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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其实,我的“辞职申请”只需要四个字——恕不奉陪,但为了说好这四个字,我需要颇费周章。毕竟这是我的一个工作积累,也许将来我还用得着,再说,何必为了工作伤感情?当然我们这样人的感情也是不值钱的,倘若明天我做了美国总统,那个吃了泻药的小子不见得怎样来巴结我!不过,能维系还是得维系好,场面上的事。
但是,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字。
索性关了电脑,到卫生间冲了一个澡。我心里竟然有些怨恨朱芳华,我认为她是一个扫把星。
现在房间里的温度是18度,我穿了一件纯白色毛巾浴袍,窗帘紧闭着,厚厚的巨大的落地式的,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手机关了,电话拔了。我靠在沙发上,吸着我最喜欢的古巴雪茄,这是我在巴黎机场买的,我去过很多国际大都市,但我只熟悉那些个地方的机场免税店。卖得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初次出国的人,会买好些破烂,但像我这样的,则只挑一两样自己喜欢的,比如雪茄。
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蠢事。我才不自杀呢,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死?我不过是有些想不开而已,是呀,这么事儿赶事儿的,搁谁身上能受得了?——王小西还恰好去了加拿大,我连一个酒肉朋友都找不到!我为什么这么倒霉?老婆给安一顶绿帽子、公司又来一个讨厌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有朱芳华,她嫌我不够心烦,还托丁蔓给我带来一封“精神休书”。我这是怎么了?运交华盖?也许你会说我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呸,我自己就可以做自己的心理医生,而且我这个心理医生还很“优秀”哩,这么些年来,每当有什么排遣不开的事,跟自己个儿聊聊,就差不多了,但愿这次也是一样。
“说吧,许一军。”
我在黑暗之中和自己说话,没有声音,但每一句都很分明。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好象是。”
“芳华是那样宝贵的东西吗?”
“不完全是。”
“你并没有为芳华放弃任何东西,你是不是为这一点觉得自己不够好?”
“有一点。”
“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谈这个问题,假如有一个天平,左边是1000万现金,右边是你所说的宝贵东西,你拿走了左边的现金,就会永远失去右边的宝贵东西;你拿了右边的宝贵东西,你就会失去左边的现金,这架天平假设悬在万丈深渊之上,而你被悬吊在直升机外,你无法同时拿两样东西,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挑一样,而让另一样永远堕入深渊。你会选择哪一样?”
“我不知道天平的右边是什么宝贵东西?”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设想,当右边是什么的时候,你会舍弃左边的1000万现金?”
“除非是一张一个亿的支票,或者美国总统的职位也可以了,要不就是贝克汉姆那样的名人,马马虎虎吧,让我成为比尔·盖茨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所以对你的选择,你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个天平也在胡高面前出现过,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心软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芳华堕入深渊。这只是你们两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不用内疚,这说明你更成熟,因为你认为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人生短暂如同烟花绽放,芳华要死,不是你的责任,因为不是你把她放到那架天平上的。是命运把她放到了那架天平上,她让你做选择是她的问题,你怎么样选择是你的事情,你不必觉得对不起她。因为你最宝贵的东西里面原本就没有她,所以她是不能怨恨你的。她如果要怨恨,那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错。对你来说,能和1000万匹敌的只有1个亿或者权力地位名气等等东西,这是因为你认为当你拥有了这些东西以后,你自然拥有朋友和女人,或者说友谊和爱情,反正对你来说是差不多的,不过是用词不一样而已。”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感觉好多了。烟一点点升起,在头顶上方弥散开来,像另一个人。他悲哀的注视我,听我和我自己的谈话。
“如果有一架天平,摆在芳华面前,她会做什么选择?”
“她做什么选择和你没有关系,一军,你不要为她苦恼,她是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而实际上,她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除非有一天,她上了福布斯排行榜,或者你得了绝症垂垂老矣,你们之间才可能有什么关系。也只有那个时候,你们才有可能建立新的关系。如果是前者,你会需要她的名气,就像胡兰成晚年要翻扯出他和张爱玲的旧事,弄一个《今生今世》一样;如果是后者,那么你和她会因为同病相怜,而惺惺相惜。也许真到那个时候,你会要她原谅呢。还好,她已经给你预付了原谅,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感觉又不好了。”
“你得这么想,如果让你换胡高,你会感觉更加不好。你现在的感觉不好一会儿就会过去,只要你有了新的工作,马上就会好的。你不要以为你的沮丧是因为朱芳华给你写了那样一封信,跟那封信其实没有一点关系,你沮丧是因为你的事业停滞,一旦你的事业再度辉煌,你就好了,所以你应该做的事情是抽完这枝烟,好好睡一觉。在写好辞职书之前,想好自己下一步的人生计划,也许是到你该自己找合伙人开律师楼的那一天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不下,我觉得芳华实际上是知道丁蔓和胡高的事情的。”
“当然知道。她早就知道,否则,当初她是不会来找你的,她当时希望在你这里住半年,给胡高一个抛弃她的理由,她是一个矫情的女子,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她希望人家抛弃她的理由是她选定的认可的,因为她最不能接受的理由就是胡高见异思迁,她不愿意,她宁肯要胡高以为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他,她宁肯自己做那个旧情复发的女人,也不愿意胡高做忘恩负义的男人。她不愿意胡高对她有所歉疚。她好强,好强的女人都这样,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那么胡高知道这些吗?”
“他现在应该知道了吧?这种事情除非心甘情愿,否则很难——你想你会为一个女人放弃蒸蒸日上的前程,卖了房子送了产业去陪她四海为家吗?”
“我不会。所以我不值得女人去爱。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自在。”
“再重新回到那架天平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你会选择一个值得爱的女人,还是选择1000万?你是愿意要1000万做一个你认为的不值得女人去爱的男人,还是愿意做一个值得女人爱的男人但一文不名?”
“我还是要选择1000万。没有女人值得我为她一文不名,我讨厌让我做出牺牲的女人。”
“那你还有什么不自在的呢?”
“没有了!”
是卡耐基说过吧?一个人只有内心存在强大动力,他才有获得成功的可能。内心的强大动力从哪里来?我告诉你,就是像我这样——开始我也为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感到羞愧,但经过扪心自问,我就不羞愧了——有什么好羞愧的?英国首相布莱尔就伊拉克战争问题受到质问的时候,他羞愧了吗?他没有,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也一样,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全世界都反对。再说,如果我真有1000万,怎么会被全世界反对?这个世界对于有钱的人总是格外宽容和有耐心的。亲爱的芳华,我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而抛弃整个世界。正如我们在念书的时候,读到过的一句格言:“我们不能为了一片树叶而放弃整座森林”,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们一起读过泰戈尔的诗,他说:“如果你为失去月亮而哭泣,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你说:“既然我失去了月亮,那么群星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芳华,那时你是那么地固执,固执地可爱!芳华,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有的时候我们是不得已,我们热爱月亮,但却只能拥有群星,这就是生活;而至于你哭泣或者欢乐,那取决于你对生活的态度。过去你一直在哭泣,但愿从今以后,你能快乐起来,这是我真心的祝愿,愿灿烂的星光照亮你的每一个夜晚。这是我用了整整十年时间给你写的一封信,不知道你读到她会是在什么时候?也许还需要十年?或者一生?或者永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封我永远不会封口的信,我将把她和你的那些照片存放在一起,你记得那些照片吗?我们曾经争论过,我最喜欢的是我们的合影——“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你最喜欢的是另一张——“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在那张照片背后书写了一首你最喜欢的诗歌——我还记得,我现在背给你听——桃叶映红花
/ 无风自婀娜 / 春花映何限 / 感郎独采我……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22
你曾经跟我说你有一个梦想
我曾经答应你一起去流浪
我们一起唱着歌
说着我们的永远
你说我们会历经磨难
我说我们会海枯石烂
岁月如歌
青春的恋人
原谅我
我只能这样
原谅我
我不肯为你战死情场
……
地下通道里,一个流浪歌手自弹自唱。翠西走过去,又掉转身,给了他一张钞票。哦,现在她是我妻子,我叫她崔蕙。
“伤彼蕙兰花
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
将随秋草萎”
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喜欢别人问她是哪个“蕙”。她在人前人后为我骄傲,我确实值得她骄傲啊——她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我。和她周围所能够得到的男人相比,我还真算是不错的。
我曾经跟她讲我和芳华的事情,她说:“不怨你。”
对我,她永远是“不怨你。”
我接着问她:“如果有一天你得了绝症,你要我陪你慢慢去死,而我不肯,你会怨我吗?”
“我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怨恨你。”
我拉起她的手,再一次想起了芳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起在一个薄雾的清晨,我拉起芳华的手,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拉起一个陌生女子的手,那种温暖而又冰凉的感觉!
“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那一个。”我答。
“如果还有更好的呢?”她忧心忡忡。
“不会有更好的了。”我斩钉截铁。
从那一天起,芳华的心中就充满忧伤——她说我不懂得珍惜,她说我从来就没有珍惜过她,她说珍惜不是指珍惜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珍惜是因为原本不好,所以才要格外爱惜加倍小心。是的,芳华,我的确不懂得珍惜,谢天谢地,老天让我成功地失去一切,只有那一刻,我才懂得当初对你有多么不好!对不起。
“和从前的女人比,我是你遇到的最好的一个吗?”崔蕙问我。是女人总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我想你会是我最珍惜的一个。”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YOU CAN CALL HIM A MAN?
YES AND HOW MANY MANY SEAS MUST THE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是谁在秋天里唱着忧伤的歌?
一个男人到底要走多少路,你才能称他作“一个男人”?
一只鸽子要在海上飞多久,她才能找到停歇的沙洲?
芳华,你知道我还记得你翻译过的每一首歌吗?我真的记得,我在你以为我忘记了以后才想起我原是记得的,那些歌就在我的心中,一直在我的心中,就像往事在岁月的心中,水草在河流的心中。就像离离的草,春风一吹漫山遍野。芳华,你知道吗?我今天伤心了,因为我想起了很多歌,很多事,和你有关的歌,和你有关的事。另一个女人靠在我胸前,她说她真幸运,尽管她可能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但却是我最珍惜的。我想跟她说,我生命中最好的女人是你,不是现在的你,是永恒的你,那时你只有17岁,你永远的17岁,不可替代的17岁。对不起,我一直以来,只爱最好的你,最完美的你,最青春的你,对不起,你听得见我的道歉吗?你说你在云南,窗子对面是一座青山,山上有一树一树的花,天很高,一层一层的云,你每天就坐在窗前看那些云,如同绸缎一般的云,太阳穿过她们,将她们的影子落在山坡上,如重逢时的忧伤。芳华,今天你会在那些忧伤中,看到我的忧伤,看到你想看但从来没有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