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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报纸,用潮润润的、有点类似鹿的眼睛凝视着我,轻声说:“吴艳,你冲完
澡后的样子简直太美了!……能允许我再拥抱你一会儿吗?”
我婉言拒绝了这个要求,提醒他说免得我再进去冲一次澡。他便摇头感叹,大
有惋惜之意。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件事,我也不再忌讳什么,当着他的面让浴巾滑落
在地毯上,从从容容由壁橱里取出我的衣服,一件件穿在身上。
李清明毕竟是有身份有修养的男人,克制能力较强,未曾被人皆有之的冲动欲
望所支配,昏了头脑,仅是出神地凝视着我,欣赏着我的每一细小动作,直到我穿
好最后一只鞋,轻松地直起身来朝后甩了一下长发,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将头仰
靠在沙发背上。
室内的气氛优雅安静,装饰也十分考究。空调,彩电,程控电话一应俱全。阔
大的写字台显然模仿了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风格。从一开始,李清明响铃传唤
待应小姐端送来两杯咖啡,一小碟甜点心后,再无人进来打搅。卧室里窗帘半掩着,
松软的席梦思床上多少保留了刚才零乱的痕迹,但一泻如水的红色地毯直通客室,
与四壁镶嵌的板条构成一种和谐色调,将人的阴暗心理冲淡不少。
我踩着厚厚的地毯,轻盈地走到另一张沙发跟前坐下,平静问道:“你在这里
留了一套房间,还有会要开吗?”李清明答:“是啊……,三五天后,又有一个会
议在这里召开,所以这套房间就没退。我有幸能请你到这里来,也是忙里偷闲哪!”
他的沉重的躯体挪了挪,压得沙发弹簧一阵呻吟,隔茶几凑过头来,征询意见似的
对我说:“吴艳,你是否想过调入经贸厅来工作?外事处正巧有个缺额,我完全可
以帮你这个忙。凭你的文化素养和个人气质,足以胜任外经工作。我知道你的英文
也蛮不错。”
我微微一笑,谢绝了他这番好意。他大惑不解地望着我说:“为了这个缺额,
有多少人都在为自己的子女活动,想方设法要把无能之辈塞进来。而你,现成的事
摆在了面前,却要拒绝,你究竟……”他突然收住后半句话不说了,由于窘迫,保
养得很好的方脸有些涨红。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干脆直截了当替他说了出来, 口气中隐含了某种讥讽:
“如果你认为我接受邀请到这里来,是为了图点什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有时候,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完全是无目的甚至无意义的,充其量暂时填补一下各自空虚的心
灵,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他惊愕半晌,急忙向我表示歉意。随即很关心地问起了我个人的事,我相信他
是充满诚意的,语气也较为恳切。
李清明说:“吴艳,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漠然回答:“我对这件事越来越淡漠,没兴趣去考虑它。”
李清明说:“像你这般品貌,挑一个象样的人材做丈夫决无问题。只要你愿意,
我在年轻的下属中替你物色一个,你认为怎么样?”
我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听见他咕啃着说:“真怪!这女子难道头脑不正常
吗?”其实他并没开口说话,声音是从肚子里发出的。他只是怪异地望着我,似在
发怔。我突然觉得自己该走了,便起身告辞。他要打电话派车送我,被我谢绝。他
只好呢喃着送我到电梯口,为我的安全担忧。电梯门一台上,他那对白白的困惑不
定的眼睛就在我身后消失。
我很奇怪李清明在我印象中竟如此淡漠,只要一离开他,他那在空间中占去很
大面积的身坯就在我头脑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想不起来。与此同时,我的生活
中无意中又搅进来一个人,好像水草一样令人生厌,命运之神显然在跟我开玩笑。
我同此人头一次相遇,是在一个小小的公园里。假如没有那次偶然的机会。他
大概永远不会认识我。我呢,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在千千万万个不甘寂寞的小
人物中,还有这样一张皱巴紧缩的脸。
那天的天气很好。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别致的秋凉晚景图。公园里游人不
多。树上的叶子开始飘落了。湖水由浅绿转为深暗,看上去幽幽的,极易引起人的
某种忧思或淡淡的伤感。我中午走进这公园里,直至傍晚,仍然留恋着不想离去。
我常喜欢这样,一个人单独呆在某个幽静的环境里,让时间平平静静从身边滑过,
下意识地体验着生命随光阴逝去时的每一微弱变化,有时甚至达到了某种快意和微
微战栗的程度。在这样的时刻,我宁可让自己的大脑停留在一片真空地带,让肌体
中的每一个活性细胞都像人洞的熊那样冬眠起来,然后稍稍眯起眼睛,仅以散漫的
感觉亲近着周围空间的每一细微所在。在这样的时刻里,人往往能感到自身同空漠
的天穹言不由衷地融汇在一起,而且并非是宇宙包容了你,却是你不自觉地包容了
整个宇宙。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朝遥远的天际走去,不断消失在那里,其实你
是在走进自己的内心,直达心灵最深处……
我知道,我的外表很美。尽管已是九月,我依然穿一身白色长裙,同公园里的
秋景形成鲜明对照,同时也反衬出我内心的孤寂。对于一个大龄且又独身的女子来
说,孤芳自傲地处在这样的境地中,或许会使别人做出种种猜测,在落日余辉中寻
找受到伤害的孤雁,在各自不同的心理上产生千百种妙不可言的联想,自然是跟布
满情愁的天空或黛玉葬花的凄切永远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惟有我明白自己是怎么回
事。我仅仅偏爱这样去做,如此而已。
我独自坐在湖边一张石凳上,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我若有所思地瞅着平滑如镜
的秋水,感觉中好像似有若无的雾,正朝着无限远处宁温散开。看起来,我一定在
等什么人,一位在人们意想中跟我十分般配的白马王子。其实我从来不想等什么人,
心中也不曾有某位俊男存在的丝毫影子。偶尔有人从旁走过,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多
瞅我几眼。
如若对方是个男人,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时间更长,意味也更深一些。对那些
投来的目光,我不但感觉到了或多或少的疑问和探询,同时也察觉出了形形色色的
心理活动的内容。不过,当我有时慢慢转回头,平静而自信地朝他们打量一眼时,
我发现,几乎所有男人的视点往往会下意识跳开,不敢同我的目光对碰,或者装出
若无其事的样子扭脸看别处,或者慌忙低垂下头,自感卑微地盯着自己的足尖。连
那些风度翩翩,神情狂傲,自我感觉永远良好的男子也不例外。从这一点,也足以
使我看透世界的本质,洞穿了男人们的虚弱灵魂。
我不由轻轻叹息一声,在自信增长的同时,分明感到心头又多添了几分惆怅,
几分失落感。
在我视野内,隔着幽深湖水,对岸是一座小石桥。我长久观望正在沉落的夕阳,
注视那桥上如蚁螟般冷落行走的游人,禁不住慢郁地想:人这种动物,是多么奇怪
啊!
他们为什么非要循着一条线路,从桥这一头走过去,然后回家,而不从桥另一
头走回来,永远停留在亭台楼谢的园林怀抱中呢?难道这林木深幽的环境不如他们
那狭窄闷热的笼子间好么?这样唱叹着,我懒懒站起身,沿一条铺石小路朝公园深
处慢慢走去。
这条小径尽头,有一座冷饮厅。规模不大,建筑式样却很别致,白砖齐砌,回
廊旋绕,宛如一颗珠玉镶嵌在绿丛之中,被人们俗称为“白房子”。每逢中午,这
里必定传出喧闹和现代音乐的阵阵敲打节奏,有人在这里痛饮胡闹,以此点缀时代
文明,破坏幽雅的环境气氛。到了黄昏,游人渐渐稀少,这里便显冷落,四周被宁
静肃穆所包围,恢复了本来应有的面貌。我喜欢这儿的幽静和布局合理的设计格调,
也喜欢这里经过高度嘈杂后变得衰落下来的冷清景象,这正如同一位美妇人卸掉大
红大绿的浓妆后,突然对镜沉默,细细思量着每一道皱纹悄悄爬向眼角时的忧伤出
处。不过,我到这里来,并非仅为这些,还有另外一个较为现实的原因,那就是我
饿了,忽然很想在哪里坐下来,随便吃点什么东西,比如一盘冻虾或凉拌鸡块什么
的,以此安慰自己提出要求的胃口。
我不慌不忙移动脚步,让自己的衣裙随身体款款而行。在同一条小路上,我前
面有一对恋人相依相偎慢慢行走,看样子够亲密的,男方用手臂在后面挽着女伴的
腰,俩人的喂喂低语只有路边的花丛才能听到。我迟疑一下,不知该慢慢随在他们
身后呢,还是加快脚步超过去更好。
正当我为此而踌躇不定时,那对可爱的恋人却站下了,在林荫小路中旁若无人
地接起吻来,对周围林木视而不见,对后面的我也视而不见,好像我只不过是无知
觉的花草中的一部分。我镇定自若地走过他们身边时,目光斜斜一扫,看清这是两
个半大的孩子,顶多十五、六岁,大概还在高二死记硬背三角定理。他们的功课学
得怎么样我不清楚,我只听见,俩人接吻接得很响亮,也很老练,小猪咬槽似的格
叭脆,连近旁的花儿也羞得垂下了头。
我感到既可笑又滑稽,走出几步远,竟又回过头,认认真真瞅了这对热烈的小
恋人一眼。此种无法克制的好奇心理,相当于人们站在水池边观赏两只交颈嬉戏的
小海豹。我想,倘若现代精神对古老文化的冲击已经到了这样一种地步,意即后者
终将垮掉,将要被时代潮水无情淹没的话,那么,像这种漂浮在汹涌水面的漂漂亮
亮的小纸船,究竟预示着未来的开化呢,还是重新退回了久远的部落文明之中?类
似的问题,当然不是那些冒牌思想家或装模作样的哲学前辈所能回答的,而完全应
当由他们——这一对耳鬓厮摩的小尤物——自己来做出解释。周围的花香如此浓郁
醉人,周围的树木如此繁华茂盛,人世间的一切都沉浸在忘我境界中,集中在了两
张紧张喘息的小嘴上,谁还顾得上说一句多余的话呢?
路边花丛里,分明有几颗不成熟的籽粒悄悄蹦离花芯,提前投入泥土怀抱里。
这并不预见着来年必定会结出酸涩果实,反而以其多情的姿态在现实中留下自己的
痕迹,使整个世界不能不陷入沉思,将暗嘲他人的寂寞之情无声扩散开来。
我摘下一片花叶,一边掐着它的边缘,一边继续行走,不觉间已经来到小路尽
头。抬头一瞅,白屋子近在眼前,夕阳把大片余辉涂染在它侧面和隐蔽的屋顶上,
看去犹似一个淘气的孩子用积木在草地搭了一座小巧别墅,然后扭头走掉,将它遗
忘在这里。我踩着平整草坪,悄悄绕过两块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圃,径直来到这建
筑物前面,跨上了低矮的水磨石台阶。在此之前,我曾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好
像要把心中莫可名状的压抑之感呼出去,换上一种轻松宁静的心境。
我顺着白瓷砖砌就的长长走廊,快步走进一个缓缓旋转的茶色玻璃门。
冷饮厅面积不算太大,感觉却十分宽敞。或许由于黄昏的缘故,乍一进来,觉
着光线有些暗弱,稍停片刻,便看清了它的全貌,也由目光接触中加深了对它的认
识。首先,它看上去有点类似于西方的酒吧,地面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内壁大
部分被红色所装饰,壁灯四挂,枝炬垂悬,一张张小圆桌间落有致隔开,圆桌四周
摆放着舒适厚软的靠背椅子。跟酒吧不同的,这里没有摇滚乐队,拌着一闪一闪的
激光灯卖力演奏;也看不见酒吧舞女,一边扭动半裸的身子,一边对着麦克风嘶哑
歌唱。假如有某位洋先生走进来,想站立在柜台前简简单单喝一杯威士忌,或坐在
柜台跟前的高脚凳上,一边欣赏音乐,一边眼店主人闲聊几句的话,这些乐趣他必
定都享受不到。这里并没有他司空见惯的一切,没有疯狂的节奏,没有自由放任的
气氛,也没有只喝一杯酒然后扔下一块硬币头也不回走掉的礼节。这里有的,只是
中国式的安静和装饰上对西方的模仿,是介于左右而把握不定的一个老实孩子的心
理写照。
但凡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首先想到的是先找一张桌子坐下,随后认认真真点
几个菜,要一瓶啤酒,自斟自酌品味一番,绝不会像西方人那样隔着桌子乱窜,高
举起酒杯盛情邀请每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形式与内容上的这种强烈反差,正好比一
个人穿上了洋服,戴了顶洋帽,而行为举止却完完全全是中国传统的规矩拘谨那样。
我也同样如此。走进门来,目光本能一跳,先投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