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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一个打击会比这个来得更猛烈和残酷。是的,我希望考上美院,希望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生活,希望能在艺术里获得心灵的安慰与宁静。这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光。可是,冥冥中那只手却将这抹微光熄灭。
就如裴望所说,看我们这个院里,男的都在偷盗、抢劫,女的都坐台卖淫,这本是一个污秽不堪的大染缸,是上帝都不垂青的阴暗之地。生在这个院里,便只有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哪里可以诞生出什么艺术家?渺小如我,哪里有力量和命运之神抗争?
我把所有的画都抱到院子里,连同我的梦想和希望通通付之一炬。
我没有再去上课。在那条山路上,我一圈一圈地奔跑着,累得几近虚脱。我还是顽强地跑着,品尝到自虐的快感,我希望就这样累死,趴在地上永不起来。
有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我差点儿撞到了他的怀里。我抬起头来,是叶松。他焦灼地问我:“裴裴,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我停了下来,一语不发。
“你是不是病了?还是有别的事?这两个星期我都在等你。”
“不用等我了!我再也不学了!”我清楚地说着,说得如此流利而轻松,连我自己都吃惊。
“为什么?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理由就是我不想学了!我讨厌画画!看我们这个院里,哪个人不是在偷鸡摸狗,鬼混度日?这是社会的底层,最阴暗的角落,画画拯救不了我!我们是社会的渣滓,边缘人,成不了画家!”
我存心侮辱着自己,看到叶松的脸气得铁青,眉毛可怕地纠结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这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伤害的人,就像裴望折磨我,我们都从别人的痛苦里获得快乐。
“裴裴,你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叶松意图对我进行规劝。
“你不要管我,这就是我的命!我已经把所有的画全都烧了,包括你送给我的,真轻松,真畅快呀!哈哈……”
叶松脸上的怒气更甚。他高高地扬起胳膊,巴掌似乎要落在我的脸上。他的手神经质地在空中颤抖着,宛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黄的树叶。良久,却终于颓然垂下。
叶松沉痛又无奈地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甘堕落,真让我失望!”
叶松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看着叶松的背影,想放声痛哭,却没有一滴眼泪。
芊 芊
我永远地成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也永远地离开了校园。
如果不是凤凰城地区电视台首次公开招考节目主持人,如果我没有在一种懵懂激情的驱使下前去报考,那么,我不会走近电视,亦不会认识桑,更不会由此纠缠出长达10年的恩恩怨怨。也许我会去复读,重新考大学;也许会邂逅一些简单、清纯的小男生,谈一些深深浅浅的恋爱。那么,杨芊芊全部的历史都要重新改写了。
电视台,对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女高中毕业生来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神秘所在,是令人憧憬和向往的“梦工厂”。当时,凤凰城地区电视台一周不过仅一档10分钟的新闻,一个女播音员身兼播音、采访、晚会主持等数项重任,虽然图像效果并不理想,亦成为凤凰城当之无愧的“大明星”。我曾经为一睹她的“真容”,不惜傻乎乎地跟随她走了两条街。尽管她总是留给我一个清高的背影,亦让我心折满足不已。用21世纪初流行的一个词汇,我大约也可以算作是她的“粉丝”,不过,说是她的“粉丝”,不如说是“播音员”这个行当的“粉丝”更为确切一些。父母均是严肃板正之人,不知为何,我却总是热衷于演艺事业,总是喜欢蹦蹦跳跳、抛头露面。
彼时整个中国的电视事业正处于转型发展的新时期,电视台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马列主义”面孔渐渐松弛和缓下来。地区台顺应历史潮流,不再满足于一周做一次10分钟的新闻,拟开办多档自办节目,因此需要招收“节目主持人”。
在当时,“节目主持人”还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虽然倪萍、杨澜等主持人已开始活跃于电视荧屏,但在我的理解中,不过认为是“播音员”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一本正经改为满面笑容,正襟危坐改为又蹦又跳,仅此而已。虽然连“节目主持人”的概念尚不明晰,我却决意前去报考,一来对自己的容貌颇为沾沾自喜,二来我经常在校广播站播音,似乎也算有些“专业经验”。
报名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桑,电视台文艺部主任。
他皮肤黝黑,一头长发桀骜地披在肩上,高大健硕的身躯鹤立鸡群,显得冷酷而倨傲,令人想起齐秦的歌里那匹“北方的狼”。我第一反应是,真像个海盗。继而敬畏地想,电视台的人到底与众不同,丑也丑得如此有个性!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看起来很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茫然地摇头。我一个小高中生,他在哪里见过我?
他一笑,不再深究,夸赞道:“你的条件不错啊,形象好,普通话也不错,很有希望啊,好好准备。”
我的心惊喜得“怦怦”乱跳。一个高中生的见识毕竟短浅,得到电视台“专业人士”的首肯,令我对自己信心大增。
不知是否由于桑的特殊关照,我竟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最后,电视台在门口张贴了大红榜,我的名字竟赫然位居榜首。
我站在大红榜下,心醉地看着“杨芊芊”3个字,宛如虔诚的信徒,终于到达了心中的麦加。我突然“醒悟”到,当一名主持人于我而言再合适不过,作家也好,歌星也罢,所有想法通通抛诸脑后。当一个优秀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就此成为我唯一的方向和目标。
我们这批节目主持人是业余的,有节目做就拿一份稿费,没节目做就自己该干吗干吗,跟没考上一样,所以,“机会”非常重要。桑把第一个做节目的机会给了我——主持一档演唱会。
在学校,我一直以“会打扮”著称,可是,真要登上大舞台,我这个刚脱离学校的小丫头却显得那么土,那么寒酸。我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化妆品,就借了一个同学姐姐的裙子。是那种暗暗的灰,大摆长裙,非常老气,而且又长又大。彼时,我剪短的头发还没有长好,而且没有经过精心打理,仍是七零八落的。我不会化那种浓艳的舞台妆,把脸涂成大面积的红,看上去非常滑稽。在那群光鲜时髦的歌手里,像一颗毫不起眼的小土豆。而且,由于新近丧父,我的心情是压抑而沉闷的,无法融入到欢乐的气氛中。我悄悄地独坐一隅,感觉自己是灰巴巴的,惶恐而自卑。
演艺圈,向来有浮华的作风,演员们会互相攀比,会歧视和打击“新人”。对于我这个新招进台,什么都不懂的主持人,她们是不屑一顾的。
由于桑是电视台文艺部主任,又是这次演唱会的总导演,所有演员都想巴结着他,莺莺燕燕地簇拥着他。有一个女孩,也是和我一起招进来的主持人,因为是桑的老相识,在人前故意显摆她与桑不同寻常的关系,比如说阻止桑喝酒什么的,仿佛这也是一种特权。总之,所有女孩都以得到桑的赏识为荣。
在我看来,这些女孩每一个都比我成熟,比我灵巧,比我时髦。但是,桑却对我格外青睐。吃每顿饭,他总是和我坐在一桌,言语中总是护着我。有一次在后台化妆,我不小心碰到一个演员的眼影,她对我大发雷霆,厉声呵斥,我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这时桑冲过来,毫不留情地把那个演员大骂一通,并让她给我道歉。这次“英雄救美”,令大家对我刮目相看,再不敢欺负我。而我,用一个词来形容最合适——受宠若惊。
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几个女孩受到桑的邀请,到他家玩。
桑的家,就在裴裴家的邻院里。一套破败的平房,腐朽的门楣,松垮的门锁形同虚设,轻轻用肩就可撞开,显然连小偷都懒得光顾。屋里凌乱地摆放着破旧的家具,都像刚从马王堆里拔拉出来的,漆面斑驳,缺胳膊少腿。桑的父母在他少年时离异,各自搬到新居,把旧房子旧家具连同他们已然腐烂的爱情一起扔给了他们的儿子。
看着如劫后的战场般凄凉的“家”,我感觉桑像落魄的贵族,苦难而隐忍,没有温暖没有爱,没有亲人的关怀。我想象着他一个人生活的种种孤单寂寞苦楚,伤感得几乎泪盈于睫。然而,桑似乎毫不在意,也许他并没有我这种酸溜溜的文学情怀。
通过攀谈,桑终于想起他在去年的“中学生文学大赛”上见过我,原来当时就是他在摄像。可我当时只注意到了漂亮风光的女播音员,对于摄像机后面那个人,确实没有看清模样。不过,无论如何,也算是颇有些渊源。
桑告诉我在这批新招的主持人中,我是最出色的,电视台即将开播的几档自办节目,我一个人就将主持3档。那基本上等于是专职了。我不知这其中是否有桑的力荐,但由他的口告诉我,已让我感激万分。
桑要求我带些文章给他看,以便了解我的写作水平。我赶快遵命,回家找了几篇读高中时发表的散文到台里,以期得到“领导”的赏识。
高中生写作题材匮乏,我的文章不是写父亲就是写母亲,非常单调。桑埋头看了起来,面色逐渐变得异常严肃,这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情,平时的桑都像顽童一样,永远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末了,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写得……不好。”我心虚了,面对桑,我有一种下属对领导,小孩对大人的畏怯。
“不,写得很好!出乎我意料,让我……很感动。”不知是由于不习惯说出这样“煽情”的语言,还是出于激动,桑的脸有些发红。他说自己的父母永远在争吵,在打骂,每每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家里从无“亲情”和“温馨”可言。到他读大学时父母终于分道扬镳,这个举动令他蒙羞,因为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我永不会原谅他们!就算他们死了,我也不会流一滴眼泪!”他激愤地说,“可是,你笔下所展现的亲情却是那样浓郁,美好,这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我一直向往,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桑说了很多,说在他5岁时,母亲生了妹妹,父亲却不知跑到哪里去鬼混。他提着饭菜到医院给母亲送饭,在胡同里被一条大黄狗拦住了去路,吓得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躲了两个钟头;大冬天他到公用的水龙头去给妹妹洗尿布,被一群半大孩子欺负,霸住水龙头不让他,他端着冰冷恶臭的尿布,一直等到天黑;10岁时,父亲冒充未婚青年,骗了一个外地的女孩子在一个旅馆同居,母亲带了他打上门去。父亲不在,母亲告诉那女孩子她的情人并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未婚青年,他不但结了婚,还已经有了一个10岁的儿子和5岁的女儿。母亲把桑推到她面前,说,看!这就是他的儿子!桑忘不了那女人惊讶和绝望的目光,那一刻,他感觉无比的羞耻,局促地低着头,恨不能有一个地缝钻进去。
父母的离异对一个孩子伤害之巨大,令我震惊无比。那同样是我这样一直沐浴在爱的温暖和光辉里的孩子所无法想象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对桑产生了一种恻然的柔情,一种属于母性的深深的怜惜。我忘了对他的敬畏,我甚至感觉他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需要有人关怀,有人照顾,有人伸出手去,抚慰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我非常文艺腔地感慨说:“我们都一样,眼中有泪,心头有伤。”
他茫然地看着我,迷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见到我,你有这么伤心吗?”
我惊讶万分。这是20世纪90年代初非常著名的一首诗:“不要什么天长地久,不要什么花好月圆,只要你和我一样,眼中有泪,心头有伤。”
我没想到,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堂堂的电视台文艺部主任,竟连这都听不懂!
桑看到我讶异的神色,脸红地解嘲道:“我懂了,懂了。”
他究竟懂没懂,我不知道,但他看我的眼神,显然有了些别样的内容。
第二天,桑激动地把我约到公园,说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希望我能够好好珍藏。我毫不思索地回答:“没问题!”
桑郑重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绿色的玉坠,挂到了我的脖子上,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玉坠是他的护身符,跟随了他很多年,代表了他的一颗心。有很多女孩都想得到它,他却一直珍藏着,不肯交出。现在,他把这颗心交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好好珍惜。
我傻了!
我知道桑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