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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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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无事。午饭后的太阳很好,柳子文要柳子墨陪自己在天门口附近走走。王
参议正在雪家书房里寻找自己没有读过的书籍,一名雇工从田里跑回来,上气不接
下气地告诉梅外婆,柳家兄弟正在河滩上吵架。实际情况比雇工所说的还要严重,
柳家兄弟不仅吵架,还打了起来。王参议在上街口碰到匆匆往回走的柳子文,那张
肥硕如冬瓜的大脸上新添了一块血红掌印。“都是文化人,有什么事情非要打架才
能解决?”柳子文侧身而过没有答理,甚至挥动手臂摔在欲上前阻拦的王参议身上。
王参议心生不快,也不再问了,一口气走到仍在河滩上站着的柳子墨面前。除了极
度地气恼而变得嘎白,柳子墨脸上并无挨打的痕迹。王参议说:“你不应该动手打
自己的亲哥哥!”“我恨不得杀了他!”万分诧异的王参议随后产生多种联想:柳
子文是否要求柳子墨参与某种骗局,将梅外婆骗回汉口与那大人物成亲?或者采取
商界惯用的伎俩,垄断天门口物产商贸,切断雪家财路迫使梅外婆就范?或者让柳
子墨提出离婚,若是不想让雪柠成为弃妇,梅外婆就得按他们的意思再嫁?其他绑
架与纵火等念头也曾短暂浮现出来,心性越来越宽厚的王参议坚决不许自己如此猜
度看上去很面善的柳子文。
    这时候,一个形似柳子文的人出现在远处的凉亭里。事实证明,那就是不辞而
别的柳子文。
    柳子墨痛苦万状地叫起来:“柳家完了!”
    当天夜里,柳子墨一反常态,在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双手像刀一样剥开雪
柠的衣服,多少年来怜香惜玉的温存全被丢在脑后,身子也跟着变成了打硪的石头,
不计节奏,不惜体力,一阵接一阵地猛烈撞击着身下那个曾经被雪一样捧在手里、
白云一样偎在心里的少妇。一夜过完,世上最美丽的胴体出现损伤,丛丛墨菊簇拥
着的表皮红肿起来了。第二天的月亮升起来后,整天不说话的柳子墨再次号叫着在
雪柠的肌肤波浪间沉浮,将得不到机会消褪的红肿一点点地磨损成伤口。这种疯狂
的性事,在第六天夜里达到顶点。那天晚上,雪柠背上大约第十节脊椎处的皮肤在
过分的磨擦中撕裂了,先前的伤口也出现轻度感染。皮肉的刺痛,已经不是强劲的
呻吟声所能减轻的。在一连串让柳子墨听得畅快淋漓、能够穿透骨髓到达灵魂深处
的颤音之后,一排牙齿落在他的肩膀上。雪柠的意念中并不想用力,是那种失去支
配的欲望在驱使着她。一口咬下去后,柳子墨反而变得更为凶猛威武。雪柠终于将
全部力气用在牙齿上,身子里翻腾变化的种种感觉,都随白云飘飞远去。肯定是在
同一时间里,坚硬如铁的柳子墨突然化作一摊水,同云一样的雪柠徐徐地舒展在春
天的星空下。这一觉睡出了从未有过的香甜,被子没有盖好也没感觉,清晨的春风
吹在他们的赤裸的身子上,搂得紧紧的两个人竟然不清楚是谁的咳嗽惊醒了对方。
    一番穿戴之后,往日的柳子墨又回来了。他坦然地告诉大家:柳子文已暗中投
靠日本人了!
    柳子文此次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是要柳子墨回武汉去为日本占领军的军事行
动提供气象服务。为了表示诚意,日军总司令曾单独召见过柳子文:只要柳子墨愿
意归顺,阻击小岛北旅团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他还可以挑选武汉三镇的任何地方,
建造一座类似东京气象研究株式会社的研究所,实现他的科学梦想,如此优越的条
件,五十年内无论什么样的中国政府,都不会给他。王参议不敢相信,无论是柳子
墨回武汉为天门口的灾民募捐,还是董重里的县长之职失而复得,关键时刻柳子文
都是挺身而出,硬将死马医活,这样的人哪有可能轻易就成了汉奸哩!柳子墨一开
始也不相信,是柳子文亲口对他说:“从上海到南京再到武汉三镇,或明或暗与日
本人周旋的人越来越多,像我这样为国民政府做两件事,为日本人做一件事已经相
当不错了。有些人做的事日本人得二得三得四,国民政府才得到一。“柳子墨动手
打柳子文不是因为他不知羞耻,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柳子文替自己辩解时的理直气壮。
为了让柳子墨的归顺能够计入自己替日本人所做事情的记录里,柳子文将一封信封
上写着汉字,内容却是用日文写成的信交给柳子墨。
    柳子文对日文一窍不通,因为是那个代表日本占领军与自己联络的中田翻译官
托付的,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封配合此次出行的劝降信。“你连日本人都不
如!”读完信后,柳子墨当面怒斥柳子文。写信的人称自己就是那个两次来到天门
口的中田翻译官,他在信的前半部分称赞了天门口美丽的风景,并借小岛北之口将
雪柠的倾国倾城之貌赞美一番。在问候梅外婆身体健康之后,中田翻译官的文笔变
得生涩滞重,字里行间既有提醒又有警告,语气语调也在威胁与同情之间游移不定。
这种情绪上的矛盾,没有影响中田翻译官冒险写信的真正目的,他准确地告诉柳子
墨,前两次针对天门口的军事行动,日本人并不满意,为此他们正策划用一种最先
进、最有效和最科学的战法,将日本人两战失利所产生的仇恨,同天门口一起,一
劳永逸地摧毁。中田翻译官将这种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战法称为细菌战。闻听此言
的柳子文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要柳子墨马上劝王参议和董重里,赶紧挂太阳旗,
成立维持会,向日本人交粮纳税出差夫。到这一步,柳子墨只有将自知理亏无力还
手的亲哥哥揍一顿。
    柳子文逃走时,镇上的电话机正由小教堂移到九枫楼。这是柳子墨无法通知别
人截住柳子文的天赐借口。
    树的影子在树脚下,草的影子在草窝里。柳子文带来的细菌战阴影深深笼罩着
雪家。
    上街那些读过书有文化的人跟着梅外婆和雪柠,响应县国民政府和镇公所的号
召,勤洗手、勤洗澡、勤换衣服、不喝生水、不揉眼睛、不与可疑人接触、白天用
苍蝇拍打苍蝇、晚上烧一种叫马料的草熏蚊虫、只要发现老鼠就算打不死也要将它
撵得远远的。下街的女人要好一些,特别是那个叫细米的女人,带着一群缫丝女子,
也学梅外婆和雪柠,天天洗澡刷牙换衣服;钟楼里的钟声一响,哪怕收来的蚕茧快
出蛾子了,也要站到门口像模像样地听一听。
    男人就不同了,他们习惯为所欲为。有时候男人脱光衣服睡着了,女人趁机将
那堆自家人都闻不下去的衣物扔进水里泡着,男人醒来后十次当中会发九次脾气。
最让他们不能容忍的是不喝生水。
    董重里将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编成说书后,油榨坊里的油匠们齐声质问:
“男人让女人生孩子的那泡涎水也是生的,是不是也要烧成开水再给她们?”多数
人都不相信细菌战比驴子狼夜袭还厉害,这让听过德国医生所授《细菌学课程》的
梅外婆格外焦急。
    梅外婆要柳子墨再回一趟武汉,想办法弄到一架显微镜,让天门口人也能见识
细菌,了解细菌是如何将人置于死地的。
    “我走了。”
    “我走了!”
    “我走了——”
    柳子墨走的时候心情很不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雪柠告别。董重里见了,
就劝梅外婆,显微镜就是在武汉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万一被日本人盯上,柳子墨
可就危险了。梅外婆被董重里说动心了,想着要亲自跑一趟。到了这种地步,柳子
墨变得格外坚决,他不同意梅外婆替换自己,以女人的体力,带着一架显微镜上路,
在保证自身安全之外,很难再有精力保护显微镜不受损伤。
    柳子墨走后的第三天下午,从县城里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
    戴眼镜的医生将骑着的自行车停放在雪家门口,上街下街的人都拥过来看。见
自行车是铁做的,好多人都问林大雨,能不能也用铁打出一辆自行车骑着满地跑。
林大雨围着自行车看了半天,说:“男人骑它会磨破卵子,女人骑它会扭断儿肠。”
医生是奉柳子墨之请到来的,一段时间以来,雪柠下身一直在无规律地往外流血。
医生诊断的结果与对这类事情颇有把握的梅外婆的判断完全一致:雪柠再次流产了。
梅外婆先前就在柳子墨面前说过,雪柠将因此丧失继续生儿育女的能力。为此医生
向雪柠建议,一年之内不要经历性事,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或许还能怀孕生育。
    柳子墨没走时王参议就提议过,柳子墨走后,王参议又多次提议,董重里这才
同意从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各调一个班回天门口,组成一支临时宪兵队,督促所有人
按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行事。
    不到十天,去三里畈请求冯旅长给天门口派几名军医的王参议就接到段三国的
电话:“宪兵队已名存实亡了,那些屙屎屙尿的事没人愿意管。”回县城布置各区
乡预防细菌战事宜的董重里也听到段三国在电话里发牢骚:“天门口的水土好,往
年别处发人瘟,我们这儿只是打打喷嚏就没事了。硬从公鸡屁眼里往外抠蛋,别人
又会以为镇公所是在发国难财,多收人头税。”分处两地的王参议和董重里不约而
同地想起一个人,他俩通电话时,每十句话里必有一句与傅朗西有关。
    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王参议从未听说过细菌战。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说书的
董重里更是孤陋寡闻。没人了解细菌战到底有多厉害,说它超过人瘟,肯定会引发
前所未有的恐慌,说它不会超过人瘟,又无法唤起民众应有的警惕。在天门口最善
于发动民众的人非傅朗西莫属,只有傅朗西才会想出最有效的办法,把预防日本人
的细菌战的宣传搞起来。王参议和董重里通过不同途径发出的请求,得到的答复完
全一致:傅朗西正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短期内无法返回天门口。王参议没有从
冯旅长那里要来军医,不是冯旅长不给面子,他的那些军医对细菌战的了解甚至还
不如王参议。冯旅长给他一盒盘尼西林,说若是真的发生细菌战了,得先将自己的
性命保住,才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王参议比董重里早两天返回天门口。他对董重
里说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懊悔:“我和傅先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灵犀呀!”早一天,
傅朗西曾经给紫玉打过一次电话。紫玉在高高的九枫楼上大声对傅朗西说:“我好
像怀孩子了,这一阵特别爱吃酸东西。前几天雪柠又流产了一次。你不在我很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将你的孩子弄丢了。”这些话上街人都听见了。
    王参议后来责备紫玉:“预防日本人的细菌战是天大的事情,你不向傅先生汇
报,就是失责。”
    梅外婆替她辩解:“夫妻之间最大的事应该是生孩子,紫玉这样说话没有错。”
    王参议要求紫玉:“赶紧给傅先生写信,告诉他这儿的事。”
    紫玉真的写信了,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傅朗西早点回来。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第
二次从县城赶来替雪柠复诊时,顺便也看了看紫玉。医生不仅看出紫玉曾经流产过,
还一口咬定,除非出现奇迹,这辈子紫玉不可能再怀孕了。紫玉哪会轻易相信,天
天盼着傅朗西回来,同心协力粉碎别人对他们生儿育女事业的围剿。
    找不到傅朗西,王参议和董重里只能采用天门口人不会反感的办法,等野地里
的艾蒿长到合适的高度后,由镇公所出钱雇人收割,晒上几天,然后像烧火粪一样,
用那浓烟熏杀在空气中弥漫的细菌。
    端午节前一天,王参议正在河堤用一杆大秤称别人割回来的艾蒿,大路上传来
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出现了。负责记账的紫玉情不自禁地挥了
挥手。骑自行车的男人抬起左手正想也挥一下,车轮下面的沙子一松,人摔到路的
左边,自行车滑到路的右边。男人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后,尴尬地问他们见到王参议
没有。紫玉说:“他就是。”作为董重里当县长后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县邮政局配
备了两辆自行车。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比骑马带兵的冯旅长还得意,在交割这封不知
何人的来信时,甚至还问王参议会不会写字。王参议笑着回答:“我不会写日本字。”
王参议专心拆信的样子让紫玉特别失望,她要邮递员下次来时,莫忘了将傅朗西的
回信带来。邮递员挑逗地要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出来。紫玉再三说自己会写字,邮递
员还是半搂半抱前胸贴后背手把手地教她。紫玉的名字出现在邮件记录本上时,邮
递员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要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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