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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络索亭亭影,碧玉花钿浅浅眉。
葱指挥弦鸣绿绮,纤腰捣药倚琼枝。
曜龙游戏梳新髻,耀首乌云对镜持。
宝钗说:“这首却句句隐藏得空灵,要算第一了。”岫烟道:“做限体诗,原无他谬巧,只能不犯实便是好手。”李绮笑道:“这‘捣药’、‘龙游’、‘首乌’,可谓想入非非。”李纹道:“诸位别太夸了他,他就要自满起来了。”正在谈论,只见淑贞也来交卷。李纨说:“我从不曾见你的诗,倒要请教。”
便念道:
锦带同心欲结迟,佛桑落处生时。
猩红衲袄斜遮腕,蛾绿珠珰半覆眉。
空使司香薰桂叶,漫劳属玉镂花枝。
东风不负河阳景,留得葳蕤待主持。
众人齐说道:“很难为他,一些不弱似别人!怎么工夫进得这样快?”岫烟笑道:“他的教师好,自然进得快。”宝钗说:“难道别个学生不是你教的?”岫烟说:“我却不敢冒功,实是舜华教出来的。你若最疼的是他,说他没了父母,孤独可怜,分外肯指点教导他。”王夫人听了喜欢,便道:“很是,这是舜丫头的厚道处。”李纨点点头,又念文鸳的,是:_薰带重拈欲卧迟,醍醐难醉独醒时。
殢人娇怨低红颊,生小乔妆妒翠眉。
协律懒翻弦索调,护花常惜牡丹枝。
消愁那得并州剪,故纸书残不自持。
李绮道:“‘护花’鸟出青城峨嵋间,用来恰很妥当。”李纨接着又念彤霞的,道:
白玉簪斜栊髻迟,多愁常似饮醇时。
园林好景花迎靥,帘幕翻风柳斗眉。
知事狸奴偎曲槛,恼人鸲鹆占高枝。
分明自有湖州约,臂上丹砂早护持。
岫烟道:“只他最平常的了。”宝钗说:“这是你的谦词。”
慢说众人纷纷论诗,
且说湘云寻舜华不见,着急得很,那有心情来看诗讲话,只是跑进走出,究竟不知舜华那里去了,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平海府大营甲第 凝香殿慎选贤媛
王夫人见找不着舜华,也有些着急。便叫快到池边瞧瞧。
别失脚掉下水去也未可知。只见一个老妈同了舜华进来,一路嚷道:“到处找遍,谁知在庵里和明心师太讲因果呢。”湘云生气道:“没志气的下流,不来和诗,反去讲因果,明儿考试起来,就做篇因果论罢。”舜华冷冷的说:“奶奶到底要和什么诗?”湘云道:“你还在鼓里睡吗?”宝钗忙把原唱递给他道:“和这个。”舜华接来一看,微微笑道:“诗以神韵为上,气体次之,谋篇琢句又次之,至于限体小巧,晋唐人从无此格。
自宋元以降,才有此饾饤家数,其实雕虫篆刻有什么难处?这样的诗,立刻要做几百首也很容易。”说罢,就在优昙书桌上坐下,见墨是磨得浓浓的,抽张笺纸一挥而就,已是两首。就把笔搁下道:“够了,再作一百首,也不过如此。”宝钗拿在手里念道:
卜罢金钱出阁迟,纷纷红白堕阶时。
最轻苏幕遮娇额,极丽华钿贴翠眉。
中酒正宜欹绣枕,收香何待折琼枝。
仙居自有桃花幄,肯把胡麻别向持。
莫将离绪怨春迟,记得兰陵送别时。
宵剔银灯斜拥髻,晓司花线暗低眉。
一封人寄榆关信,两度秋攀鹫岭枝。
况复连番闻喜讯,轻轻粉黛自矜持。
宝钗念完,解得诗意,十分欢喜。赞道:“不但藏字工巧,用意也比众不同,可居第一。”李纨笑道:“这才切他自己的闺情呢。”湘云气得脸青,冷笑一声,道:“好吗!”那淡如最妒忌他的金玉姻缘,便刻薄他道:“快了,快了。刘郎回京就好送胡麻饭了。这一封榆关的信,时时惦记着,只是把官名却忘记了。”岫烟道:“你少说些。这《周礼》忘了也罢,难道《论语》的仪封人也忘了吗?”淡如又道:“酒正是套用曼殊的宫正,那两个地名和那第二首的美人名,不知藏在那里?”
优昙最敬的是舜华,便着恼道:“各人用《周礼》,怎么算得套?‘仙居’、‘闻喜’都不算得县名?‘司花’女难道不是袁宝儿的别名?我劝你别瞎批评罢。”宝钗也不输服,便道:“比你的‘悔误佳期’觉道好些。”王夫人道:“诗的好歹,我却不知道,我只爱他快得有趣。淡丫头那里跟得上?”淡如见帮他的人多,也就不开口了。
湘云到晚间又反覆劝谕了一番。看他口里虽则应承,总有些不情不愿,恐防考又考不停当,贾家姻事又脱了,岂不两失!想要预先伏个应允联姻的根子才好呢。
到了次日早晨,来到上房,刚刚坐下,尚未开口。只见兰哥进来叫声“太太、奶奶,我今儿到新府去瞧了来了,真正如仙宫月殿一般。府门匾额金书‘平海王府’,大殿书‘承厘殿’三字,二殿是‘酬庸锡羡’四字,三殿上‘日驭扶轮’四字,俱是御笔亲题,其余宸章奎藻,赏赉甚多。殿前的规模宏丽、后宫的曲折深邃不能言状。那后花园更是穷工极巧,山光水色,俨如天成。内中异兽珍禽,奇花瑞木,都是眼中不曾见过的。
两旁公府也有御赐匾额,府后各有花园。比王园止有十中的两三分,但比到大观园却还胜些。”王夫人说:“也亏他们赶得恁快!”兰哥说:“各项匠人每日足有七八千名,无分昼夜,匆忙赶办,自然快了。”讲了一会,退出房去。
湘云趁势儿笑着说:“这样好府第花园,带挈我这穷亲家母,时时好来游玩游玩了。”宝钗道:“别太谦,你家东宫正妃的国太椒房懿戚,怕没有赐第?还肯贵脚踏咱们的贱地?”
湘云说:“宝姐姐你自来疼我的,为什么今儿个说起这样话来?”王夫人道:“这也是真话呢。”湘云脸上下不来,连忙岔些闲话。坐一回退了出来,且不必细述。
且说优昙三姐妹惟有文鸳性情孤独,不很亲密,因此另房居祝优、曼二人却是朝夕不离的。这日优昙说道:“考期近了,咱们不怕别人,单怕的是舜姑娘,如今瞧起来像是未必肯去应考的。”曼殊说:“我也瞧出来了。何不今儿去探探他的口气?”两人就一同来到舜华房里,舜华一见便说:“二位来得恰好,我正要差人去请你们呢。我有一张拟题单儿,将来十有五六是碰着的。你们拿去各做一篇,送来我好酌量改正。但拟的是时题,恐怕其中必有几个想不到的冷题。故此,另开一纸书目,你们照单各去时时翻阅,用心牢记,临场自有用处。”
说罢,便在妆奁内取出来交付二人。二人站起身道了谢,又问:“这单儿各位姑娘们知道不知道的?”舜华道:“彤姐姐、妙妹、淑妹都已告知了。那文姑娘生性冷泠落落,告知他也无益;淡如自以为是,不犯着去向他说。瑞妹妹要跟着淡如的,不必告他,告他也不相信。况且这些人的根抵本薄,字法也未到家,十分中不过希冀一二,惟你二位我却很属望的,须要努力当心,至要至要。”二人听了,心中感激,着实谢了一番。又问:“姑娘,你自己怎样?”舜华道:“不文致为考也无益。”优昙会意便道:“何不去应名儿,省得你家奶奶絮叨。”舜华摇摇头道:“要考须要争个第一,若考了不取,把一辈子的才名都撩了,断断使不得的。”二人点点头,回到房中,照着拟题苦心构就,送去请他浓批密改。又照着那开的书目,日夜记诵,且不必说。
渐渐已是二十八日,舜华只叫头疼肚痛,饭也不吃,头也不梳,躺在炕上。宝钗时时过去看他,暗将大枝人参给他嚼来充饥。到了二十九日,湘云疑心是假装的,便发作道:“脸色好好的,有什么病?不过骗我罢了。”宝钗道:“别的假得来,两日米水不沾牙,难道无病的人,不会饿的?你别太冤枉他。”
湘云只是不信,要请太医来诊脉。宝钗说:“王太医往山西去了,不在家。倒有个新兴时的朱太医,脉理如神。待我着人去请他来诊诊瞧罢。”果然即刻着人去请了朱大夫来,先告知他头肚疼痛,两日不曾吃些茶饭的话。朱医静静的诊了一会,说道:“这是用功太过,心火上炎。若不早治,怕要变成心痛的病,还要防吐血。幸而遇着我,包管三四贴药,就能止痛开胃。
但要安息静养,再用不得心了。”立开一方,起身去了,宝钗知道是个庸医,假意的取了药来,叫老妈、丫头当心熬好,送进到房去。私下泼了,何曾吃下。
湘云听了医生的话,半疑半信,实也没法。到了三十那日,舜华在炕上只是哼哼唧唧的叫痛,自早至晚连茶也不喝一口。
王夫人和宝钗都替他愁烦,又抱怨湘云不该逼得他气苦添玻等他静静养一夜,明早或者好些,仍叫他同着众人去考也不为迟。湘云道:“太太说的是。”便把一切考具都端整了,专专望他病体轻松,好去应试。这话暂且抛开。
且说兰哥儿在衙门回来,走到上房告知太太、奶奶们道:“应试才女昨儿截数共一百十八名,但此番考试认真得很,凝香殿上,正宫娘娘做监临,东西两宫娘娘在两檐下收卷,长公主和三、六两位皇姑查对座号,往来巡察。太子、次皇子在凝香宫门内巡察,不许闲杂人走近门口,以防门缝传递。那门外又派四亲王和九亲王把守巡察,真是水泄不通。每一名应考的人,派有两名宫娥伺候,送茶送点心,以及旁边空房小解,紧紧跟随,寸步不离。恐怕饿了,陆续送点心十二道,直待交了卷,每人赐一桌饭,随交随吃,不须等齐。闻说饭菜点心丰盛不过,那点心中有一样拖面燕窝,用鹅油煎的,爽口香甜,皇后娘娘亲自尝过的。”李纨笑道:“明儿叫他们捎几个回来,等咱们也尝尝天厨滋味。”王夫人道:“人家娶个媳妇,也要细细打听,求个真才实貌,何况朝廷册立东宫正妃?将来要母仪天下,自然该郑重的。但不知咱们送考的人,许到那个地方?”兰哥道:“东华、西华两门,都排着布棚。到了棚边,男人一概拦下,另有年老太监代着车夫,赶车到太极殿门口。一切送考的女眷,都不许进去,那应考的也分东西两门,步行进门。东边是十八老皇姑,西边是二十四老皇姑,将卷面查对年貌,遂即弥封。散给各人领了卷,每人坐竹椅轿一乘,两名小太监抬着,送至凝香宫门口下轿,就有那伺候的二名宫娥来搀扶进去了。所以连皇后也不知各人的姓名籍贯,真正毫无弊窦的。”李纹笑道:“我只替他们愁的是,日子长了,怕没处小解,如今说来可不必愁了。”兰哥道:“闻说还是八宝镶嵌的描金桶呢。”宝钗也笑道:“可惜我不得进去,见见世面也好。”
李纨又问:“搜检不搜检?”兰哥道:“阁部原议,本有搜检一层。万岁爷说:‘女孩子家,翻衣褪带很不雅相。况且多少的眼珠子瞧着,就有夹带也拿不出来,何用搜检呢?’”王夫人点头道:“实在想得周到,不知将来阅卷是什么人?”兰哥道:“先是钦点了素有学问的内阁六部及翰林科道等官,共二十四员。在凝香殿外殿,逐细阅过,用白签标记上次中下四等,送入内殿,又派太子、皇次子及八位皇庶子细加覆勘,或照旧或有更改,用蓝签标记。再送入内宫,分派有才学的妃嫔等二十四名,详加覆勘,用红签标记,才送呈皇上、皇后睿览,阅毕,又加黄签批定,才照坐号誊写草单发出。再行照单拨名引见,方在雍和宫前挂发蕊珠仙榜,算来比我们这些寻常状元鼎甲繁难多着哩。”大家听了一回,天色将晚,兰哥退了出去。
李纨等各人去料理自己的女儿早早安歇,以便半夜里就起来梳洗吃饭。独有史湘云赶进跑出,喊骂一回,劝谕一回,就像疯魔的模样。无奈舜华只是呼疼叫痛。这一夜除了应试的人略略睡了一会,其余自王夫人以下,都是衣不解带。其男女仆妇并丫头人等,更不必说。三更以后,王夫人坐了小轿,余人都上了车,只留宝钗看家。
湘云气得发昏,跑到舜华炕边骂道:“不向上的下流逆畜,谅你没有这福,我也没有这福。眼睁睁瞧着人家去飞黄腾达,我以后再管你的事,便是混账东西。”喊了一回,舜华只躺着哼哼,并不开口。宝钗再三的解劝。湘云使气,连夜套上车回家去了。宝钗即刻叫内厨房安排了上好的荤菜,并同酒饭点心,差个贴身丫头送到舜华房里。舜华实也饿得难受了,便尽量吃了一顿,洗个脸。只见宝钗进来替他梳了头,安慰一番,又问道:“姑娘你瞧这群应考的那个有些想头?”舜华道:“依我料来,优殊三人,十得八九;彤、妙、淑三人就拿不稳,不过二三分希冀;余外是陪着赶热闹的罢了。”慢说家里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