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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维持住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与斗志。
心理医生做不到的事,马南人用歌舞做到了。
事隔多年,当时的老战友一提起那段灰色的时光,唯一能记得起的色彩,便是满天星的朋友们旋转的戏装,当那些暖人的颜色在我们这些老人的眼中朦朦胧胧地重新转动起来时,无尽的感激与缅怀便会从心底喷涌而出。
而我从满天星——准确点说是他们的台柱子希瑞——那里得到的帮助是最大的。
如果要评比一下在那一时期里全船队谁受到的压力最大、谁最懊丧、谁的自信心最为受挫、谁跌入心灵上最低的谷底,那么我当仁不让会拔得头筹。
船队这一系列遭遇的起点和异兽的出现,虽然与我没有直接关系,但身为船队的最高管理者,我是难辞其咎的。就像当初就职典礼上的誓言所说的,“船队里的任何人发生任何事,我都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退一万步说,这是一场天灾,我没有通天的本事,不会七十二变,无力阻止事情的发生,那么至少在事变之后我总该带领大家脱离险地啊,这不正是我的职责所在么?可是我先是妄自尊大,以为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底层甲板,甚至以为靠两艘拖船就能搞定无敌的重巡,结果给敌人送去一顿便宜的美餐,还被撵得抱头鼠窜!之后又刚愎自用地把船队和马南人带到了泰坦人的鼻子底下,只因为我自私地想要搞出点明堂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这难道不是跟历史上那些无德无能却又飞扬跋扈的蠢材一般无二么?我用自己人的血肉炒好一盘菜,亲手端到泰坦人的餐桌上,现在只等泰坦人掀开盖子伸出筷子了……
没有一件事情顺心如意,我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一步步受到打击。我觉得自己在船员中已经威信扫地!船员的心已凉,大家已经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无法凝聚成一股力量。我知道身为指令长应该站出来改变这种局面,可是我哪里有那个气魄、本事和资本?我首先得说服自己克服恐惧,而连这个我都做不到,还怎么去说服别人!而且,现在的我再去教训别人,人家还会听我的么?“你靠边站吧!把我们害成这样还不够,还要继续对我们指手画脚?”我惧怕出现这样的情景,我惧怕自己赖以生存的船队抛弃我,所以我埋起头来,逃避现实。
正文 第49章 希瑞
我只想回希格拉,回家,就像一个在外面被人欺负的懦弱的小男孩,唯一的本事就是流着眼泪和鼻涕跑回家中向大人哭诉以博得同情和安慰。我痛恨自己没有勇气,没有骨气,可是痛恨归痛恨,我还是无能为力。我痛骂自己:“你还是不是当过兵的人!”但另一个声音开脱道:“你只是地勤,是修理工,更多的时间你只是平民,做到这样已经尽义务了。”我为后一种说法而获得一时的心安理得,但是紧跟着又有声音说:“你只能靠无耻的自欺欺人麻醉自己!”之后是更深的自责深渊。
我感到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进宇宙虚空之中,寒冷,孤独,无力,憋闷,无依无靠,没有任何凭借,连重力都远离自己而去。
“交给孔秀。”有时这句话可以让我安然地逃避自己的责任和懦弱,但更多的时候是引来对自己更大的痛恨:“把你的担子推给女人,这是男人所为么?”有时还会想:“幸亏你们之间并没有缔结什么关系,不然你如何抬起头来?你果然不值得孔秀去爱!”
我想我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或者已经开始崩溃了。我开始神经衰弱,开始过分依赖催眠气体,尽管科技的发展使它几近无害,但道德上的谴责使我的健康每日俱下,我认定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每到晚上我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到了早上头疼欲裂痛苦万分,于是我开始自暴自弃,决定在睡眠中逃避一切。而作为高级领导者的某种诡异心理使我没有向孔邵云顾问完全说明病情,自然也得不到足够的心理治疗。
就在这时,希瑞出现了。哪怕仅是一个微笑,无论是与我单独相处时的,还是在舞台上送给所有观众的,都能驱散我心中的所有阴霾,我的灵魂好像可以借此脱离肉体的重荷归于宁和的仙境。除了微笑,她还给了我许多言语上的帮助,与笑容不同,这些话语都是只给我一个人听的,而且几乎每次谈话都是她发起的,这让心情低落的我很是满足了一下那该死的虚荣心。(现在想来,显然心思机敏的她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交谈有长有短,最长的一次也是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某次演出之后。
那次演出是在昆兰号的一个中型多功能厅里进行的。带着对精彩节目的兴奋回味,和对希瑞的光彩夺目的沉醉,我愉快地回到自己的寝舱,安然度过了几十分钟。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也许脸上还挂着笑容。然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观看演出所能带来的安宁不会长久,可能几分钟之后,当节目的新鲜劲一过,我立刻会被已经肆虐了不知多久的各种鬼念头撕裂脑壳。果然,当我想到这里,节目所带来的麻醉一下子醒了,恶魔般的念头与想法开始涌进脑海,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又恢复焦躁困扰的常态了!于是我辗转反侧,冷汗横流。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还常有船员来敲门,他们大多是为了船队事务;后来大家差不多都知道我已经不管什么事了,便再也没有人来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
我一骨碌爬起来,打开舱门,希瑞果然就站在外面。卸了妆的她显得清丽亲和,休闲服饰显示出与台上的光艳照人完全不同的楚楚动人。
“陪我四处走走,聊聊天好么?”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轻柔的音符按摩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在说:“来,我带你出去走走,我跟你说说话解解闷。”这样的邀请我不记得有过多少次,我没有一次拒绝,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我和希瑞并肩走在寝舱区的街道里,一路上似乎并没有碰到什么人,——这个我现在也记不大清,事实上就算有人我也视而不见,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希瑞和她身上优雅的香水味上。
我们俩来到中心公园。公园里有一棵树,一块四平方米大小的草地,一眼小巧玲珑的喷泉,两条真木的靠背长椅。这里的舱壁都涂成蓝色,而且利用深浅不一的颜色编排出美妙的图案,它们可以在人眼中造成错觉,让大脑以为这里的空间比实际上的宽敞很多。空调系统送到这里的新风量是其它地方的五倍,各种鸟儿叫声的录音掩盖了空调机的声音。——所以这个地方“天高地阔”,“鸟语花香”。在昆兰人的心目中,这个小公园并不比蒂尔的青石国家公园逊色多少。
我们在这里坐了下来。一路上我们都在讲一些零碎的话题,所谓的唠家常。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找到的话题,它们轻松而不无聊,当一个话题快到尽头的时候,希瑞能够立刻用另一个类似的话题替换掉它。好像她存有一个话题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开场白,她要把我一步步引向正题,而那个正题很可能是我不愿向她提起来的,所以我尽量只谈些风花雪月,不让她得逞。可惜跟往常一样,最后没能得逞的是我。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地把我引进去了。
“于是,我成功地控制住了体重。”希瑞说,“这都得益于我不再颓废地过日子,开始按时作息。哪怕上午无事可作,也早早起来,‘积极人生’。这很有用,当早上六点被冰凉的水刺激一下,人会一天都精力十足。这也使我精神舒畅,保持了气质。也使我没有得胃病,这在演义圈里是很罕见的。”
我微笑着看着她的脸。奇怪,我好像一直不敢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孔秀看。
“直到现在我也保持着这样的作息习惯。”希瑞继续说着,然后问道,“你呢?你一般早上几点起来?”
“你问以前还是现在?”我问。
希瑞迟疑了一下:“嗯……以前?”
“八九点。”我说。
“那现在呢?”
“十点十一点的样子。”我说。其实一直赖在床上直到下午一点才起来也是常事,反正没人需要我干什么。
希瑞摇着头:“这可不好。虽然有时早起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作,甚至将起未起的时候还有些痛苦,但起来早早的再洗个脸,一整天的精神面貌就会完全不同,比十一点才起来要昂扬许多。这是我的感受,你觉得呢?”
我深以为然。这些日子看起来我似乎睡了不少觉,然而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挣扎,心灵上的折磨很让人疲倦。
“所以,我觉得,”希瑞说,“有时早起是一个人生活态度的反映与象征。”
这话我赞同:“我现在每天过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就是因为起来得太晚,生物钟紊乱,浑浑噩噩。而我之所以不想早起……”我发现自己的嘴皮子不受管制了,在大脑授意之前就自行把一些不该讲的话讲了出去。
“为什么呢?”
我试图找个话茬把话题岔过去,可是再一次地,嘴巴在大脑想出主意之前自顾自的深吸了一口气说:“大概是想靠蒙头大睡逃避些什么吧。”
希瑞深深地看着我。她并不是华而不实的花瓶,她冰雪聪明,我相信她知道我现在的心理状态和想法。她看了好半天,才重又靠回椅背上。“逃避?”她说,“逃避责任么?我不知道这个船队里还有不是你责任的东西。”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并不称职,所以把担子交给别人。”事已至此,大脑开始放任嘴巴了。
“临阵脱逃!”
我耸耸肩:“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大被一蒙,一切也照常运转。人们忘了我的存在,我也乐得轻闲。”
“掩耳盗铃。”希瑞总是这么直截了当,而我对她的直接又总是反感不起来,奇怪不奇怪?希瑞接着说:“你认为指令长不在了,别人会觉得正常么?”
我说:“问题是,指令长不在,工作也在进行;他在,工作也不会变得更顺利,情况也不会变得好起来,甚至——现在的事实证明他在反倒会让情况更加糟糕!因为他就是个能力不足的人。而且大家也不认为客观情况会因为主观努力而变好,指令长又何必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希瑞说:“就算指令长什么也干不好,就算指令长的出现不会改变什么,但是就像早起一样,他可以成为一种精神象征,告诉人们船队还没有垮掉。”
“象征又有什么用?我不是说过了么,情况会变好么?”
“情况不会变好。”希瑞说,“但如果连你都自暴自弃的话,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其他人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而不自暴自弃?”
我给不出理由。
“如果连你这个指令长都颓废掉的话,普通船员还有什么理由不颓废?”
我心头一震。
正文 第50章 积极人生
希瑞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老爹年轻的时候在戏校上大学,毕业那年是他们班的班长。当时他们同学纷纷找工作去了,人心涣散,对毕业的事情没什么热心。老爹心想,既然大家没有搞毕业活动的意愿,干脆就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于是他们班除了领毕业证,别的什么活动、聚会都没有,草草毕业。多年以后,他们班的同学混得哪里的都有,境遇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是所有人都抱怨同一件事:大学那么多年的时光,毕业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留下。吸收了这个教训,老爹在带满天星的时候,不管条件多么恶劣,不管大家多么意气消沉,他也决不放松,哪怕大家体会不到其中的奥妙,不予配合,他也要想方设法动员大家坚持下去,这才有今天的满天星。老爹常说,身为一个管事的人,有时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明知可能不会有结果还要去努力;因为如果连管事的人都什么也不作,那么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不会对今天产生什么好处,它的好处在将来。”
我想了好半天,说:“可是现在有人在‘为’啊,孔秀,福门康。”
“可是你不能拖他们的后腿啊。”希瑞说,“你的颓废带坏了一帮船员呢。”
“呢”这个普通的字在她的口中总是带有一种俏皮的魔力,让人心神荡漾。我为此所打动,微微一笑。
之后的交谈又恢复到天南海北的扯皮阶段。跟希瑞交谈的最大优点就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该松。这大概是源于一个好演员的节奏感吧。
那一周轮到满天星为我们演出,所以他们就暂住在昆兰号上,仍然是23号闸门以内。我送希瑞回她的寝舱,一路上说说笑笑。虽然刚刚从我的舱到公园的路上我们也在说笑,但我的心情完全不同了,这都是拜希瑞所赐。
来到她的舱门口,她回过身来谢谢我送她回来,又说:“你会不会觉得一个女人成天唠叨很烦?”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烦。”我笑。希瑞也笑了。
她说:“也许,我这次回去,他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