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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你这儿没有鬼,你的房子里是有活人在偷偷摸摸地跑来跑去。也许他是做了什么坏事,现在躲藏起来,不想被抓着。太糟糕了,我不知道怎么抓无约束的人。你最好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啊——我知道了!给那个电视节目——美国最大通缉犯——上的男人打电话。你打吧。告诉你,每个星期,他们都逮住某个人的。”邝就是这样劝告我的。
而后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我试图把它作为偶然事件给打发过去:艾尔萨以一种相当戏剧性的方式又回到了我们的生活中。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后来成了新世纪音乐公司的一个监制人——重新演奏制作了艾尔萨所作的一首名叫《更高的精神》曲子,这首乐曲后来作了一部描写天使的电视系列剧的配乐。这事,就如西蒙指出的,由于艾尔萨不喜欢基督教的神话传说,所以颇具讽刺味儿。可是在那个时候,似乎是一夜之间,人人都在为与天使有关的任何东西而发狂。这个电视系列剧获得了很高的收视率,而其配乐的CD碟片也卖得相当不错,于是西蒙开始在艾尔萨的菲薄名声中发现了新的自我价值。我从未想到过我居然会如此痛恨天使。而一度对新世纪音乐公司嗤之以鼻的西蒙每当有朋友来访,就会开机放她的碟片,并且还会漫不经心地说作曲者是把这首乐曲献给他的。那是为什么,他们会问。哦,他们曾是情人,最好的朋友。自然了,这使得某些朋友安慰似地朝我笑笑,然而我却发现这简直让人发疯。接着我会实事求是地解释说艾尔萨在我碰到西蒙之前就已去世了,可是这不知怎么的听起来更像是在忏悔,仿佛我说过自己杀了她似的,然后沉寂就降临到整个房间里。
于是,伴随着所有这些在我们房子里的声音效果,我试图假装自己并没有被艾尔萨的音乐弄得心神不定,试图对我和西蒙之间日益增加的距离视而不见。我试图相信,在婚姻这件事上,就像面对地震、癌症、战争行动一样,像我这样的人对突发的灾难是具有免疫力的。但是要假装这个世界一切正常,我首先必须了解什么是不对头的。
第九章 邝的第五十个
西蒙和我从未去换掉那架廉价玻璃枝形吊灯。当我们一开始搬进来时,我们发现这灯很令人生厌,是对高尚情趣的一种显眼的侮慢。随后,这个装置变成了个笑话,很快它就只是我们都认可的一种光源了。没人会注意到它,除非其中的一只灯泡熄了。我们甚至从一个慈善组织买了一打电灯泡——每只六十瓦,保证能够亮上五万个小时,这对于需要灯光的门厅来说,可谓是永恒了——试图让自己能摆脱这个纪念品。但后来,六分之五的灯泡在当年就都熄灭了。我们绝没有再费心去搬来梯子换一下灯泡。由于只有一只灯亮着,这枝形吊灯实际上已无法看到。
一天晚上——这是距现在大约六个月之前的事了——那最后一只灯泡轻轻地“噗”了一声,就把我们撇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西蒙和我正准备上我们通常去的附近的餐馆吃工作后的晚餐。“明天我要去买些货真价实的灯泡。”西蒙说。
“为什么不买只新的灯呢?”
“干什么?这只灯并不坏呀。来,走吧,我饿了。”
当我们向餐馆走去时,我很纳闷地思索着他所说的话,或更确切一点,他说话的语气——仿佛他已不再关心我们共同的生活。现在我们只是俗气的一对了。
餐馆里只有一半人,正播放着催眠似的轻柔的背景音乐——白噪声,根本没有人真的会去听的那种音乐。在扫视着那份我已背得出来的菜单时,我注意到一对坐在我们横对面的五十几岁的夫妇。那女人一脸温怒的神色,那男人则似乎是不胜其烦的样子。我稍微多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他们咀嚼食物,往面包上抹黄油,喝水,但是绝不让视线接触,也从未说过一个字眼儿。他们看上去不像有过争吵,只是在听天由命地行事,与什么幸福和不适已毫无关碍。西蒙在研究葡萄酒品牌:我们是不是叫一瓶家常白葡萄酒之外的什么酒?
“这次你想喝瓶红葡萄酒吗?”我说。
他没有抬起头来,“红葡萄酒都是那种鞣酸,我可不想在早晨两点钟就睡不着。”
“那好,让我们搞个别的什么酒吧。或许来瓶香摈吧。”
他把酒单递给我:“我正准备点夏布利酒,可你领先了。”
当注视着酒单时,我开始恐慌起来。突然之间,我们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可一一推想出来,然而又都是毫无意义的。它就像是把所有的拼板游戏块都挪移到位,结果却发现那只是一种复制的过时的艺术,巨大的努力导致了琐屑的失望。在某些方面,我们确实是相配的——性生活上,智力上,职业上都是如此。但是我们与一般人并无不同之处,不像那些真正地互相属于对方的人。我们是同伴,不是灵魂的配偶,是两个单独的人偶然在一起共享一张菜单和一种生活。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并没有大于我们两人相加之和,我们的爱情并非命中注定,它只是一次悲剧性的偶然事件和一个笨拙的鬼魂把戏的结果。那就是为什么他对我没有很大激情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一架廉价的枝形吊灯就符合了我们生活要求的原因。
当我们回家后,西蒙啪地扑到床上,“你沉默得有点儿异乎寻常呵,”他说,“有什么不对头吗?”
“没有,”我撒谎道,然后又说:“哦,我也不知道,弄不清楚。”我坐在我睡的这边床上,开始浏览着一份商品目录,同时等着他再次发问。
西蒙现在正用电视遥控器每隔五秒钟转换一个电视频道:一个关于被绑架的女孩的新闻片段;一个西班牙的电视情节剧;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在兜售体育锻炼器械;当一个个电视镜头掠过我的眼帘时,我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情绪纳入西蒙能够理解的首尾一致的逻辑里,但是一直压抑着的什么东西却杂乱无章地袭上心来,使得我连喉咙都疼痛起来。存在的事实是:我们无法讨论西蒙的不能生育问题——这倒不是说我想在我们生命的这个时刻生育孩子;这幢房子里的那种怪异的声音,我们又是怎样地假装它们并无异常;而艾尔萨,虽然不能谈论她,可是她却无处不在:在我们对邝的阴间谈话所说谎言的记忆中、在西蒙播放的那该死的音乐中。如果再不对自己的生活作激烈的变动,我都要窒息了。与此同时,西蒙仍然在从一个频道跳到另一个频道。
“你知道那是多让人激怒吗?”我简短地说。
西蒙关掉了电视机,滚过身来面对着我,再用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有什么不对头吗?”他一脸温柔的关心模样。
我的胃揪紧了,“我只是有时觉得疑惑:这就是所有的一切吗?这就是我们在今后的十年、二十年里将要过的生活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所有的一切?”
“你知道的,住在这幢发着恶臭的房子里,忍受着那些噪声、那架俗气的校形吊灯。一切都是停滞的:上同样的餐馆,谈论同样的事情。一再重复的都是同样的屁事屁话。”
他看上去显得迷惑不解。
“我想喜爱我们作为伴侣所做的事,我想要我们更亲密些。”
“可事实上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呀。”
“我不是在谈论工作!’哦感到自己就像个小孩子,又饿又热,又痒又倦,为自己无法说出真正想说的话而感到气馁。“我是在谈论我们,什么是重要的。我感到我们像死水一潭而且边缘到处在长出霉斑。”
“我的感觉可不是那样。”
“别否认了,我们下一年在一起的生活不会比今天有所改善只会更糟。看看我们吧,除了做同样的工作,观看同样的电影,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是共享的呢?”
“算啦,你只是心情沮丧罢了。”
“当然我是沮丧了!因为我能够看到我们的未来。我不想变得像那些我们今天晚上在餐馆里看到的人们——盯着他们的意大利面食,除了‘这扁面条怎么样?’外,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事实上,我们从不谈话,真的不谈。”
“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谈话。”
“是的,没错:那个新顾客如何是个新纳粹啦,我们如何应该在SEP账户上多存些钱啦,那个合作公寓的董事会想要提高每月的分期交款啦。那不是真正的谈话!那不是真正的生活,那不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东西。”
西蒙开玩笑地抚摩着我的膝盖,“你是在告诉我你正经历着中年危机吧?人们只是在七十年代才会有这种危机。除此之外,今天还有好戏呢。”
我拂开他的手,“不要那么堕落。”
他缩回手,“得了,我是在开玩笑。”
“那为什么你总是要对重要的事开玩笑呢?”
“嘿,你并不是唯一这样的人,我也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困惑。你知道吗,有多久了我不得不去做那些真正要紧的事。”
“是吗?比如哪些呢?”我嘲笑说,“什么对你是要紧的事呢?”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象着他将要说的些什么:事业、房子、拥有足够的钱以早日退休。
“说啊,都告诉我。”
“写作。”他最后说。
“你已经在写了。”
“我不是说我现在在写的东西。你真的以为那就是我所关心的一切吗——写那些关于胆固醇和从松弛的大腿里吸出脂肪的小册子?让我休息一下吧。”
“那么是什么呢?”
“故事。”他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场敲定这一点的。
“关于这儿的人们,或者在别的国家——马达加斯加或密克罗尼西亚:印度尼西亚群岛的一个从未有旅游者涉足过的岛屿——里的人们的真实生活的故事。”
“游记?”
“散文,小说,我能够写的不管什么东西:有关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我所厕身之地、我所有的问题等等,很难解释清楚。”
他起身从我手上拿走那本商品目录,我抓了回来,“别动它。”我们又处在相互戒备的状态之中。
“好的,就呆在你那该死的臭狗屎中吧!”他叫喊着,“这样看来我们是不完美喽,我们犯了错误,我们谈话谈得不够。可是那就使我们悲惨地失败了吗?我说的是,我们并没有无家可归或者病病歪歪或者干的是粗笨活儿。”
“什么,难道我该高高兴兴地想着:‘哎呀,别的人过的日子要比我更糟’吗?你以为我是谁——一味乐观的傻女人吗?”
“放屁!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怒气冲冲地说,“到底是什么有可能使你开心?”
我感到被钉在了欲望之井的底部。我绝望地想喊出我所要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不是什么。
西蒙躺回到枕头上,他的手交叉着搁在他的胸脯上,“生活始终是一个操蛋的大许诺。”他说道,话音听起来就像个陌生人。“不管你多么的精明,你工作得多么努力,你这人是多么的尽善尽美,你并不总是能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那是个神话,我们全都只能接受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他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声。
在这之后,我愤怒地说出了我一直害怕说的话:“是呵,没错,我就讨厌接受自己作为艾尔萨的可惜的替代者。”
西蒙坐起身来,“见鬼的这与艾尔萨有什么关系?”他问道。
“什么也没有。”我是既愚蠢又孩子气,但是我已无法停止下来。过了紧张的几分钟后我才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你始终要播放那张该死的CD碟片,而且和每一个人说她是你的女朋友呢?”
西蒙注视着天花板,刺耳地叹了口气——一个他正准备放弃的信号,“还有什么要继续说的吗?”
“我只是想要我们,你知道,过一种较好的生活。”我结巴起来,“两人一起。”我无法正视他的眼睛。“我想让你离不开我,我也要自己离不开你……我要我们俩一起梦想。”
“是吗,什么样的梦想?”他迟疑地说。
“那就是关键之所在了——我不知道!那就是我想要我们谈论的对象。我们已经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一起梦想,甚至都已不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不再说话。我假装在阅读自己的杂志;西蒙去了浴室。等他回来后,他坐在床上,伸出手揽着我。我憎恨自己哭了起来,但是却无法停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继续在抽噎。他用一张纸巾轻轻拍着我的眼睛,擦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