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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厂 续篇-谈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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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地看着它被人吃掉,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吕建国抽了两支烟,敲开了章东民的家门。

  章东民迎出来,脸上惊讶了一下。吕建国笑道:“没想到吧。
我这个不速之客。”章东民还没有说话,屋里就有人笑了:“吕
建国吧,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吧?”吕建国一愣,就看到
市委方书记从沙发上站起来。

  吕建国尴尬地笑道:“方书记,真没想到您在这里。要不我
改日再来。”方书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嘛。坐下。我正在跟
东民谈你们厂的事情呢。”吕建国说:“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章东民笑道:“建国,你不妨坐下听听吧。”吕建国只好走进客
厅,坐在了沙发上。

  方书记说:“建国,你来了,正好可以争论一下。”吕建国
摆摆手:“不行,我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了。”章东民苦笑:
“建国,你可以说说,刚刚方书记正在做我的工作呢。”方书记
把手里的烟掐死:“东民,建国,我知道你们两个心里都很乱,
东民,你要再想想,你也是从红旗厂出来的,你也不愿意让红旗
厂垮了吧。这五千多职工,市里实在不好安排啊。现在讲企业改
革有诸多深层次的矛盾,其实讲透了,这个道理很简单,也是最
浅层次的,就是人多。人多啊!我觉得环宇厂有这个能力。”

  屋里很静。方书记说完了,就又点火抽烟。只听到三个人的
呼吸声,墙上的石英钟沙沙地走动。

  章东民苦苦一笑:“方书记,我自己多大肚皮我自己还不知
道吗?您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无能为力啊。建国你说说看。”吕
建国摇头道:“我能说什么,现在红旗厂很难的啊。”方书记叹
口气:“都难,可是工人们更难。建国现在迟迟不肯把兼并的消
息跟厂里讲,也是背着这么个包袱。”吕建国点头:“是啊,单
单兼并,一些工人师傅的心理就够承受的了,如果还要从花名册
上除掉他们,那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东民,既然方书记说到
这里了,我希望你把红旗厂全盘接收下来。红旗厂的厂标就值钱
着呢。”

  方书记看看表,站起身:“好了,我该回去了。回去晚了,
老婆不给开门的。”章东民和吕建国送方书记下了楼,看着方书
记骑着自行车走了。

  章东民笑道:“咱们回去谈吧。”吕建国摇头说:“不了,
刚刚方书记把我想要说的都说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章
东民看看吕建国:“建国,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吃掉你们啊?”
吕建国苦笑道:“我要是从心里愿意呢?”章东民摇头:“你不
会。”吕建国叹口气:“我不会又怎么样?我是不想让红旗厂破
产的。”

  两人都不说话了。章东民抬头看看天,长叹一声:“人生真
快啊,想起咱们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就跟昨天似的,可是十多年
过去了。”吕建国苦笑道:“这十几年对红旗厂来说真是苦辣酸
甜啊。好了,我得回去了。”就过去推自行车。章东民突然喊住
他:“建国,最近见韩书记了吗?他没事吧。”吕建国说:“我
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章东民脸上有些凄然:“韩书记如果知
道是我把红旗厂挤垮的,不定多恨我呢。”吕建国摇摇头笑了:
“那你真是看错韩书记了。我觉得韩书记的思想比咱们还超前
呢。”就骑上车走了。

  章东民看着吕建国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暗夜里。


  早上一上班,吕建国就先去了财务处,让支给公安局五千块
钱。财务处长问怎么公安局办案还得厂里掏经费?吕建国说现在
公安局没钱出差。财务处的人说,没钱出差就别去。吕建国火了,
嚷道:“你们怎么这么多废话啊?”就摔门出来了。

  进了办公室,还是没电。吕建国心就烦恼开了,也不知贺玉
梅去没去供电局。他使劲搓握手,就去抓电话,想催催贺玉梅。
电话还没抓到手呢,就响起来了。吕建国说:“没劲。”就抓过
电话:“谁啊?”

  电话是市教育局办公室来的,说今天局领导要到红旗厂子弟
小学来看看。因为这是第一次从国有企业接收厂办学校,想了解
一下情况。吕建国想问问是不是教育局不想接收了,还没问呢,
就听到门一响,有人进来了。他回头一看,心就乱了,什么话都
没了,忙说行行,转身笑道:“杨大姐你坐。”

  杨婷目光呆呆地看着吕建国:“吕厂长,听说厂子要垮了?”

  吕建国暗说,这女人也知道操心厂子的事情了。就笑道:
“您说什么呢?”

  杨婷皱眉:“吕厂长,你不要瞒我,是不是厂子垮了就不给
我们开支了?”

  吕建国看着杨婷,笑道:“你坐吧。”杨婷呆呆木木地看着
吕建国,坐到沙发上。吕建国掏出烟扔给杨婷一支,给她点着,
自己也点了一支。两个人就默默地抽着烟。阳光从窗子上射下来,
杨婷那张脏兮兮的脸,显得十分丑陋。

  吕建国笑道:“杨大姐,您是听到谁讲什么了?没有的事。
您的工资总会有人发的。”杨婷腾地站起来:“吕厂长,我告诉
你,你别想把我弄出去。我杨婷是六五年就到红旗厂的,是韩书
记亲自迎接我们的,是响当当的老职工了。那时候还没你呢。你
才来厂里几年啊,你别想卸磨杀驴。”吕建国心里苦笑,你还算
是驴啊,你这些年拉什么磨了啊?脸上和气地问:“杨大姐,您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

  杨婷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她怔怔地盯着吕建国:“吕厂长,
我真是有困难,你能帮助我吗?”吕建国笑道:“你说嘛。”杨
婷叹口气:“我老家遭了水灾了,等着钱用呢。厂长,厂里能借
给我一些吗?”吕建国摇头苦笑:“真对不起,杨大姐,现在厂
里十分困难,没有这个能力了。”杨婷恼了:“说了半天都说的
屁话呀。你们没有这个能力?你们为什么没有这个能力?党把你
们派到这里来,就是要为革命职工解决困难的。共产党员好比种
子。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们要向白求恩、张思德同志看
齐。”

  吕建国笑着看着杨婷,心里一阵酸楚。想了想,就打开抽屉,
拿出一叠钱:“杨大姐,这是五百块钱,是我个人的小金库。就
这些,也不多。就算我给您的一点心意了。您收下,不用还我
的。”杨婷愣住了,怔怔地接过钱,又烫手似地猛地扔在桌上:
“吕厂长,我不能要。”吕建国叹道:“杨大姐,我知道您这些
年心里委屈得慌,可这账都是历史的旧账了,您总不能都记在红
旗厂的身上吧。我这个厂长没什么本事,也没能解决好您的问题。
这点心意,就算是我向您道歉了。拿着。”就把钱塞到杨婷的手
里。

  杨婷呆呆地看着吕建国,哭了:“吕厂长,我这几年不求别
的,就求人们能跟我说几句人话,人话啊。人们都拿我当神经病,
可我心里明白啊。我上次打了您,您不恨我?”吕建国摇头笑了:
“恨什么,杨大姐,您说得远了。”杨婷拿着钱,就怔在那里,
泪水淌道:“吕厂长,您真是个好厂长,我以前错怪您了。”吕
建国笑道:“杨大姐,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如果您没别的事
了,您就请回吧。”说着,就看看表。杨婷突然跟换个人似的,
很懂事似地给吕建国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吕建国摇头苦笑笑,就给贺玉梅家里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他泄气地放下电话,又想起公安局出差和教育局要来检查的事,
就打电话告诉郭主任,一是让他准备接待一下公安局的;二是让
他通知几个厂领导,一会都去学校。郭主任告诉他,于处长家里
没事,都以为老于出差去了。吕建国放了心,挂了电话,想了想,
就出了办公室。他想先去学校看看。

  他刚刚走出办公楼,就见一辆轿车开到了楼门,章东民从车
上下来了。吕建国笑道:“东民,你怎么来了?”吕建国没想到
章东民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章东民笑了笑:“我是来找你谈谈
的。”吕建国愣了一下:“走吧,办公室谈。”

  两人进了吕建国的办公室。章东民四下看看:“您这屋子不
错嘛。”

  吕建国笑道:“这还是原来老许的办公室。我是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啊。你有几年没来红旗厂了吧?来,抽烟。”章东民笑
着掏出一包大中华:“抽这个。”就扔给吕建国一支。吕建国接
过烟,端量了一下,摇头笑道:“还是有钱的好啊。真是的,当
初也许我跟你一起走就好了。”章东民吐了一口烟笑了:“现在
你走也来得及嘛。”吕建国把手里的烟放到桌上:“现在就不那
么好走了啊。”章东民摇头笑道:“你真是个冻死不下驴的脾气
呵!”吕建国苦笑:“看你说的。常言道,就坡下驴,我现在是
找不到这个坡啊。”章东民看看吕建国:“建国,兼并之后,我
考虑让你任总厂的副厂长~这个‘坡’不小了吧?”

  吕建国愣了愣,摇头道:“谢谢你。”

  章东民疑惑地问:“你不想跟我合作?”

  吕建国没说话。

  屋里空气一时闷得很。

  吕建国看看章东民:“东民,我想你应该安排每一个红旗厂
的工人。”

  章东民沉吟着:“很难。真是很难。建国,兼并是一种痛苦,
痛苦跟希望是并存的呀。”

  吕建国点点头:“我知道是并存的,我现在不想讲今后,我
更注意的是眼前的痛苦。希望伴随着痛苦,但是这应该是企业的
痛苦,不应该转嫁到工人身上,工人是什么?也许红旗厂这台机
器真是老化了,应该更新了,这是方书记的话,这个比喻是深刻
的,但是这个比喻也是有毛病的,难道红旗厂的工人也成机器上
生了锈的螺丝吗?他们真的就应该被拆下来扔到一边?不行,不
行!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啊。”

  章东民想了想:“我想过的,被下岗的红旗厂工人,可以开
展自救……”

  吕建国摇头:“自救?怎么自救?我一直就对这句话存有怀
疑。工人们离开厂子,真等于是从机器上拆下来的螺丝了。农民
可以种田,商人可以经商,可是工人一旦离开工厂,他们还能干
些什么?车工、电工、钳工还能出去找活干,可我们红旗厂有上
千名干了几十年的翻砂工,他们能出去干什么?黑砂磨走了他们
的青春,现在他们老了,除了翻砂,他们一无所长啊。你让他们
拿什么去自救啊?谁还会请他们去翻砂呢?前几天,几十个五十
多岁的老工人找到我,说吕厂长,真要是让我们下岗,我们能干
什么呢?我无言以对。我不能骗他们,说你们去经商吧,或者说
你们去干什么什么吧,你们不笨,你们会干得比别人更好。我不
能这样哄他们。我甚至比他们更明白他们,除了翻砂,他们什么
也干不了。他们不会别的了。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难道能让他
们重新学一门新技术吗?现实吗?干一行,爱一行,这话我们讲
了多少年,他们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多少年啊。说句动感情的话,
他们相信党相信了这么多年了,如果现在就不管不顾地把他们抛
出去,我们……”,吕建国突然声音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屋里的空气似乎冻结了,闷得很。小风乱乱地吹着窗子,没
有一点章法。天开始下雪了,小雪粒子时时扑在窗子上,发出轻
微的声响。章东民点燃一支烟,眉头紧皱着,吁出一口烟:“建
国,市场无情啊。”

  吕建国突然转过身,凶凶的目光盯着章东民:“可咱们搞的
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啊,社会主义是要让人人有饭吃的。兼并,
不是要砸掉几千职工的饭碗啊!章东民,嘴上的道理谁也会讲,
改革就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可是这代价不能小一些吗?你刚
刚说什么?市场无情?不错,都是这样说的,连报上也在这样说。
可是现在我是在跟你章东民讲人!讲你章东民,你章东民难道也
无情吗?张嘴闭嘴无情无情的,听得人心冷啊。这种话我已经听
多了,听够了。好像我们搞市场经济不搞趴下多少人就不算数似
的,是这么个道理吗?”

  房间里静得只听到吕建国粗重的呼吸声。

  章东民艰难地一笑:“好,我不跟你争论,建国,你讲的这
些,我可以跟市委领导研究。我现在是讲你,你考虑去哪?”

  吕建国看看窗外越下越猛的雪,长叹一声:“你看过一部电
影吧,哪国的我已经忘记了,名字却还记得,《冰海沉船》。我
现在仍然记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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