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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这个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乾隆也觉得自己前头的话没有留出余地,笑道:“要是直受不辞,也就不是钱沣了。当日勒尔谨、王直望事发,一案诛连府县官吏死了七十余人,钱沣同陕西巡抚毕沉曾两次署理陕甘总督,也有奏疏弹劾。嗯——他奏折里怎么写来?”他突然问纪昀道。
纪昀被问得一怔,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事过境迁,每天不知看多少奏折文卷,冷丁的抽间出来,如何能够记忆?但乾隆披阅的奏章他读得多了,时有勒过红杠下笔痛斥的,有用指甲掐出痕迹的是他在心留意之处,有的连连勾圈,皆是他心悦嘉赏的字句……循这个道儿理清思路,一时就有了。纪昀仰着脸呆想一阵,笑道:“日子久了,臣不能全忆,只记得几句精警之言,‘冒赈折捐,固由亶望蟆法。但直望为布政使时,沅两署总督。近在同城,岂无闻见?使沅早发其好,则播恶不至如此之甚;即陷于刑辟者,亦不至如此之多!臣不敢谓其利令智昏,甘受所饵,惟是瞻徇回护,不肯举发,甚非大臣居心之道……,别的臣不能背诵了。”
“这就是春秋责备,仁者诛心之论,”乾隆说道,“所以国泰的案子不能再拖下去,因缘瞻徇,不知还会有多少官员陷溺进去,跟着国泰倒霉。今日就下旨,刘墉为钦差正役、和坤为副,与钱沣三人赶赴山东,撤查此案。”
“是!”三人一齐离座叩头:“臣等领旨!”。
乾隆没有叫他们起来,目中余光暸了于敏中和纪昀一下,注视着三人说道:“国泰不同于高恒、王亶望,真正是树大根深。他父子两个连任封疆,父亲文缓门生故吏周遍天下,中朝内外身居要津的很多,一案牵动全局,办理不善,不单是山东一省局面的事,波及大局就不好了。所以一要快,二要谨慎,蔓生枝节的事可以存疑,留待日后逐一去办。如果此案中人事与你们几人谁有爪葛,就在这里说明了,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信用大臣,也毋需回避的。”他像是要留给众人思索余地,挪动着发酸的腿下炕来,出去“更衣”了。
和坤心里一阵慌乱,他现在吴氏房里放着几十万的宝物房产就是国泰送来的供献!要不要当“爪葛”认承出去?——毋须回避——话是这么说,一口就供出这么多,国泰凭什么送你这么厚的礼?总得说明白吗?说得清楚吗?当日鄂尔善受收两万银子,乾隆也曾说过“信任”鄂尔善,招出来没事,认了供,不但兵部尚书撤了,接着大臣们一个会议谳审,定了斩立决,“从宽恩减”了仍旧是赐自尽!再说,迟不说早不说,特特地乾隆问出来才缴,你和砷算怎么回事儿?崇文门税关是天下有名的肥缺,你在任外能收这么多钱,任内呢?今年你收了这么多,去年呢?前年呢?……联想下去干脆是不能想!和砷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总之是万万不能说,没根没梢的事就像男女合奸,按不住屁股不认账,蹬上裤子也不认账!这么着思量,他的胆气立刻豪壮起来,竟认真审量起壁上的字画来。一时乾隆回来,洗了手仍重升炕,于敏中在旁躬身说道:“万岁,钱沣在奏疏里劾奏的还有于易简。于易简是臣的堂弟,乾隆三十年放山东布政使。前次皇上召见,臣已经向皇上明白直奏。现在既查他的案子,臣还是该引嫌回避。”
“朕说过毋需回避,于师傅只管安心,不要过问这案子就是了。”乾隆颜色霁和,轻松地微笑道:“当日世宗诛杀张廷璐,首辅张廷玉也说有株连。”他看了看三个跪着的臣子,笑道:“既然没有瓜葛嫌疑,你们放手去办。时下正是隆冬季节,今日递来山东晴雨表,山东也在下大雪。去了要督催地方官紧着些赈灾,明春度荒粮、种粮牛具都要未雨绸缨,兖州府秋天夺佃,有几处佃农聚众闹事的,刘墉办过那些案子。闹过事的地方人心不稳,要加意抚恤。有些个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业主,也不能放纵偏袒。凡事都有个理在里头,不偏不倚是谓中庸——你们是驿传去山东,还是一路查访走路?”
这么一问,钱沣和砷便都看刘墉。刘墉道:“皇上委臣等钦差,煌煌明诏昭示天下,还是驿传走路为好。我们三人同行同止,有事可以随时商量,也不必拘定大摇大摆到济南。路途有事,臣等随时缮折奏明,请旨施行再办。”和砷道:“奴才以刘墉马首是瞻。”钱沣却叩头道:“国泰于易简多年经营,盘根错节,京师省垣有说不清的人事瓜葛为防着他有所预备,或串通供词隐匿物证,转移财物,臣请封锁山东巡抚衙门驻京看折子师爷书房,①所有驿站与山东交通书信,山东发往北京的一概不问,北京发往山东的,一律拆检。因驿站是兵部管辖,所以要请旨办理。”乾隆点头,说道:“奏的是,纪昀回去,由军机处发文兵部照准。”
“是!”纪昀忙离座躬身答道。和砷眼见众人都要辞出,忙道:“主子,奴才这就要出差,崇文门关税上的事已经不能兼顾。请辞去关税总监一职,请皇上另委妥当吏员主持。办了交割奴才才好上路。”乾隆道:“一时怕来不及吧?交割得太匆忙,反而容易疏漏的。”和砷笑道:“关税账目献项收支虽然烦琐,都有章程规矩管着,日清月结明白。现在交割,一文钱不清楚奴才也能说出下落,这一去或三月或半年,怕回来又出糊涂账。崇文门税关衙门税收杂乱,容易混淆,账目一乱,容易给小人混水摸鱼了去。奴才恳请主子早点派员接管——这是肥缺,钻营的人多,旷的日子多了极容易出事的。”
乾隆笑道:“好啊!你要一身清白上路,免去后顾之忧?朕成全你这段好心思——福康安上次荐了一个人叫舒格的,是内务府的。笔帖式,就由他替署崇文门关税衙门。”说罢便叫:“你们去吧!”
……五人辞出养心殴,踏着冻得铮铮作响的永巷出来,到永巷口分手,纪昀和于敏中回军机处,刘墉三人却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其时已近午时时分,天仍阴得很重,却已经住雪了,西华门外拆掉了张廷玉当年的办事府邪,也拆掉了北边的太医院,大雪白皑皑野茫茫一片,空寂寥廓的空场上西北风狂烈地肆虐,卷起的雪尘像一阵阵白雾,又像屑细的白①当时各省总督巡抚在京都没有此类办事机构,专门测探朝廷重大事件动向。发在军机处的奏折都由这些看折子师爷先行过目,如有不妥即留扣下发,避免错误。烟串地流移……三个人心思不一,眯着眼站在石狮子旁边仁立移时,和砷问道:“崇如大人,我们几时动身?封锁看折子师爷书房的事怎么办?”
“我们动身由礼部奉旨后安排,仪仗、护卫关防按定制章程办。”刘墉静静地望着前方。”封锁书房有两个办法,一是由顺天府出票把他们全部拿下,案结以后再放人;二是密切监视,明松暗紧看牢了他们,不得传递消息到山东就成。东注,你看怎么办好?”钱沣沉思着道:“密切监视似乎好些,顺天府拿人声势太大,北京这么多人,总有去山东的,我们不能禁绝,容易走漏风声的。”和砷却笑道:“圣旨一颁钦差出京,已经招摇的地动山摇了。密切监视其实也‘密’不了。不如这样——顺天府只管拿人贴封条,不说奉旨,只说这几个师爷聚赌嫖娼行为不端,拿到顺天府取保候审,这样就拘得他们动不得。即便将来案子情节罪名不重,我们也留有退步余地。二位大人,这么着成不成?”
钱沣和刘墉都听得一怔,和坤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叫出邪,带着阴损,但这办法确是左右逢源进退裕如,没有一点后患,就大体而言,其实也“封锁”了这个书房,无辱于大局。和坤见他们沉吟,笑道:“我知道你们心性儿清高,这法子不够君子,崇如大人心里明白,如今刑狱上的事比这黑十倍的都多的是!举大事不拘小节,我觉得不宜胶柱鼓瑟!这么变通一下好处是明摆着的。崇如大人要觉得不妥,我说过以你的马首是瞻。”
“就这样办,我负这个责任。”刘墉终于下了决心,“和坤这就去顺天府传我的指令,我和钱东注在刑部签押房等你,有些细务还要商量,”和坤笑得满脸开花,说道:“我还要到税关上交代一下差使,上午过不来了,下午申时我赶到刑部。”说着便匆匆升轿而去。刘墉呵了呵手,见钱沣站着不动,问道:“东注,你在想什么?”
钱沣看着和砷的轿飘飘摇摇远去,良久,嘘了一口寒气,说道:“没什么:我想得远了……我们走吧。”
……西华门到崇文门并不远,一刻功夫和坤已经到了衙门,风风火火下轿来看,崇文门外大雪封道,几乎没有人进出关门,只刘全带着衙门的人在清扫照壁前后的积雪,见和坤下来,所有的人都住了活计,原地垂手站着让路,刘全迎上来笑道:“爷这早晚才下来?衙门里家里人都知道了,爷进了军机大章京。除了军机大臣,这是天下头等红差!弟兄们备了份子,家里也预备了酒,说连衙门的人都请去高乐儿一天!吴姨姨长二奶奶……”
“先不说这些无用的。”和坤笑道:“这里的差使我已经辞了,福康安哥儿的门人舒格来管。账房上头听了,把账簿子预备好,库存的银子,余羡都盘结齐整,新总监来了要交割得爪清水白——我放了钦差要去山东,回来还要过问这里的事,仔细着我扒了你们的皮!办得好我自然还要赏你们!”众人忙不迭答应着,和砷又道:“我走得急,这次既不能吃你们酒,也不得请你们了,从我月例里拨二十两银子,就由这里的老夫子代理,到六合居办十桌上好席面儿,从伙夫杂役到各房吏目一个不拉都请,等我出差回来咱们一处再乐子——这么着可好?”
“好!”
人们欢呼雀跃,一蹦老高答道。有的叫“祝和老总公侯万代!”有的喊“全仗和大军机提携!”“和钦差顺风万里一路平安”……乱糟糟一片声嚷。吵叫闹声中和坤拉了刘全上轿,对轿夫们说道:“先回府去,略一停再到顺天府——辛苦些儿,每人给你们加二两赏银!”轿夫们兴奋地“噢”地一叫,轿子已经飘飘离了地。
“和爷这么忽张的!”和坤的轿子不大,两个人挤进去,中间的横板就得去掉,刘全斜签着坐在轿口,嘘着和砷脸色笑道:“是万岁爷的旨意下得急么?”
轿子在街衢上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间的光线不断变幻着透过轿帘映进来,和砷的脸色一时阴一时阳,显得有点阴森,他稳稳坐着,透纱幕看着模糊不清的街井,绷着嘴唇似笑不笑的,良久才道:“我要去查办国泰的案子——那包东西怎么办?”
“啥?”刘全眼皮急速跳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这是老爷的财福——没有人证也没物证,没字据没收条,国泰要是不倒,这是顺水人情;算老爷你保的他,往后更得照应;国泰倒了,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他一个家奴敢来找事儿?一个挟嫌报复攀诬大臣就送他打牲乌拉去给披甲人为奴!”和⊥罚湫Φ溃骸澳隳且惶赘制ψ佣耐矫峭嫱婊剐小<甘虻亩鞫锘固鱿於兀〕掷锿返氖潞帽壤死镄写撤缡焙蛞攵ネ贩缋丛趺窗臁R坏蕉跃岸焙颍降怪谌送疲鹚嫡獯蟮氖拢硖憧永镉晁寡退廊四兀」阋晕浅运氐模科桨姿臀乙樱缓笥勺盼艺嗡俊闭庖凰盗跞裁涣酥饕猓肓税肷危档溃骸耙褪乔詹睿氡K踩菀椎模灰蕉绲阍け福椴怀鋈思颐。┦乔骞伲簿屯蚴麓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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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见他不见?”
“不见。”
“他找您容易呀!”
“找我容易见我难。去过顺天府我就到刑部衙门,钦差挂牌免见客人,他见不到我。”
“他要闹起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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