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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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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明晚酉时准备好!”
  “爷,这个嘛……”葛逢春不安地嗫嚅道,“扎炮车要买木料、请木匠,衙门里头折腾,难免走风的,不如用煤车,有做得好的征三辆,用一备二,又省工又省力还不张扬——一辆好煤车能拉五千斤,那炮上铸的字只有三千斤,松松快快就拉走了!”
  福康安嘿嘿一笑,大大伸展了一下四肢,对葛逢春道:“叫你的人找一张地图来放这里。我到你家走一遭。带几个衙役一道儿去!——崇如,你就留这里,把事由写个夹片记录。我去去就回,参酌着写出奏折,火急发给你家老爷子!”刘墉笑道:“他那家务忙甚么?这里十万火急,你去和奴才的奴才呕气!”
  “不能修身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福康安道,“过一会姓张的再来催,你烦人不烦?人精子留下,富扬跟我来——”说着就穿褂子,戴了顶瓜皮帽,又黑又粗的辫子向脑后一甩,说道:“咱们走!”
  这里葛逢春出去叫人送地图,就所里值巡衙役点了二十几号人出了衙门。此时已过亥初时牌,还在打初更梆声,街上人已经甚是稀落。乍从温煦和暖的房间出来,但见天街繁星密布,衢巷灯火阑珊,歌楼侑酒曲声缥缈,凉风飒然沁人心肺。衙役们不知这个年轻人甚么来头,也不知这位太爷亲自领队回家是甚么意思,一路都默不作声。转出十字口向西,福康安才辨清了方位,原来和庆荣酒店隔着只有半里左右。眼前一座倒厦门,门前挂着米黄纱灯,写着“丰县正堂知令葛”七个字,便知已经到了。福康安张了张,门紧闭着,连个守门的也没有,一拽过葛逢春,叫过黄富扬,问道:“逢春,心疼你老婆不心疼?”葛逢春应声答道:“不心疼!”福康安道:“那就好!你给他们亮牌子,就说我是相府管家,叫他们听我的——富扬,我叫拿人你们拿,我叫打,别犯嘀咕,给我照死里揍,今晚给小葛子出气!”葛逢春答应一声就过去传令,饶是黄富扬一辈子见多识广,没见过福康安这般哥儿行事,笑道:“遵爷的令!跟爷办事真爽利痛快!”一时便听众衙役们也是一阵兴奋的鼓噪。福康安看看表,脸上毫无表情,指定了门,说道:“逢春,敲门!”
  葛逢春不知积了多少日子的恶气,今日有恃无恐,上去把辅首衔环拍得一阵山响,连喊:“我回来了!门上的人都死绝了么?你们叫我回来,回来连个迎门的都没有,这是甚么规矩?”一时便听里头踢踏踢踏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福康安示意衙役们留在门外,听那人口中不三不四说道:“老爷自己回迟了,怨我们么?爷消消气,汪老先生也等不耐烦了呢!”说着,门“吱呀”一开,开门的正是那个张克家。他一眼看见福康安和黄富扬,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是你们老爷请的我!——好一个撒野的奴才,上下尊卑都不分了!”福康安勃然大怒,一把扯开葛逢春,抡圆了臂一个漏风巴掌打了个满脸花,“妈的!小爷今天专门来调教你们!”
  那张克家天灵盖上挨了这么一下,打得满头满眼火星直冒,就地打了个磨旋儿,叫道:“怎么抬手就打人?怎么抬手就打人?就是老爷也得讲理……”他没说完,黄富扬笑嘻嘻上去,揍了他下巴一下又在肩上捏了两把。张克家两臂下额顿时脱了臼。两条胳膊耷拉下来,口中兀自呜鸣直叫,便听东屋一个老头子声气咳嗽着问:“是怎么的了?来了劫贼么?”上房也听隐隐有女眷声音叫喊:“来人啊!有劫贼——护住上房!”三个人已经闯进院子,葛逢春见家人们打着灯笼拥过来,边走边道:“是我!你们敢怎样?”
  他在家从来似乎就是个受气包,身心都没有伸展过,今夜突然发威,回来就打人,说话胆粗气壮,家里十几个长随,七八个婢女有的持灯站在天井,有的在上房廊下僵立,仿佛不认识自己的这位东家一般,张惶着不知该怎么办。东厢是帐房,一个管帐的扶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出来,老头子从花镜底下翻眼看看葛逢春,说道:“太爷,您今个儿是怎的了?”上房里一阵响动,一个打扮得妖妖冶冶的少妇似乎摔了甚么东西,穿着撒花绸裤,一手掠鬓一手扣着项前钮子大步出来当门而立,叉了腰,星眸含怒柳眉倒竖,瞪着眼看他三人,恶狠狠说道:“你怎么了?有了甚么撑腰子的了?叫你回来看货,你看现在都甚么时分了?你敢情是和他们喝醉了酒,再不然就是犯了痰气——这两个是干甚么的,半夜三更来有甚么事?”
  “好泼妇!”福康安怒极反笑,拾级上阶,一把堆开那女人,昂然入室,毫不犹豫地居中坐下,铁青着脸道:“我听说这里是个男盗女娼的王八窝儿,想王八汤渴!也想看看你和张克家主奴通奸是甚么光景!”葛逢春见他坐,忙献上一杯茶,福康安一把就把杯子打落在地,“我就是贩茶的,有的是茶!”
  那葛氏浑如做梦,摇了摇头又掐了一把脸,看看丈夫又瞧瞧这两个不速之客。她施威作福惯了的人,见这二人打扮,无论如何没有个“来头”想法,认定了是丈夫的狐朋狗友瞳醉了来替丈夫出气,戳指就骂:“你家才是王八窝,一看你就是个小杂种!老娘跟谁睡与你甚么相干?娘那个屙的,怎么个睡法,回去问你妈!”
  “好,好!你骂得爷好!”福康安咬牙切齿,格格一阵冷笑,对葛逢春道:“我竟不知道这家姓葛还是姓张王李赵了!你早就该把这窝拆了,也能作个清白好官——你说怎么办?拾掇不了这群混蛋,把我姓名倒起写!”葛逢春郁怒已久,一发不可遏,指指帐房先生,又指指垂着胳臂进来的张克家,最后指定了葛氏,“丰县十几万百姓,都知道我是戴绿头巾的好官——杀了这个淫贱材儿,我的头巾就没了”。
  葛氏冷笑一声,立刻反唇相讥:“你是好官?收没收过宋家银子?黄家、宋家、夏家、崔家的钱收过没有?汪老先生,上回你送他多少冰敬?家里有老婆,你外头叫堂子,以为我不知道?”她突然扬颏对帐房先生命道:“赵德祥!把那个本本儿拿给他看!”那管“哎”地答应一声,快步出去,转眼便取过一本小册子,双手捧给葛氏,葛氏隔几步远甩给了葛逢春,说道:“你不拿我当妻,我也不认你这丈夫!这本子递到上头,你就预备着进号子里去吧!”那个汪老先生起先疑心来人有“根子”,见葛逢春脸上慌乱尴尬,顿时放了心,捋须兀立,换了一付有恃无恐模样,说道:“我和尊夫人是生意来往。大人和上司是乌纱帽来往!今儿这事,我老头子看,还是私了为——”他“好”字没出口,福康安已经夹手抽过那个本子,捏在手里看也不看,抖篷松了。就在烛上燃着了。葛氏“嘻”地一哂,说道:“你还是个雏儿!抄本——那是抄本,还有几本藏着呢——你是甚么人?夜入官宅欺门霸户,没有王法了吗?姓葛的,今儿到这地步,明儿咱们济南臬司衙门见——你们两个给我走人!”
  “到现在你才想起‘王法’二字?”福康安也是嘻地一笑,眼中凶光四射,刹那间,黄富扬觉得他一点也不象十五六岁的少年,老成里带着威严狰狞,激得他心里一凛。福康安道:“《大清律》三千条,你一条也不懂。你‘七出’之条皆犯,一纸休书你就变得娼妓不如。挟官贪婪戕害百姓,你是民贼。你问我是谁?你不配,我是葛逢春的满州主子!”他突然重重地向案上一拳击去,杯儿盏儿茶叶筒儿脂粉盒儿香露水瓶儿托地跳起老高,叮叮当当一阵响!福康安霍地站起,满庭的人听他咆哮:“我是万岁爷驾前侍卫!是二等车骑校尉!是镶黄旗掌纛旗主!我——专踹各种王八窝儿!我——宰了你这没主子没王法的淫贱婆娘……”
  所有的人都被暴怒的福康安吓呆了,满庭里外三十来号人,个个面如土色。福康安指定张克家,喝命:“黄富扬,一个窝心脚,踹不死他我就不要你了!”端起杯子运足了气,“砰”地一声砸向葛氏,葛氏“卟嗵”一声摔倒在地,已是脑浆迸裂,鲜血泪泪淌出!黄富扬一个箭步飞身出去,空中一个翻跃,使出他的看家武功“剪脚踏飞燕”,运了十足的力当胸一脚,可怜张克家两手被困,站着生受了这一招,从胸到口鲜血狂涌而出,两只眼白翻出去,“砰”地侧身倒地,两条腿略一颤,直伸出去,连哼也没哼出一声,眼见是从此不活了。福康安“啪”地鼓了一声掌,象是出了一口恶气,舒缓地甩了一下手,从容坐回椅中,竟是闲遐得象是刚从戏园子里回来,端茶呷了一口,说道:“家奴欺主,我三叔家处置这种奴才是架炭火烤焦了的。呸!今日还有要紧事,没功夫慢慢消遣他们!”
  他两人当众行凶,都是出手如电,顷刻之间横尸于地。福康安满脸阴笑,对众人道:“你们可以查查律条,看我杀他们有罪没有?”众人原本站着,不知是谁吓得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接着扑扑腾腾,连那位汪老先生,帐房都趴了下去,一个个语不成声没口价告饶求命。福康安转脸又问葛逢春:“还有哪个该死的?趁我在,你说,我替你料理!”
  葛逢春也被方才的凶杀吓朦了,两手紧握椅背,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一大片人伏跪在地,股栗颤栗惊骇欲绝,良人才定住了神,说道:“其余的人罪不至死,奴才能收拾他们。还要指他们清账盘账,他们做生意的余银,得交库的……”
  “这是正理——把这两块臭肉拖出去,找一口薄皮棺材塞进去埋了!”福康安指着尸体道。又对帐房先生说,“由你办后事!从现在起府里不接客人,外头有衙役轮流看守,出一个拿一个!一切等你们主子回来处置!——听见了没有?你们!”
  “听……见……了……”
  “没吃饭?”
  “听见了i”
  福康安一笑起身,对黄葛二人道:“咱们回衙门去,这里味儿不好……走吧!”
  回到征税所花厅,在院外便听里边自鸣钟,悠扬撞响,福康安边走边笑,说道:“总共也就半个时辰,甚么事也不耽误。”人精子早已挑帘迎他们入来。只见刘墉还在伏案写信,旁边案上展着一张地图。福康安倒不觉甚么,端茶就喝,侧身看刘墉写字。葛逢春和黄富扬却是惊魂未走,小心得有点象怕落入陷阱里的野兽,惶顾左右有隔世重回之感。好久,刘墉才搁笔搓手,笑道:“夹片、信、还有发总督、巡抚衙门的咨文都写好了。得我们两人合铃印信再发——你俩个怎么了,怎么都是一脸忡怔?有点受惊了的样子?”
  “没甚么,小葛子他女人,还有方才那个姓张的,我都宰了。”福康安笑道:“给小葛子去去后顾之忧……”说着双手平展地图,凑上去看。
  刘墉一下子睁圆了眼:“杀了?!”
  “嗯。杀了。”
  “就是方才?”
  刘墉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们三人。他立即就相信了,葛逢春和黄富扬两人的脸色、眼神,就象一篇一目了然的公文,甚么都写得明明白白。他打心底里泛上一股寒意,打个噤儿问道:“是怎么一回事?”黄富扬看一眼正在审量地图的这位贵公子,心有余悸地一长一短把经过说了,不敢饶舌不敢评价,不枝不蔓说完,刘墉已经怔住,结巴着道:“这,这也忒仓猝的了……”看地图的福康安知道不安慰住这些人没法议事,将图一放,手指点了一下桌面,问葛逢春:“你后悔了?”
  “奴才不后悔!”葛逢春道:“奴才有点受惊,又夹着点迷糊,心里松快,又象有甚么不妥,不知道方才花厅里的葛逢春和现在的葛逢春,哪个是真葛逢春,奴才是个猪脑子,这会子还在忆怔。”
  福康安哈哈大笑,说道:“这话有点禅味了!又有点老庄梦蝶。《红楼梦》所谓‘真是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佛说杀人,是名杀人即非杀人!”他郑重地对刘墉说道:“我傅家以军法治府,将他们正法不违家规。奴才欺主主杀奴,不犯国法。他们那样拆烂污,逼着我的奴才当脏官,我不杀他杀谁?”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深沉悠远,“阿玛在府里也杀过人的,只为他敲诈了请求接见的官员!皇上和阿玛都反复给我说,作甚么事,想甚么事,想定了的事不犹豫。现在最大的事是蔡七。我们要象处置张克家和葛氏这一伙一样,猝不及防,事至不疑,快刀一割不留后患!别再想这件事了,我负责嘛——来,看地图!我看从蔡庄到微山湖到蒙山龟顶峰,是蔡七的两条逃路,叫官军直插截断才行,恐怕还要有点疑兵计……”
  几个人都凑了近去看图,听他解说攻剿蔡营方略计划。指指点点间,众人一颗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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