吗?县长那么大的官,身边什么女孩没有?”
他嘿嘿道:“我真是受宠若惊。”
李彬的电话让钟路琳感到别扭。这人本就没给她多好印象,加上那篇文章,两人可算有所过节,彼此没有拉扯的必要。钟路琳觉得自己应当直截了当告诉李彬,让他别再对本人这般“关心”,他们彼此没什么好说,但是她没如此郑重宣布。因为县长大人挺有分寸,每次电话问候请安,开两句玩笑聊表仰慕,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两分钟而已,实在不算电话骚扰。钟路琳心里也还有一重好奇,她想这人怎么回事?县级大官能屈能伸,让京城来的钟记者打了左脸,准备连右脸一起送上?
钟路琳的主任兑现了他的承诺,请钟路琳到他朋友新开的餐馆吃涮羊肉,当然不是请钟路琳一个,本编辑室几位同仁全数到场。钟路琳的红树林没让主任太计较,也许因为不在本报发,文章的角度也巧妙,有关人士没法怪罪该主任。但是主任也跟钟路琳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