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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沛笑了起来,他说:“幸好我给你买的够大,不然我们清江肯定不高兴了!”
他们三个坐在那里,袁华问张沛最近的学习情况,张沛也问袁清江最近怎么样,和乐融融的。
袁华问袁清江:“你姐姐呢?”
“我去找她,她已经先走了。”袁清江不敢看爸爸。
“走了?去哪里了?”袁华着急了起来。
“哎呀,不怕,”张沛说,“她肯定要回来嘛,她都把我喊回来了,自己怎么会不来!”
但是袁华已经焦急地站了起来,他说:“我去找他!”
他刚刚站起来,就看见大女儿推开门走进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蛋糕。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袁华厉声问。
“一个同事被烫伤了,送到医院去了。”袁青山没精打采地说,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甚至没有跟张沛打招呼。
“烫得凶不凶嘛?”袁华问。
“还好油不是很烫,但是还是把手上烫掉了皮,今天暂时住在医院,我明天再去看她。”袁青山坐了下来,把力气都用尽了,她这才看见张沛,对张沛点点头。
“人家烫了,你送起去就对了,看啥子?”袁华说。
“是我把人家撞倒的。”袁青山说。
“啊?”袁华惊呼,“那要不要赔钱啊?”
“岑仲伯帮我给了。”袁青山说。
一提到这个名字,袁华又火了起来,他说:“你故意气我啊?我跟你说了不许跟他来往了!”
“他今天刚好在我们那吃饭嘛。”袁青山说。
袁华有一肚子的火要发,但他看见张沛还在那里,他想了想,跟袁清江说:“清江,你先带沛沛哥哥出去点到菜吃饭,我跟你姐姐过马上来。”
袁清江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不必参与那个任务了。
她和张沛走了提着蛋糕先走了。
父女两个对持着,袁青山忽然说:“爸,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岑仲伯,不就是因为他爸爸吗。”
袁华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袁青山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终于说:“知道你还和你耍朋友。”
“我们没有耍朋友。”袁青山说得已经很疲惫了。
“真的?”袁华说,他的脸色是那样灰败,这几年他一天比一天老下去了。
“嗯。”袁青山看着父亲,说。
“好吧。”袁华终于认输了,女儿刚刚提起的事情重新打垮了他,他站起来,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父女两个下去了,他们走在楼道上,袁华一个踉跄,袁青山连忙一把扶住父亲,她发现父亲的手臂上的肉已经变软了,她心里一阵难过,她柔声说:“爸,你别气了,我和岑仲伯真的没什么。”
那个名字又让袁华刺痛了一下,他想起来的事情是袁青山永远没有办法体会到的。
他哽咽着说:“你知道吗?那个狗日的跟那个婆娘跑了的时候,你还没断奶。”
袁青山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和父亲讨论这件事情,她说:“没事,我都大了。”
“如果不是他,我们家不会搞成这样,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楼梯上的灯光是那样昏黄,袁华的话像灯上的蜘蛛网那样缠绕在袁青山身体上。
“我知道。爸爸。”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把巨大的手掌覆盖在父亲的肩膀上,她发现父亲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两个人走出了家属区,往门口走去,袁华忽然说:“啊,我忘了个东西在仓库里面,你跟我一起去拿吧。”
两个人就往仓库去了,到了一间门口,袁青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了,袁青山听见那冰凉厚重的大门发出凄凉的一声。
袁华开了灯,袁青山发现这仓库里面没有堆多少东西,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些家具,桌子上还有一盒象棋,这是另外一个守仓库兰师傅住的地方,这几天他有事回老家去了。
袁华指着一个五斗柜说:“去帮我把第二个抽屉里面的那个笔记本给我拿过来。”
袁青山就走过去拿了,她打开抽屉,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她转头对父亲说:“爸,这里没有本子啊。”——她就看见袁华把门关起来,他推着那扇门,已经只留下了一道缝隙。
“爸!你干什么!”袁青山跑了过去。
但是袁华已经把门关上了,袁青山听见他在外面上锁的声音,他一边上,一边说:“袁青山,爸爸对不起你,你在这里面住两天,等你也淡了心,那个姓岑的也淡了心,你再出来。”
“我们没有耍朋友!”袁青山在门里面说,那扇门是那样高,那样巨大,她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矮小。
“反正你在这住两天,这里啥子都有,也有炉子,爸爸都把菜给你买好了,洗漱换洗的衣服也在。”袁华在外面颤声说。
“我们没有耍朋友!”袁青山说,她的声音里面也有了哭腔,“爸爸!爸爸!我们同事还在医院,我明天要去看她!”
她隔着门听见父亲的声音,就像隔着电话线听到张沛的声音那样陌生,她听到他说:“我以前知道他和你同学的时候,我就应该给你转学,但是我想我们镇反正就这么大,躲也没法躲,我就算了,结果才搞成现在这样,我不能让事情更糟糕了!”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站起来走了,他走在出北二仓库的路上,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前,他的妻子也是那样和他走在路上,他们从医院一起回家了,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袁华说:“这娃娃长得真像你。”
妻子就笑了,说:“你看她那双大眼睛多可爱。”
他看着女儿,搂着妻子,说:“你等到,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怀里的女人一阵沉默,然后说:“好。”
她说好,她明明是那样说了的。
天气是那么冷,冷得夜格外地黑,袁华觉得自己的眼镜片上起雾了,他就把它取下来,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眼镜布,慢慢擦了。
袁清江和张沛坐在馆子里,把菜都点好了。袁清江说:“沛沛哥哥,我今天还给你写信了!”
“哦?”张沛说,“写的啥?”
“我写我想你回来陪我过生日,结果你真的回来了!”因为父亲不在,袁清江笑得格外轻松。
张沛伸出手去,摸了摸袁清江的头发,他说:“清江十六岁了!”——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手下面那些头发是那样柔软,纤细,浓密,还带着隐隐夜里的湿润,他看着袁清江的脸,它是那么美,那么恬然,那么柔媚,他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
袁清江感到张沛手上的体温透过他的头发传过来,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那个学校橱窗里面抱着奖状,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丝忧郁的少年,他就在她身边,在这个泛着灰尘的平乐镇上,在这个她没有身世的平乐镇上,这是她唯一为之赞叹的事物了。
两个人那样看了,然后张沛就把手放下了,他感受着掌心残留的触感,看着外面说:“怎么你爸他们还不来啊?”
他正在说,就看见袁华走进来了,他低着头,坐下来,说:“袁青山不来了,她情绪不是很好,为她同事担心呢,我让她在家头吃了。”
“哎呀,”张沛说,“袁青山就是这个个性,什么事情都瞎操心,世界上那么多事,她操心得过来不嘛!”
就在这个时候,菜上了,第一个菜就是番茄炒蛋,袁清江最喜欢的吃这个了,张沛和袁华微笑着看着她,说:“清江,你来吃第一口。”
袁清江就不客气地夹了大大一筷子送到嘴里面去了,那味道是那样熟悉,就是她最喜欢吃的味道,她忽然想到,以前每年她过生日那天,姐姐就会做这道番茄炒蛋给她吃,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张沛说:“哭什么啊,清江,还没长大,就学会多愁善感啦?”——他递了纸巾给她。
三个人吃完了饭,就该点吃蛋糕了,他们点上蜡烛,让袁清江许愿。
袁清江对着十六根蜡烛,闭着眼睛,握着双手,在心里说:“希望姐姐能够和岑仲伯在一起,希望我能和张沛在一起。”
她这么想着,就好像它已经变成了真的,她在烛光下面,抖动着浓密的睫毛,露出了一个美丽而甜蜜的微笑。
贾和尚
从我认识贾和尚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六十岁和八十岁的老人都是一个样子的,老人们都不说话,一个接着一个地闷在了路边,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贾和尚并没有像大多数老人那样沉默寡言,相反,如果有人在路上碰上他,又不知死活地和他打个招呼,他就会拼命跟你聊开了。贾和尚孤身一人,一心向佛,了无牵挂,因此,他可以跟人讲上整整两个小时,就算是在饭点上也一样,而他话题的主题永远是:“去烧香嘛。烧香好哦。”
吃了好多次亏以后,我们镇上的人看见贾和尚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除了贾和尚自己,我们没有人认为他是和尚,他住在东门外面,有一间小铺面,他把里面完全修成了一个庙子的样子——但从外面看不到,他都是半关着卷帘门的,一旦你钻进去,就会看见有一个气派的神龛,上面是千手观音像,木鱼,功德箱,蒲团,香火,一切都是袅袅的。贾和尚坐在木鱼旁边,穿着僧服,很可能正在吃一碗鱼香肉丝炒饭,他看见有人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碗,擦擦满嘴的油,拿起木鱼敲了起来。
贾和尚敲木鱼的意思,一是让你捐功德,二是让你给菩萨磕个头,但是很少有人真的会这样干,进去的人往往跟贾和尚打个招呼,然后说:“贾老师,看下我们屋的水管都漏了一个星期的水了!”
他就放下木鱼匆匆跟着人去修水管了。但是贾和尚即使是在修水管的时候,依然不停地跟别人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有空来烧个香嘛,做过的过恶事就算了。”
——就算我们都认为他有点问题,可是他说了几次之后,还是会把别人惹毛了,一般就会敲着贾和尚的光头说:“爬哦!你才做过恶事了!”
贾和尚也不生气,摸摸自己的光头说:“没做过嘛就算了。没做过就好。”
高一的时候,每个星期五下午,我都会逃课跑到贾和尚的铺子里面去玩——那半关的卷帘门下面透进光线来,明亮得可以照见每一粒空气里面的灰尘,千手观音面前的香火总是很旺盛,不过都是贾和尚自己烧的,第一次我去的时候,贾和尚说:“妹妹,来烧香啊?”
我就烧了一柱香,然后坐在蒲团上,抬头去看那个观音菩萨,一般人很难分辨菩萨到底是文殊菩萨或者是普贤菩萨,还是别的什么种类,从下面往上去的时候,菩萨的眼睛总是半闭着,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看了你还是没看。
到现在,想起贾和尚,我就能想起我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下午,我们两个都是默默的,谁也不管谁,贾和尚经常一个人喃喃地说着话,像是在和别人聊家常的样子,我把他的声音当作是一种背景,还有我们整个蕴蕴的平乐镇,我的眼睛睁得够久了,也可能是被烟熏的,就会默默流下泪来。
贾和尚看见我哭了,就放下手里面的活路,为我敲一会木鱼。但是他敲木鱼的节奏不像是在敲木鱼,倒像是在敲某个坏掉的水管子。
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喜欢到贾和尚那里去的原因,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问我:“你为啥子哭?”或者劝我:“你不要哭了嘛。”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根本没看见我一样。
因为这样,我觉得贾和尚是我们平乐镇最聪明的人。
我就对我爷爷说了,我说:“爷爷,我觉得东门上那个贾和尚好聪明哦。”
我爷爷说:“当然了!他是以前城头的大学生的嘛!他就不是我们镇上的人!”
“啊?”我大吃一惊,我说,“那他为啥跑到这来当和尚呢?”
“他是修路的时候来的嘛。”我爷爷说。
“那他为啥当了和尚呢?”我依然很吃惊。
我爷爷想了想,说:“他哪是和尚嘛?他是假的和尚的嘛!”
我就知道我在我爷爷这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就跑去问贾和尚。
有一天我就问了,贾和尚正在看一本书,我说:“贾和尚,你为啥要当和尚呢?”——谁知道贾和尚自己说:“哪个给你说的我是和尚?我不是和尚。”——他还给我晃了晃他手上的书,书名是《在家居士如何修行》。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回答我,我就说:“那你以前是在城头读大学的啊?”
“啊。”这次他倒没否认。
我说:“你来我们这修路?”
“嗯。”贾和尚眯起眼睛想了好久,喃喃说:“我来你们崇宁县是民国好多年的事情呢?”
“我们这现在是永丰县了,早就从崇宁县划出来了。”我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