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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峰昂一边擦着眼镜一边说道。他认真地用眼镜布擦拭着眼镜的镜片,还透着光确认着。他满足地眯起眼、戴上眼镜,然后将眼镜布放回眼镜盒收入怀里。「这是我的习惯。」昂这么说着。
我看着比临而坐的葛峰圣和葛峰昂,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通常龙凤胎应该是异卵双胞胎才对。因为同卵双胞胎会共用同一个染色体,所以不会出现男女之分。
但是看着他和她,即使有性别和年龄的差异,但却像到令人吃惊。不过并不是一模一样。反而像是来自于同种起源,又或者像是硬币的正反面一样,让人有这两个人是一体的感觉。就彷佛葛峰圣的男性面是葛峰昂,而葛峰昂的女性面是葛峰圣——就是这种两人是一个共同体的感觉。
「——宛如玩笑般的真实。」
葛峰圣淡淡地接话,但脸上表情却不像那回事。
对葛峰昂这个人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充满理性的言行,与暴风雨前的平静很相似。身高跟我差不多,却给人十分聪明的印象。与他『姊姊』相像的中性脸孔带着稳定的冷静,颜色偏淡的头发和瞳孔则勾起了神秘感。确实像明所说的一样,给人『少女漫画里面的王子殿下』的气质。不过反过来说,出尘脱俗也代表着足不点地的意思。眼镜对他而言,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辛苦维持着他与现实世界的虚幻锁链。
「宛如玩笑般的现实,实际上正在某个地方发生着。就像意外、自杀或杀亲杀子一样。伹是直到实际亲身经历之前,我们没人见识过那个现实的真相。就跟*薛丁格的猫一样。在被认识之前,情报充其量只不过是被延续的虚假现实和梦境罢了。人的品性到底是该评为愚蠢还是可称作贤明,实在很难去定论……」
(译注:量子物理学——Schrodinger's Cat。)
昂话说一半便停住,他来回看着我们的脸,等我们吸收他的意思。
我一边面对着葛峰姊弟,一边用眼角瞄了瞄澪的样子,澪表情镇定地迎向他们,葛峰圣喝着单纯的混合红茶,半闭着眼凝望着隔壁的『弟弟』。
「……你们是对此有所认知的人。对吧?西周澪同学,相坂和也同学。」
「……嗯嗯。」
澪静静地领首。为了抑制自己体内逐渐升高的压力,她深深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例如『死而复活』这种愚蠢的噩梦,即使认识了也无能为力……」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脑髓中响起。
——淌血的鲜红——
——刀子的银芒——
——透明的水槽——
——沾血的手腕——
——面具的沉黑——
——下弦月的锋利尖端——
——逐渐凋垂的透明微笑——
被血流溶解,巡回晃动的影像。如断片般不连续地相互交错,最后浮起了一个字。
「B。R。A。I。Nolex」
这让我身体忽然僵了僵。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在我身边说出这个单字的澪则比我更——
「哦?看起来已经不怕了嘛!」
圣一边拨弄着杯子一边说道。她用勾着杯子的食指当支点,摇晃着杯子。
「你应该看过了吧?那个男人挂着轻浮的笑说着:『你对目前为止的容器道别完了吗?』然后噗噗噗冒出来的手腕,还有心脏和脑浆——」
「——嗯嗯。看过了。」
听完圣的话后,澪她静静地领首,她的声音平稳毫无动摇。
「那又怎么样?结果,这跟活着不也是同样的一件事?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想再受伤而已。仅此而已。」
「……这些话,你也对西田贵流说过吗?」
「嗯嗯,差不多。」
「哦……」
听到澪这么说之后,圣满足地笑了笑。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一副有趣地笑着,偶尔还四处乱瞄,给人一种坏心眼的感觉。
「是托他的福吗?你那个——」
圣的视线再度回到澪身上,她凝视着澪的左腕。上面妆点着淡淡、但却深刻的伤痕。
「就像漂流到无人岛的人,会在上面作上标记以便区隔?他真的是这么好的男性吗?」
「是的。」
澪几乎毫无停顿,迅速地回答。别说发问的圣了,就连我都呆住了。
让时间停止的沉默飘浮在桌上。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宛如筋挛发作般,葛峰圣笑得全身都在抖动。
「姊、姊姊……?」
『弟弟』的声音完全没传到葛峰圣的耳里,她依旧前伏后仰地笑着,吸引了全店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呜,太可笑了!我听过这么多的爱情宣书,可是还是第一次听到真得那么蠢的人。哎唷,真是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不能控制,圣用两手按住腹部,趴在桌子上,笑声从咬得紧紧的齿缝间,仿佛压抑不住地漏了出来。
等澪渐渐弄明白了以后,她用手按住嘴巴。似乎到现在才对自己说的话产生了羞愧的感觉。
我还没时间为澪的话感到开心,因为这时的我光是要跟葛峰昂一起向感到奇怪、正往这里靠近的店员赔罪解释都来不及了。
「——噗噗噗……啊,好久没这么笑过了。真是的,一拳就击倒我了,太强了。谢谢让我看了一场好戏。哎呀,果然跑来观察是正确的选择。」
「观察?」
澪听到这句话时有了反应,跟我一样道歉道得很累的昂一边叹气一边开口道:「是的,就是这样……」
「我们并没有打算要加害你们,只是想要作为参考而已。」
「参考?」
我说完后,嘴边还残留笑意的圣举起左手,把手心伸向我。
「对,参考,因为我也是像这样,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自己。」
我跟澪一起凝视着她的左手——手腕,葛峰圣的手腕也铭刻着几道伤痕。
4
夜已深了,住宅群飘浮着宛如辗转难眠的呻吟般,有气无力的气氛。家中不规则地亮着的灯光,映照着逐渐入眠的家家户户的眼帘。
熟悉的屋中现在依然灯火通明。因为妈妈回家的时间越变越晚,所以爸爸也会在半夜还醒着,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没多想,把手放在门把上,想打开玄关的门,此时门像爆炸似地打开了。
「啊啊,刚好!不得了了,哥哥——咦,怎么了吗?」
「……不,没事。」
我抱住右手蹲了下来,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回答良雨。
「发生什么事了?都半夜还这么慌张?」
我忍耐着隐隐刺痛的手指然后问道,而良雨的脸又再次不安地泛红。
「就是啊,小素不见了啦,」
「素戔鸣尊?」
「平常晚饭时间一到就会等在厨房的盘子前面晃来晃去,今天却是在哪都找不到它……家里到处找过了可是也没有,可能跑出去了也说不……」
良雨解释完,可能因为实在很担心,于是拉住我的手往路上冲去。
「我要去找找,帮我一下。」
「等一下,良雨。它是猫不是吗?不用担心,也许自己就会回来了。」
「它还是只小猫啊!我曾经在三只小猫的妈妈坟前发誓会好好养它们的。它应该还没走远,我们一起去找!」
这根本构不成拖我一起下水的理由,可是——结果我还是点点头,在夜晚的住宅区到处找着。不仅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无法思考,或者想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而是因为那只茶色小猫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而我也不可能放着妹妹一个人去找。
良雨套上凉鞋,我则穿着制服手里还抓着书包。我们找过了很多地方,电线杆里面、垃圾场小屋里面,还有附近人家的庭院或墙壁。只要是猫可能跑进去的地方,到处都找过了,结果只有看到心情很差的野猫和从窗帘窥视出来的怀疑眼光。
「……」
「明天再找吧。明天一整天都没事,我也一起找。它有戴颈圈,我觉得应该不会被人随便捡走,一定找得到的。」
良雨垂着头蹒跚地走着,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她这么沮丧。我看她的衣着单薄,好像穿着休闲服就冲出来的样子,所以才叫良雨回去。虽然白天还很热,不过夜晚的风总是飘着秋天的凉意。我实在不太想看她穿着T恤和半短牛仔裤到处跑来跑去。
「……再一个地方就好。」
良雨说完后随即跑掉了。为了怕跟丢,我也立刻追了上去。
良雨几乎顺着我上学的路走着,朝着我学校里面的内山里走去。大家都说那座山是以前的古坟遗迹,称作丘陵太高,说是山又太低,只能用『小山』来形容的一座地势隆起的地方。感觉很像是某猫型机器人动画中出现过的一样,名副其实的『学校后山』。她跑到山下,爬上通往建造在『后山』山腰的神社石阶。
与鸟居相连的石阶上没有路灯,让她的身影仿佛要被暗黑给吞噬般渐渐变得模糊了。
「明明就没带手电筒……」
我急忙爬上楼梯,冲向神社里面。这里只有一个宛如赠品般便宜的照明灯,境内的地面窄荡荡的,阴影显得更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两只石狮狗冷凝的视线投射在我们身上。
「素戔鸣尊——素戔鸣尊——!」
良雨在神社周围绕来绕去,一直喊着这个最适合神社的名字。她将头探进神社走廊的下方,想要趴着前进。
「良雨。」
我靠过去唤住她,她说:「再找完这里就好了。」然后用沾满灰尘的两手合十请求着。我叹了一口气:「这边找完就回去了喔。」如此叮咛完后,我也开始在神社的四周搜寻着。
我几乎有一半肯定『绝对不在这里』。因为离我们家太远了。这个神社或许是流浪猫的圣地,不过这种习惯人家养的小猫应该不会迷路到这里来。
我在神社里面绕着。月光出人意外地明亮,就算没有手电筒,多少也可以看到一点。满月爬升到头顶正上方,红色的光倒映在仰望的眼瞳里。
地平线附近出现红光是常有的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这种高度的月亮变成红色。明天大概会下雨吧,我心想。月亮之所以会变成红色,是因为随着大气中的灰尘,近似蓝色和紫色这种短波长的光线扩散的缘故,还有空气中水分较多时月光也比较容易变成红色。大家都说红色之月是不吉的预兆,也是因为在沙漠中,那是沙暴的预兆,沙子会被卷到天上,在中国则是大雨引起洪水的前奏。
「……」
即使如此,不过这样的月色却不只属于物理现象,也会扰乱观看者的心。满月的月光中,混合了疯狂的共鸣以及无声的嗫语。见到这个月亮,无论在何处,不管是谁只要充满阴暗的思想,也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心里有这样的感觉。也许素戔鸣尊也是被这样的月亮给迷惑了吧。
虽然又重新找了起来,不过还是没有发现那只茶色小猫的踪迹.但是却发现了一个插着木板的小墓。墓旁排着石头,彻底地防止被掘开。
「——那三只小猫的母猫坟墓。」
我回过头,良雨正好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她来到我的旁边,弯下腰直直地盯这个墓看。
「其实我两年多前就开始跟她在一起了。从还是小小猫的时候就在这个神社喂她,然后就这样慢慢地长大。」
「……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这是当然的。是我故意让大家不要发现的。本来是想要跟朋友一起养的,不过那个朋友马上就腻了,所以之后就撤手不管了。」
良雨抚摸着叠在一起的石头表面。手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正抚摸着猫背似的。
「我没办法那样,所以一半逞强地想尽办法都要喂她。喂着喂着心里也升起一股怜爱,还把她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她死掉的时候,我当然哭得乱七八糟。可能是被什么东西辗过,她的脚都是血拖在地上,就死在神社的正中间。当我还在想怎么会这样的时候,就看到那三只小猫。」
「……所以你才把那三只猫都带回家,甚至还拚命求着爸爸啊。」
良雨轻轻地点头。
夏天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抱着三只小猫的良雨气势汹汹,不只我,连妈妈都被吓了一跳。甚至连一向禁止我们养动物的爸爸看了这样的良雨,最后也点头了。
「还不是因为是挚友的遗愿啊。她到了最后都担心着那些小猫,所以我要养,我不想让她的愿望也跟着死去了。」
「……」
我望着良雨的侧脸。我们兄妹总是被人说很像,可是果然在根本上完全不一样,我心想:我们根本是个对比。跟暧昧踌躇的我相比,良雨则是非常坦然率真。坦地在『挚友』的墓前,诉说着她目击了死亡、自己的事情,还有她全心全意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