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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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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何况子孙看了,不说他反常背理,倒置尊卑?我此番若带回去,使幼主知道,教他何以为情?若使为子 
者怨父,为孙者恨祖,是我伤残他的骨肉,搅乱他的伦理,主人生前以恩结我,我反以仇报他了,如何使得? 
我不如当诸公面前毁了这张遗嘱,省得贻悔于将来。”说完,取出遗嘱捏在手中,对灵柩拜了四拜,点起火来 
烧化了。四座之中,人人叹服,个个称奇,道他是僮仆中的圣人,可惜不曾做官做吏,若受朝廷一命之荣,自 
然是个托孤寄命之臣了。
  百顺别了众人,雇下船只,将旅榇装载还乡,一路烧钱化纸,招魂引魄,自不必说。一日到了同安县,将 
灵柩停在城外,自己回去,请幼主出来迎丧。
  不想走进大门,家中烟消火灭,冷气侵人,只见两个幼主母,不见了两位幼主人。问到那里去了?单玉、 
遗生的妻子放声大哭,并不回言,直待哭完了,方才述其原故。
  原来遗生得了银子,不肯分与单玉,二人终日相打,遗生把单玉致命处伤了一下,登时呕血而死。地方报 
官,知县把遗生定了死罪,原该秋后处决,只因牢狱之中时疫大作,遗生入监不上一月,暴病而死。当初掘起 
的财物都被官司用尽,两口尸骸虽经收殓,未曾殡葬。
  百顺听了,捶胸跌足,恸痛一场,只得寻了吉地,将单玉、遗生祔葬龙溪左右。
  一夜百顺梦见龙溪对他大怒道:“你是明理之人,为何做出背理之事?那两个逆种是我的仇人,为何把他 
葬在面前,终日使我动气?若不移他开去,我宁可往别处避他!”百顺醒来,知道他父子之仇,到了阴间还不 
曾消释,只得另寻一地,将单玉、遗生迁葬一处。
  一夜又梦见遗生对他哀求道:“叔叔生前是我打死,如今葬在一处,时刻与我为仇,求你另寻一处,把我 
移去避他。”
  百顺醒来,懊悔自己不是,父子之仇尚然不解,何况叔侄?既然得了前梦,就不该使他合茔,只得又寻一 
地,把遗生移去葬了,三处的阴魂才得安妥。
  单玉、遗生的妻子年纪幼小,夫死之后,各人都要改嫁。
  百顺因他无子,也不好劝他守节,只得各寻一分人家,送他去了。
  龙溪没有亲房,百顺不忍家主绝嗣,就刻个”先考龙溪公“的神主,供奉在家,祭祀之时,自称不孝继男 
百顺,逢时扫墓,遇忌修斋,追远之诚,比亲生之子更加一倍。后来家业兴隆,子孙每繁衍,衣冠累世不绝, 
这是他盛德之报。
  我道单百顺所行之事,当与嘉靖年间之徐阿寄一样流芳;单龙溪所生之子,当与春秋齐桓公之五子一般遗 
臭。阿寄辅佐主母,抚养孤儿,辛苦一生,替他挣成家业,临死之际,搜他私蓄,没有分文,其事载于《警世 
通言》。
  齐桓公卒于宫中,五公子争嗣父位,各相攻伐,桓公的尸骸停在床上六十七日,不能殡殓,尸虫出于户外 
,其事载于《通鉴》。
  这四桩事,却好是天生的对偶。可见奴仆好的,也当得子孙;子孙不好的,尚不如奴仆。
  凡为子孙者,看了这回小说,都要激发孝心,道为奴仆的尚且如此,岂可人而不如奴仆乎?有家业传与子 
孙,子孙未必尽孝;没家业传与子孙,子孙未必不孝。
  凡为父祖者,看了这回小说,都要冷淡财心,道他们因有家业,所以如此,为人何必苦挣家业?这等看来 
,小说就不是无用之书了。
  若有贪财好利的子孙,问舍求田的父祖,不原作者之心,怪我造此不情之言,离间人家骨肉者,请述《孟 
子》二句回覆他道:“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卷十二 贞女守贞来异谤 朋侪相谑致奇冤




  诗云:治国齐家道本同,看来难做是家翁。
  五刑不为妻孥设,一吼能教法令穷。
  小忿最能妨爱欲,至明才可学痴聋。
  古人尽昧调停术,只有文王在个中。
  这首诗是说齐家一事,比治国更难。治国的人,遇了是非曲直之事,可以原情而论,据理而推,情理上说 
不去的,就把刑罚加他,那怕他不服服贴贴?至于齐家的人,遇了是非曲直之事,只好用那调和鼎鼐的手段调 
剂拢来,使他是者忘其是,非者忘其非,曲者冥其曲,直者冥其直,才能够使一门之内,尽奏雍熙,五伦之中 
,不生变故。
  若还也像治国一般,要把情理去压服他,无论蛮妻拗子,不是”情理”二字压得服的,连这情理两件东西 
先不肯同心协力,替他做和事老人,预先要在问官胸中,打起斗殴官司来了。
  譬如兄弟两个相争,告在父亲手里,原起情来,自然是以大欺小,该说为兄的不是;若还据起理来,自然 
是以下犯上,又该说为弟的不是了。
  妻妾两个吵闹,告在丈夫手里,原起情来,自然是正妻吃醋,磨灭偏房,该说做大的不是;若还据起理来 
,自然是爱妾恃宠,欺凌正室,又该说做小的不是了。
  情要左袒这一边,理要左袒那一边,还是把“情”字做了干证,难为阿兄与阿正的好?还是把“理”字做 
了干证,难为阿弟与阿妾的好?还是把情理扭做一团,预先和了干证,着他去与两边解纷的好?可见“情理” 
二字,是家庭之内用不着的东西。情理尚且用不着,那刑名法律,一发不消说了。所以古语道得好:“清官难 
断家务事。”但凡做官的遇着有家庭之事调处不明来告状的,只好以不治治之,学那当家人的藏拙之法,叫做 
“不痴不聋,难做家翁”,只是不准他便了。
  他见官府不准,自然回去调停。就如街市上相打的人,看见有人扯劝,他两边再不住手;及至扯劝的人一 
齐走开,他知道不好收煞,也就两下收兵,不解而自散了。
  说便是这等说,古语之中又有两句道:
  若无解交人,冤家抱树死。
  万一有家庭之事,屡次调处不来,毕竟要经官动府,官府要藏拙,他不肯容你藏拙,定要借重一番,试试 
官府的才断,比家主公的才断何如。难道好说我才断不济,不敢领教不成?
  如今说桩奇事。明朝弘治年间,广东琼州府定安县,有个廪膳秀才,姓马名镳,字既闲,是个少年名士。 
娶妻上官氏,也是个名族。兄弟三四个,也都是考得起的秀才。
  上官氏生得千娇百媚,又且贤慧端庄,自十四岁进马氏之门,到二十四岁这十年之中,夫妻两口恩爱异常 
,再不曾有一句参商的话。
  既闲有个同社的朋友,姓姜名玄,字念兹,也是同学的秀才。还有几个年少斯文,或是姓张,或是姓李, 
序不得许多名字。他这几辈名流结为一社,终日会文讲学,饮酒赋诗,一年到头没有几十个不见面的日子。
  一日马既闲去访朋友,那朋友正在家里宴客,见既闲走到,就拉他入席同饮。饮到半中间,那姜念兹也闯 
了来,恰好一班同社之人,都做了不速之客,大家坐在一处,少不得要开怀畅饮。
  众人之中唯有姜念兹酒量不济,吃不上几杯就有些醉意了。
  说话之间,忽然正颜厉色对马既闲道:“老兄你便在此饮酒,尊嫂在家做了一件不端之事,朋友有相规之 
义,不得不说出来,但不知你容小弟说,不容小弟说?”马既闲变起色来道:“有何不端之事,快请说来。” 
姜念兹道:“不但尊嫂,连小弟方才也做了一件不轨之事。若对兄说,兄定要变脸,只是事体相连,要说都要 
说,要瞒都要瞒,不好单说那一件。”马既闲道:“都求说来就是。”姜念兹道:“小弟方才到宅上奉访,不 
想老兄公出在外,只因失于回避,劈面撞着了尊嫂。尊嫂的芳容不该生得那样标致,真所谓冶容诲淫,小弟生 
平其实不曾见过这样女子,苟非圣人,未有不动心者,不就觉手舞足蹈起来。若还尊嫂坚词以拒,或者还带挈 
小弟做个鲁男子也不可知,不想尊嫂也见小弟有几分贱容,不肯十分见外,竟使小弟越闲败检,做了一桩死有 
余辜之事。这也罢了。正与尊嫂在绸缪之际,不想有个盛婢走进房来,不言不语,立在旁边,却像有个临渊羡 
鱼之意,就如今日主人邀宾,小弟与兄走来闯席,主人岂有不纳之理?若还不纳,就要招起怪来,今日这席酒 
决不能够欢然而散了,只得也拉他入坐,吃了一杯残酒。这是小弟方才造宅之时,与尊嫂二人做的不端不轨之 
事。论起理来,这样碍口的话不该对老兄面陈,只是老兄平日是个明见万里的人,万一久后觉察出来,这段仇 
恨就终身不解了,倒不如预先讲明,还可以自首免罪。如今只求老兄汪洋大度,恕小弟一念之差,饶个初犯; 
以后若再如此,莫说老兄该与小弟绝交,连同社诸兄都控斥小弟,不容见面就是了。”说完这些话,又走出位 
来,深深唱了一个诺,然后坐到原位上去。
  马既闲听了这些诧异之谈,不觉面如土色,当真又不是,当假又不是。若说他是真话,世间没有奸了人的 
妻子,肯对原夫说出之理,况且妻子是个正气的人,想来决无此事;若说他是取笑的话,为甚么正颜厉色,没 
有一毫嬉笑之容?他一面说,既闲肚里一面踌躇,思量这样的事,无论虚实,总来没有认真之理,任凭地说, 
自己只当不听见,直等他说完了下来作揖的时节,方才把他骂了几声,也拿几句尖酸的话讨了回席,然后吃酒 
。众人都说他是戏谑之词,就对姜念兹道:“谑浪诙谐,虽是我辈的常事,只是也要存些大体。自古道:‘朋 
友妻,不可嬉。’甚么笑话说不是,定要把朋友的内眷来做戏谈,该罚你一碗冷酒才是。”姜念兹道:“小弟 
方才的言语句句是真,列位不要认做笑话。
  若还不信,待我把他尊嫂与盛婢身体上的光景略说几句,且看对不对就是了。”就对马既闲道:“老兄莫 
怪小弟说,你那位尊嫂,姿容态度果然妩媚,只是身上肉少骨多,又且寒冷,没有一毫温柔之趣。别处冷还冷 
得好,独有豚尖上那两块肉,分外冷得怕人,小弟的贱腿方才被他冰了一冰,直到如今还不得热。倒不如那位 
盛婢,容貌虽不甚佳,身上的肌肉倒暖得有趣。别处虽暖,还与寻常妇人差不多,独有胸前那一块,可称至宝 
,随你甚么妇人,再没有那种热法。据小弟评品起来,尊嫂中看不中用,盛婢中用不中看。
  若还把两个并做一个,存其所长,去其所短,则为绝世之佳人,古之所谓温柔乡,不是过矣。”众人见他 
说到这个地步,一发替马既闲不平,大家走起身来道:“你如今若不受罚,我们满席的人都要激变起来了。” 
就把起先零星折下的冷酒,共有一大碗,放在姜念兹面前,又委一个催酒的人,限三催要干,如迟倍罚。
  姜念兹道:“诸公若要罚我,宁可换一碗热的,我方才行了房事,吃不得冷酒;若还逼我吃下去,岂不弄 
出阴症病来?
  “众人起先见他说得有凭有据,却像是桩真事一般,心上正有些疑惑;如今听了这一句,一发疑上加疑, 
正要借这一碗冷酒,试验他的真假出来,那里肯换?就把一席的人分做三班,揪耳的揪耳,捻手的捻手,灌酒 
的灌酒,不上两口气,灌个倾江倒海,一泻无遗。
  姜念兹原是已醉人之人,又加了这一碗冷酒,自然把持不定,一吐之后,不觉狂躁起来,连衣服也穿不住 
,都脱去了。
  众人见他醉得不堪,就着家人扶送回去。大家再吃几钟,也就散了。却说马既闲听了这些话,心上十分狐 
疑,思量自家的妻子平素为人正气,难道一旦做出这样事来?若还没些影响,他为甚么平空白地造出此言来差 
辱我?我妻子身上骨多肉少其实是真,只不十分寒冷;婢女生得肥胖,身上暖热也是真的,只是胸前一块也与 
身上一般,不觉得十分诧异。止有这句说得不像,其余的话句句逼真。天下的事尽有不可意料的,或者人身上 
的血气,一日之间,有时而衰,有时而旺,衰者愈觉其冷,旺者愈觉其热,也不可知。我如今急急走回去,各 
人验他一验就知道了。想到此处,就巴不得跨进大门,把两步并做一步,急急的赶到家,只说要与妻子行房, 
把他扯进房去,不由情愿,将上身的衣服尽数解开,浑身一摸,竟像一朵水仙花,但觉寒韵侵人,不见温香袭 
体,往常受用的光景,似有高唐、洛浦之分;再把裤带解开,将他两豚一摸,果然冷得异常,与上身较量起来 
,又有凉水、寒冰之别矣。
  马既闲十分的疑心,已有五六分开交不得了,就托故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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