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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女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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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排球,它上上下下的,这律动终于变成了世界的主题,疼痛就这样消失了。
    忽然,她听见一声惨叫从操场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更确切地说是哭喊,声音的主人丝毫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啊!啊!啊!”他喊着跑了起来。女排和男排的人都转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声音是那样的凄厉,以至于在最初的几秒钟里,袁青山并没能听出那不是张沛的声音,她麻着半边身子转过去,就看见刘全全从桂花林跑了出来,他拼命挥着自己的双手,斜着半个身子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惨叫着。
    在他后面,追着好几个男孩,袁青山看见有余飞,还有他们院子里面的黄元军,还有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男生,在他们后面,跟着的是岑仲伯,岑仲伯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但是完全淹没在傻子的声音里了。
    追傻子的人都是平乐一中的亡命之徒,他们旁若无人,在操场中间把刘全全扑到在地上,像打一条狗一样打起了他来,他们没有拿钢管,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拿出来,傻子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操场。
    男排的人发出了一阵嘘声,女排的几个姑娘跟钟老师说:“钟老师,他们在打刘全全。”——钟老师也看着这一幕,他说:“打嘛,那个傻子不知道又干什么了。上个星期才把我们屋头刚刚种在阳台上的蒜苗扯了,他们妈也把自己的儿管好点!”
    袁青山也看着傻子被打,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她就看见岑仲伯在后面追上了他们,袁青山惊讶地发现他想要拉开黄元军,两个人很快打了起来。
    钟老师认出了那个想要把傻子救出来的是他们南门上岑婆婆的孙子岑仲伯,他终于觉得还是不能这样看着,他就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不许打架!哪个再打!给老子停到!”
    他一喊叫,其他几个孩子都停下来了,他们都认识钟老师,知道他是惹不得的老师,只有一个孩子还在打着刘全全,刘全全仰起头来像野狗一样踢他,咬他,两个人都打红了眼睛。这个人是余飞,钟老师不认识余飞,他惊讶于平乐一中还有不给他面子的混混,他决定跑过去好好给他一个教训,但他不知道余飞发狠的时候是六亲不认的,他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发威,余飞就反手给了他一拳。
    听到钟老师的惨叫,整个排球队的人都冲过去了。
    袁青山也混在人堆里过去了,她一边跑一边想:“张沛呢?张沛在哪里?”
    保健室的卢老师今天本来想早点回家,结果星期五的晚报总是特别厚,他坐在办公室里面仔仔细细地把报纸都看完了,才发现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他就收起东西准备走了,忽然听到门外面激烈地吵闹起来,像是开过来了一个师,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肯定又是学生打架了。
    他才把门打开,就看一群学生把两个满身狼狈的男孩送了进来,他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个是刘全全。
    “怎么了?”他问来的一个排球队的学生。
    “这两个人遭打了。”学生说。
    “打人的人呢?”卢老师问。
    “他们把钟老师打了,钟老师把他们扯到派出所去了。”学生说。
    卢老师一惊,他没想到还有不识相的人敢打平乐一中的钟镇西,他年轻的时候跟着南街著名的铁砂拳张七哥打过拳,在南门上操扁挂的小伙子里面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据说他能用食指把砖墙敲出一个坑——这些事情平乐镇的老街坊都是津津乐道的。
    他没空去思考那些孩子们的下场,就发现刘全全被打得很厉害,他的一只眼睛全肿起来了,另一个孩子则要好一些,他正摆着手说:“我没事情,老师,你先看他嘛。”
    卢老师就忙着给刘全全处理伤口了,一屋子的学生都看着他,他不停地人里面穿来穿去拿东西,一边嘴里说:“你们这些娃娃,叫你们不要打架!不听话!”——每次这个时候,是卢老师最为满足,最为享受的时候。
    袁青山在人堆里面欣赏他的表扬,她走到岑仲伯身边,问他:“张沛呢?”
    岑仲伯白了她一眼,说:“张沛这龟儿子根本就没去!我们几个在那瓜等了他半天!我都要走了,这个瓜娃子不知道从哪跑出来,还扯余飞的头发,把余飞惹毛了。”——他指了指刘全全。
    袁青山愣了愣,然后发现自己早就应该想到才对,张沛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跑去让余飞打呢。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看着岑仲伯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岑仲伯骂她:“你笑个屁哦!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把张沛得罪了嘛?”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袁青山脑子嗡地一下。
    “你说呢?”岑仲伯语重心长地说,“张沛是为了你妹才和余飞他们闹了的,上次在大坟包你居然都没站出来帮他,我们走了你还在那坐着,他怎么不气嘛!”
    ——袁青山怎么也没想到张沛居然是因为这样一直不理她的,她明明知道张沛不是为了袁清江跟余飞他们闹翻的,但她又说不出口这样的话,那些可以解释的话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都已经凋零了。
    她想大叫一声,却又笑了起来,她终于说:“他也太小气了嘛!”
    岑仲伯说:“他本来就小气,你还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袁青山笑得停不住,她想到自己一个暑假的千回百转,黯然神伤,想到自己下午哭湿的半张纸,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
    这个张沛不就是她认识的张沛吗?她应该过去跟他说一声,说:“张沛,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或者捶捶他的肩膀,或者拍拍他的脑袋,这一切就过去了。
    她真的笑了起来,刘全全还在床上呻吟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扑开人群进来了,她急冲冲地走到床边,问卢老师:“我们全全怎么了?谁打他了?”
    卢老师正在剪一块纱布,他慢条斯理地说:“冯老师,你不要着急,没事……”
    但那女人不管这些,她转过来环顾整个屋子的人,一把就抓住了岑仲伯,她说:“你!是不是你打我们全全?”
    女人长得很高,比袁青山还要高一些,穿着一件棕色的灯芯绒外套,烫着微微卷的短发,岑仲伯被她抓在手里就像个真正的孩子。
    她狠狠地问岑仲伯:“你为什么要打我们全全?你是哪家的娃娃?”
    “哎呀冯云芬呀!”还是卢老师放下纱布过来解了围,“人家没打你们全全,打你们全全的被钟镇西拖到派出所去了!”
    冯云芬这名字让袁青山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但她没来得及想出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就看到冯云芬风风火火地放下岑仲伯,跑回去看自己的儿子了。
    她一边看傻子受伤的脸,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喃喃自语,没有人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排球队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今天不用训练了,他们走的时候脚步轻快。袁青山也觉得应该走了,她拉了拉岑仲伯,岑仲伯点了点头,他们就要出去了。
    “小同学,”冯云芬这时候居然转过头来叫住了岑仲伯,她的脸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袁青山意外地发现她的眼睛有一对很大的瞳仁,就像是一双别人的眼睛长在了那沧桑的脸上,“小同学,”冯云芬说,“你姓什么?”
    “岑。”岑仲伯说。
    “是岑还是陈?”冯云芬又问了一次。
    “岑。”岑仲伯说了等于没说地又说了一次。
    “你爸是不是岑奇?”冯云芬着了魔一样说。
    “我不知道,我跟着我奶奶的。”岑仲伯冷冷地说,袁青山吃了一惊,她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爸就是岑奇,”冯云芬皱着眉毛感慨地说,“你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以前我还在教书的时候,他跟我配一个班的课。”
    “你说的是哪个啊?”卢老师插话。
    “哎呀你不认识,他在这没教多久的书就走了。”冯云芬说。
    卢老师撇了撇嘴,继续给刘全全涂酒精了,他给了袁青山他们一个眼色,让他们快出去,大家都觉得傻子的母亲也不太正常。
    袁青山就和岑仲伯出去了,排球队的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高中的人开始来上晚自习了,教室里面亮起来的灯看起来是那么陌生而神圣。
    袁青山说:“你爸真的在这教过书啊?”
    岑仲伯说:“听她扯。”
    袁青山要回排球场拿书包,岑仲伯要回教室拿书包,两个人就分开了。岑仲伯说:“你跟张沛不要吵架了,屁大点事情。”
    袁青山说:“我知道了。我开始又不知道他是因为这个跟我生气的。”
    袁青山走在回家的半路上,就觉得饿了,她想起来中午自己才吃了两个馒头,她又想起来,中午她一不小心把袁华得罪了。她不由感叹起来,为什么自己老是莫名其妙得罪人呢。她一边想,一边笑,她想,明天一上学她就去找张沛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世上本无事的。袁青山深深地觉得了这个道理,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熟悉的小镇,这些道路上面散落着的都是她的回忆,细碎的,都过去了,在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已经有人在吃饭了,她闻到那还是回锅肉的味道,她的口水就出来了。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她知道父亲会在那等她回去,还有妹妹也是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她踩上去的路面上,还有别人的回忆,旧的,新的,将要发生的,未曾发生的,一个人的悲伤叠在另一个的欢乐上,另一个的恐惧又挨着别的一些洋洋自得,她的脚踏下去,它们就烟消云散了。留下来的只有镇上的路,从南街走过去,再往前走,就能直直走到北街了。
    
    宣传员
    我想我们镇没有人知道宣传员平时都在干什么,或者说他住在哪里,靠什么为生,叫什么名字——这些我们统统都不关心,就算有知道的人也不会去谈论,因为每次我们谈到宣传员的时候,一定是他又做出了某一件壮举的时候,我们镇的人就在茶余饭后说:“昨天宣传员又钻出来了!”——仅此而已。
    每年总有几个时候宣传员一定会钻出来,雷打不动,一是春节,一是清明节,还有一个是国庆节。
    到了正月初一那天,家家户户早上打开门,都能在门上看见宣传员帖的纸。
    那通常都是一张白纸,质量低劣,上面打着诸如:“又是一年新春到,家家户户放鞭炮。辞旧迎新齐欢乐,勿忘防火与防盗”之类的句子,下面的落款总是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宣传员”——我爸爸就会扯下那张纸,说:“又来了!”他看完上面的字,笑一笑,把它一团就能皱了,一皱就丢进垃圾桶了——不只如此,一夜之间,平乐镇每个院子,居民楼,街道的宣传黑板上也会帖上宣传员的宣传单,他每次都会写上好几个不同的版本,整整齐齐帖满小半个黑板。
    那是我年幼时候的平乐镇留给我的几个谜题之一,就是宣传员是怎么在晚上把这些东西都帖到该帖的地方的呢?
    到了清明,又是一番新的宣传攻势。宣传员的单子上写:“清明时节菜花黄,路上行人莫断肠,今年花谢明年开,花开时节君再来——宣传员。”
    国庆时候,宣传员就会特地换上红纸,就是那种玫瑰红的纸,上面印着宋体的黑色大字:“欢度国庆!”然后下面照例有:“祖国大地换新貌,各族人民开口笑,五色神州展旌旗,七彩祥云也来朝——宣传员。”
    宣传员总是像一个幽灵,忽然在夜里降临到了我们的小镇,留下了大片白色的遗迹,又消失无踪——但每年还是有一些时候,我们镇上的人会有幸见到宣传员本人,比如平乐镇各个学校新生报到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某个学校门口,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整齐的中山装,戴着一顶同色鸭舌帽,拿着一摞宣传单,发给进进出出的每一个学生。
    我第一次真的看见宣传员就是在我小学二年级报到的时候,他站在平乐二小门口,站得笔直,看见我过来了,就走过来发一张传单给我。他长得和我爸爸差不多高,略略有些瘦,半个脸都遮盖在帽檐下,戴着一副眼睛,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我被他吓了一跳,反而是我爸爸说:“拿到嘛。”我就拿着了。
    我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青年人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宣传员。”
    我这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宣传员,我回头去看他,他和我们镇上的其他人不太一样,有一个挺拔的鼻梁,此刻,他正低头拿出钢笔在宣传单上写着什么,写完了以后,又立刻发给了下一个学生。
    我爸爸把我的宣传单拿去看了,看完以后,跟我说:“看下人家说得多有道理,你还不好好读书嘛!”——说完以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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