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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准尚还活着。
这等威势的爆炸下,靳准居然活着,此人不是金刚神佛还能是什么。血肉之躯,哪里能当得起这震惊天地的一炸?
靳准活着,那张宾还活着么?张宾已身受重伤,这次爆炸余波尚能摧墙毁壁,张宾能捱得下么?张宾既称“算无遗策,计不虚发”。此次,莫非连他自己也算计进去?
靳准的身形全部从净土中拔起时,众人终于看清了大将军此时的情形。
靳准左臂齐肘而断,断口支离,露出半截白骨,小腹被扯开一条半尺血口,此时虽已被血泥糊住,但依稀可见肠胃蠕动,其它各处也是血肉模糊,只是血渍障眼,看不清楚,想来必是伤得不轻。
连一向残暴嗜杀的闵石公见此情形也头皮发麻、暗自心惊,更遑论其他御林禁军。
这样的重伤还能活下去么?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告破灭,闵石公心向下沉。
靳准跌坐,身形挺得笔直,头上白气浓得化不开,脸上的尘土竟被汗液渐渐洗去,露出焦黑的底色来。
靳准的这张脸,已被方才那不知名的暗器灼伤。
闵石公只有等,等待一个结果:靳准究竟是死是活。
太阳一寸寸西移,又一寸寸下落,闵石公的心也如西坠金鸟,向下一寸寸沉下。
忽的,靳准站了起来,发出声来,声音依旧微弱,但在闵石公听来,却不遑天音。
“封锁消息,杀死刘粲,若是有人哗变,立时格杀,扶老夫入殿,唤太医吉桂!”
闵石公搀扶着靳准入了彰仪殿,太医吉桂也着人唤来,一路之上闵石公不停低声报告所见之事。
吉桂一见靳准伤势,尚未动手便先自手脚慌乱起来,不知该怎样才是。
靳准虽已近昏厥,但依旧咬牙硬挺,见吉桂半天不动,遂沉声道:“先生尽速动手!”
靳准说话极为困难。忍痛语毕,终又昏迷。
吉桂此时也只有横下心来,虽从未见过如此伤重之人,但若不动手治疗,靳准必死无疑,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幸许能活。
不过吉桂自己也清楚,所谓幸许那是指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吉桂开始清洗伤口。
足足换了五大盆的滚水,靳准身上方才被清洗干净,除腹上,手臂两处大伤以外,靳准的胸口,大腿上尚有二十六处伤口,最小的一处也长有三寸。皮肉翻开,甚是掺人。
单若这等伤势,岂会难倒国医吉桂,翻开腹上创口,靳准的大肠小肠也被击碎数段,胃上穿出数孔。胸上有一处创口前后对穿,想必是石屑击穿肺叶。
吉桂一边着手清洗,一边啧啧惊叹,大摇其头。
一旁闵石公被吉桂叹气之声弄得心烦意乱,大声喝吼道:“大将军让你尽速动手,你叹气做甚!若是大将军有事,你一家二十七口,一个也不用活了,老子全让他们殉葬!”
吉桂闻听,只得苦笑道:“我行医五十八载从未见过如此重伤之人,能不能活,当真是无法预料,单看上天了,将军逼我也是无用。”
闵石公道:“你尽力施术就是,靳大将军武功高绝,非是你所能想!”
闵石公虽是如此说,但心底却不断疑问,靳准到底能不能活。
吉挂不再言语,心中长叹道:“他只是武功高绝,并不是大罗神仙,如此重伤实是难活。管它呢?好歹试上一回,能不能救回靳准,保住家人性命,就看上天眷不眷顾了!”
吉桂取出数把利刃,切除了外伤上的糜肉,又将那些击碎的肠子切除,重新用羊肠线缝合。
那胸上肺叶之伤却非他所能,吉桂只好塞了两粒药丸入内,将其缝上。
勤准臂上断骨已然无用,吉桂取出小锯,霍然有声将其锯除,那刺耳之声刺得闵石公心头乱跳,几乎忍不住呕吐出来。
吉桂倒也手脚麻利,缝合之时,飞针走线,犹若补衣老妪,那二十六处伤口总计缝合一千三百余针。待他缝完最后一针时,天才刚刚微亮。
吉桂身上无一纱一纤是干,停下针来,便软倒在一旁的木椅上,仿佛虚脱了一般。
靳准仰躺在床,未闻其呼吸之声,也不知是死是活,闵石公心中焦急,见靳准没了声息,不免着慌,转头向吉桂喝道:“大将军此时还未醒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桂道:“我已尽了力,若是大将军再过两个时辰未醒,那便是已然无救!”
闵石公哪有不明之理,行军打仗数十年,目睹军医疗治上司、部下,像这等重伤,早已弃之不治了。
闵石公只有等。
一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
二个时辰!
两个半时辰!
靳准依然未醒,依然鼻息全无。
闵石公怒视吉桂,吉桂倒也平静,这样结果本就是预料中事,上天不肯眷顾,又遇上嗜杀的闵石公,现在也只有去死这条路了,只是可惜了家中的几个行医子孙。
“嗯哼!”一声轻哼,由床塌传来。
这一声轻哼满含痛苦,但闵石公听来,却宛若天音,不由欣喜若狂。
吉桂只是松了口气,这本也不值得高兴,上天见他可怜,给了他条生路,连带那二十六口也一不必死了,生死由天,喜忧无用,这实不是他的功劳。
“环儿!环儿!”靳准口中不停呼喊着女儿之名。
闵石公忙轻声呼道:“大将军!大将军!”
靳准慢慢睁开眼睛,他那女儿的幻象遂告消失,他的头颅尚能转动,看了看扎满纱带的身体,又看了看闵石公和吉桂,靳准已渐渐忆起发生之事。
“闵将军,朝中之事何如?”勒准一醒便询问大事。
闵石公道:“消息封锁,朝中之人所知者尚无!”
靳准道:“刘景那班人呢?”
闵石公道:“昨日,他们要入宫察看,被卑职阻挡,今日听各方来报,尚且无事!”
靳准咬牙道:“宫中发生如此大事,老夫又未曾露面,他们不会不疑!吉太医,有甚镇痛提神之药,速与老夫配服,我得出殿一会群臣!”
吉桂见靳准如此重伤之体,居然还要会见群臣,不禁心生疑问,知其必有所谋!但他乃无用医师,哪有心思关心这等国家大事,只要能活命,能治病,他便知足了。
吉挂取出两粒药丸,服侍靳准服下,镇疼之药,有碍伤口愈合,是以医师不常与人服,但事属非常,靳准虽也心知,但哪里还能顾得了那多!
吉桂一日一夜未曾归家,此时靳准已醒,以靳准之功,想来已然无碍,吉桂道:“若是大将军无甚事体,老朽告辞!”
靳准道:“你要回家么?”
吉桂道:“老朽夙夜未归,恐家中上下牵挂!”
靳准微微一笑道:“你既要回家,那就回吧!闵将军替我送行。”
吉桂道:“不敢有劳闵将军!”
闵石公接口道:“无妨,无妨,闵某有此嗜好!”
吉桂闻言,脸上立时色变,嘶声叫道:“你们要杀我灭口?”
靳准已然闭眼运功,不答吉桂,闵石公狞笑道:“你若不提回家,大将军绝不会下令杀你,只可借你偏要回家,大将军身受重伤之事,岂能由你传出。”
吉桂转身欲逃,堪堪行至门口之时,被闵石公赶到,一刀劈成两半。
靳准忽的睁眼道:“你速去校点五百士兵,埋伏殿堂左近,听我号令,待朝中群臣聚集,立时关押软禁,如遭反抗,格杀勿论,今日举事!”
闵石公惊道:“那大将军的伤……”
靳准道:“我选此时举事,正是为了此伤之故,若不是事急,我又怎会命你格杀吉桂!只有此时举事,方能镇住群臣!环儿已死于刘粲剑下,我又岂能再有闪失,成功失败在此一搏!”
靳准紧锣密鼓筹备篡夺之事,丝毫不问张宾消息,在他眼里,那一弹轰出,连自己都受了如此重伤,以张宾伤重之躯,哪里能受得住!想必早已气绝,被埋于浮士瓦砾之下。
除了张宾,不啻去了石勒一臂,若不是靳环之死,靳准想必已然举杯自贺。
张宾没死,靳准小觎了张宾。
张宾既称“算无遗策,计无虚发”,又怎会将自己算计进去,只是他没料到靳准武功之高,远在他想象之上,是以受了勒准重击。但发出那枚“震惊天下之弹”乃其主动而为,他哪里会不知其威力,又岂会不防那弹爆炸之威。
张宾那一摔,实则就是为防那气波之冲。
伏在地上又稍远于爆炸中心,是以张宾避开了那弹爆炸的最强势。
第六章 死围
张宾西行。
转过山坳,张宾终于松了口气,他嗫唇轻吹,山坳密林里穿出五人来,正是张宾得意部下,以诡杀见长的五秘杀手。
五秘杀手身后,那辆构造奇特,鬼斧神工的武候车随之而行,仿若识主之马,径直向张宾而来。
张宾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下一步也许是该对付刘曜了,这一次得让石虎与刘曜先行相拼,那狂人王绝之行事任侠,再也不能指望他杀石虎了。
张宾跨步上车,一口鲜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咯了出来。
张宾抹了扶嘴角旁的血渍,半躺在武侯车上苦笑自嘲道:“武侯尚有街事之先,此次我倒是没料到靳准武功居然不在石大将军之下,看来我这‘计无虚发,算无遗策’倒要改成‘计难万全,偶有一失!’了。”
车行甚速,转眼已至一马平川的草甸之上。
张宾盘膝跌坐,头上些微白气环绕,正是功行紧要之处。
车停了。
武侯车虽是鬼斧神工,但却不是活物,对待危险当然不会有动物一样的本能。
嗅到危险气息的是五秘杀手,只有杀手,只有诡异杀手,方能如此敏感的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这不是感觉,而是本能。
五秘杀手一停,武侯车也停了下来,张宾未动,也未曾有谁操纵,但武侯车自己见势而停,倒真是机关奇妙,骇人听闻。
“张宾大驾其来何迟,我们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了!”一个脆声响起,前方草甸中忽的站起数人来,为首者一身红衣,容颜照人,风华绝代,高傲得像头翱翔九天的飞凤。
“凤、凰、夫、人!”张宾面上一变。
“还有我!”又一个声音响起,这一次声音从左边响起,声响之处,行出二人,为首者蓬头垢面,却是丐帮帮主连三滔。
连三滔与凤凰夫人出现此地,已令张宾吃惊不小,而连三滔身边所立之人让张宾更为吃惊。
此人乃是王元禧——河北十姓,崔卢郑李王,韦裴柳薛杨中的大商贾王家掌门大少。富甲天下,无处不商的王元禧。
张宾心念急转,心知来者不善,正待思讨如何逃窜,左边草甸里又站起两人,两人俱是独臂,身上散发出的萧瑟之意,使黄昏草甸凭添了一份悲凉。
——绝望之气——祖逖,刘琨。
张宾眼见前左右都有人潜伏,心知今日定不能免,苦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今日张宾竟引得如此多高手前来捕杀,倒也荣幸得很,但不知后面遥缀之人是谁?”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道:“我是易容!”
杀胡世家的凤凰夫人,二人三剑的祖逖刘琨,丐帮帮主连三滔,无处不商的王元禧。还有一个天下剑法第二的易容神剑,这等势力,只怕能抵得上百万雄师。
易容依旧衣衫破烂,削瘦异常,脸上的胡须乱虬结在一起,仿若乞儿一般。
张宾此时纵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脱,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一只最最聪明的蚂蚁,也不可能在见到人类大脚踏下时想出办法。实力悬殊,张宾无法。
张宾心知无法,反倒平静了下来,他跨步走下武侯车,强抑着胸中之痛,迎向凤凰夫人道:“杀胡世家与我石家攻防数年,此番定然是想除去我了。”
凤凰夫人灿然一笑道:“要除石勒,先去张宾,这乃人尽皆知之事,虽然我并不想杀你,但为了石勒却不得不杀,你死了,石勒就死了一半!”
张宾长叹道:“你说的也对,竺佛图澄一死,石勒就死了一半,若我也死了,石大将军身旁倒也真没有了什么人!不过我很奇怪,为何如此多的江湖势力,甚至无处不商的河北王家居然也加入了这次行动?”
连三滔道:“那让老子来告诉你!”
张宾依旧文质彬彬,也不以连三滔之言为恼,施了一礼道:“愿闻其详!”
连三滔道:“丐帮要重振昔日之威,势必要找个好靠山,江南此时自身难保,已然靠不住,其余赫连勃勃、辽东鲜卑,成都李雄又都地处偏远,而石勒、刘曜军势强大,绝不会与我这个花子头合作,这等情况之下,老子只有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