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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蓝能有一个妹妹就叫这个名字。“
梅外婆说得一点不错,一岁多的女孩果然叫雪荭。梅外婆准确的猜测让脸色嘎
白的小岛和子脸上笑出少许红晕。
小岛和子不爱说话。一般人看来,是因为她说日语别人不懂,汉语又不大会说。
董重里不这样看,他对梅外婆说,以自己在武汉营救柳子墨时与小岛和子的接触来
看,日常生活要用的汉语,她几乎都会说,那一副金口难开的样子,会不会埋藏着
莫大的秘密?梅外婆和雪柠不大在意这种提醒,在她们眼里,小岛和子已经将要说
的话全说了,譬如柳子墨为何没有同她一起回天门口,是因为那场功败垂成的营救
使得日本人对柳子墨的监控严密了许多。小岛和子来天门口完全是柳子墨的主意,
从雪荭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开始,柳子墨就不断地说,必须让第二个女儿远离血腥的
太阳旗、阴森的王八匣子和惨肃的长柄军刀。尽早见到梅外婆,则是这愿望的惟一
归宿。只要柳子墨在身边,小岛和子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离开了他,一个柔弱的
日本女子,也能使武汉外围由汉奸把住的层层关卡形同虚设。背对繁华的武汉,小
岛和子一步三回头,那种眷恋与是否来天门口毫不相干。小岛和子用有限的汉语完
整地表达了自己对爱与爱情的惜别,这样的分别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柳子墨对
小岛和子说,什么也不要多想,快去天门口,只要找到梅外婆,这辈子哪怕时日无
多了,也会活得惬意。小岛和子嘎白的脸色全是哭出来的,是被过多的泪水洗刷成
这种样子。
再次阅过那封嘎白而无一字的信后,梅外婆的脸上花容失色,连连抱怨自己太
粗心大意了,没有看出柳子墨的心迹。她用手指着信纸上的某处,转述柳子墨的意
思:小岛和子已是病人膏肓,来日无多之人。梅外婆的话当然会有印证:坟墓往往
是孩子们最好的嬉戏场所。而大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尽可能地不去打扰那些逝去的
人。在天门口,小岛北的坟墓是一镇、一县等一帮孩子最想去的地方。倚仗那堆荒
冢,或是一镇进攻,一县防守,或是一县进攻,一镇防守,将他们的童年演绎得阴
魂云集血雨纷纷。这种气氛同样影响到雪蓝,只要梅外婆问小岛和子,要不要去哥
哥的墓地上看看,雪蓝便表现出充满稚气的兴奋,响亮地说:“我最熟悉去墓地的
路。”小岛和子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大家把这理解为:将死之人最不想见
到别人的坟墓。
雪家人对待小岛和子更加宽容了。小岛和子来到雪家的第五十天,雪荭的哭闹
穿透紫阳阁,将一夜之中最为安宁的时刻打得支离破碎。雪柠披着衣服过来时,梅
外婆已经在门外了。梅外婆用食指比在嘴唇上,不让雪柠做声。两个人后退了一段
足够的距离后,梅外婆才对雪柠说,小岛和子也在哭,她的哭声被雪荭的哭声掩盖,
听到了便更加惊心动魄。在又一个五十天里,这种用一种哭声掩盖另一种哭声的黎
明,出现过不下十次。段三国和妻子、丝丝和线线、林大雨和细米,还有那些从雪
家得到许多好处的新婚夫妇纷纷结伴来见梅外婆,代理县长的马鹞子,因为看望一
镇而听到了这种最不合时宜的哭声后,也曾独自来到紫阳阁。大家的意思基本一致
:不能让小岛和子没完没了地哭下去。圆表妹和董重里最后来见梅外婆,他们说,
只有经过太多心理煎熬,依然怀着无法决断之苦的人,才会在最清醒的时候哭泣不
止。梅外婆用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规劝:哪怕将来苕到不知自己是谁,她也相信小
岛和子是一个不会害人的女子。
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第一个起床的常娘娘发现,竟然有人抢在自己前面开门
出去了。听着多少年如一日的吟诵声和早炊声,常娘娘知道早早出门者既不是梅外
婆,也不是王娘娘。虽然在雪家做了多年管家,常娘娘也不能为这事去敲别人的房
门。但她可以回到自己家里,去问已经同荷边做了夫妻的常天亮。儿子果然听到,
凌晨时分,小岛和子离开雪家的动静,曾经打断过荷边柔软的呼吸声。常娘娘正在
想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圆表妹掇着马桶出来了。两个女人一拍即合,悄悄走向小东
山下,在离小岛北坟墓不远的地方,她们清楚地听见小岛和子正忘情地唱着那首曾
经求哥哥切莫再唱了的日本歌曲。
“哥哥,你是为我而死的,我也要为你而死!”圆表妹自认为小岛和子所说的
日本话,用汉语解释出来就是这种意思。梅外婆坚持不对小岛和子设防,就算小岛
和子在小岛北坟前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也不能认为报仇雪恨是其中仅有的含义。
圆表妹只能在绸布店里嘱咐每个前来买花布的女人,梅外婆待人过于宽厚,看不到
小岛和子内心昭然若揭的杀机,必须靠我们大家同心协力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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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0七
独自到坟上祭过兄长小岛北,小岛和子就不再以雪荭哭闹做掩护来释放自身的
悲恸。在这件事情上,梅外婆没有一点迁就的意思。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借着去左
岸散步之机,梅外婆与小岛和子做了一场深入的交谈。
话题自然而然地由祭坟展开。此前梅外婆不知为小岛和子准备了多少次,供品、
香火、鞭炮,甚至做祭祀的人都联系好了,小岛和子一直没有点一点首肯的头。梅
外婆说,小岛和子一定还有某种不想让别人知晓的心事。“你人在雪家,心却没有
在雪家。”梅外婆能理解这种家国情仇的背景下,一个孤零零的女子的处境,可是,
这不应该成为对所有人都不信任的理由。“最起码,你也要试一试我们这些人值不
值得你信任。”小岛和子突然踩中一只只能容纳一只脚的小小陷阱,那些搭建陷阱
的树叶树枝从塌陷中凸起来埋住了小岛和子的脚。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镇、一县
他们得意的笑声。陷阱内有一堆新鲜的人粪,小岛和子抬起脚上的木屐,一股臭气
冲天而起。梅外婆领着小岛和子走下左岸,穿过漫长的沙滩来到水线边,仔细地将
木屐洗干净了。
“这只是人在童年时的游戏,我们得容许他们试验哪些快乐是人生中的极致。
这与小岛北一度崇尚杀戮大致相同,所以他才明白,以自己的一死来纪念曾经刻骨
铭心的仁爱,反而会使死亡脱下凄惨的外衣,变成后人心中的仁慈。”
从洗净木屐开始,小岛和子终于显露出她对汉语的全面掌握与运用。她用汉语
发起的反诘竟然如此有力:“游什么戏?试什么验?仁什么慈?”接下来还有更为
地道的天门口方言,“说话轻飘飘的人肯定没啃过骨头,不晓得昃痛是因为没有生
过孩子。”小岛和子已明显表现出因爱极而生出仇恨。木屐上的水还没有被风吹干,
就被她穿在脚上,也顾不上让梅外婆先走的礼节,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木屐带起的
沙粒,一阵阵地扬在梅外婆的身上。“在东京,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会庆幸自己被年
轻的海军士兵看上。只是他们的方式有些无礼,否则你就会觉得很快活。你所经历
的算不上大事。
我哥哥不忍心强力摧毁天门口,却被你们利用,反过来毁了他的性命,这才是
不共戴天的大事。“小岛和子从柳子墨那里已得知日本士兵蹂躏梅外婆的事。”我
遇事一向让着子墨君,只有这一次例外,吵了好几架我也不说一句软话。我晓得,
他同意我来天门口是想让你帮我洗洗脑子。我还是心软了,没有当面对子墨君说,
他这是痴心妄想。但是,我一定要让你了解我的想法,哪怕有人用刀劈开我的头,
也休想改变我。“小岛和子越说越明,她的信念已经暴露在梅外婆面前:小岛北与
泥土为伴的事实纵然无法挽回,也得再找一个机会让他归于神圣。
梅外婆每天都要邀小岛和子去左岸散步。小岛和子已不大照顾雪荭了。雪荭与
雪柠亲密无间的接触,已不能勾起小岛和子心中母性的醋意。在外人眼里,雪荭迟
早会将雪柠当成母亲。这一天的到来比预想的还要快。“妈妈,我饿,要吃东西!”
雪荭如此呼唤时,小岛和子正怔怔地站在回廊边。雪荭摇晃着身子,走过小岛和子
直奔雪柠。小岛和子竟然没有一丝目光跟随而去,反而将头一扭,仿佛这与自己毫
无关系。雪柠接连叫了三声她都没有回头。
这一天,梅外婆在小岛和子面前摊牌了。小岛和子不再回避,也以相同方式亮
出自己的底牌。寂静的左岸上,只有一头母猪带着它的一群儿女在拱开地表寻找食
物。还没到太阳最厉害的时节,梅外婆脸上凸现从未有过的绯红,更加衬托出小岛
和子的嘎白。
梅外婆说:“你真的下决心不想要雪荭了?”
小岛和子说:“有你们疼爱她,用不着我来操心。”
梅外婆说:“告诉我,为给哥哥报仇你想杀谁?”
小岛和子说:“我想杀的人,与你们雪家无关。”
梅外婆说:“我想帮你。做这种事没有帮手不行。”
小岛和子说:“不!我不要帮手!您也不会帮这个忙:!”
梅外婆说:“直说吧,你想杀的人是冯旅长。”
小岛和子说:“请您不要这样想!”
梅外婆说:“王参议死了,柳先生是你丈夫,马鹞子不够层次,只有冯旅长与
你哥哥旗鼓相当。”
小岛和子说:“假如这是真的呢?”
梅外婆说:“你得有个借口接近冯旅长。”
小岛和子说:“冯旅长也是男人。他会喜欢日本女人。”
梅外婆说:“你可以将自己当成诱饵挂在鱼钩上,可你还需要一个拿钓鱼竿的
人。”
小岛和子终于换了一种语气说话,她问梅外婆为何将慈悲心怀丢在一边,非要
帮她做这种杀人夺命之事。她对梅外婆说,自己的确非常想见冯旅长,并且希望这
个让小岛北死于非命的人,是值得哥哥佩服的大英雄。梅外婆转身往回走,穿过下
街,过家门而不入,径直走进九枫楼:“我要同冯旅长说说话!”
正在电话机旁摸索着记账的常天亮哪敢擅自为之,报告给了段三国,段三国也
只能先找马鹞子。如此三弯九转,前后花费近一个小时,电话接通时冯旅长正好不
在他的司令部,梅外婆只能对冯旅长的副官说,雪家有人格外惦记冯旅长,请他有
空时一定来天门口小住数日。梅外婆大声说话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许多人耳朵里,
人们都以为这是在替雪柠传递消息,既然柳子墨另娶了日本女人,雪柠就没有理由
为他守活寡了,以雪柠的身份与身价,在文臣之后再嫁一个武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接下来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大团大团的火烧云笼罩在天门口上空。雪家的
收音机里播完一首情绪悲壮的抗日歌曲后,一如既往地开始天气预报广播。正在这
时,一镇和一县结伴跑来,气喘吁吁地要梅外婆或者雪柠去接冯旅长打来的电话。
雪柠正在写明日的天气预报,梅外婆对小岛和子说:“你年轻脚快,替我跑一趟,
听听冯旅长要说的话。”小岛和子也不谦让,出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在电话里,
冯旅长说,梅外婆的意思他很明白,明日一早他就出发来天门口。冯旅长还问,接
电话的小岛和子是谁,天门口似乎从未有哪个女人像她这样将要说的话当成歌曲来
唱。小岛和子没有告诉冯旅长自己是谁,只说等他到了天门口,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电话里的冯旅长开怀大笑,说自己就是喜欢芙蓉出水。
这一次,小岛和子对梅外婆说:“您说得没错,我来天门口就是要杀冯旅长。”
“可是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柳先生你哥哥也死不了。”
“我不管这些,我只想杀冯旅长,为哥哥报仇。”
“还有我这老太婆,也在暗中使劲,支持他们的梦想。”
“我说了,这些我都不管,我就想杀冯旅长。”
“这样做不公平。不过你也没有办法杀这么多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我懂。”
“你想好了用什么办法吗?”
“我一直在想,可是一直没有想好。”
“我不会杀人,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何杀人。只是听说有这样几种办法。第一是
用刀;第二是用枪;第三是往酒或茶里放毒药;第四是趁对方睡着了用一根绳子勒
在他的脖子上;第五是当他站在井边或者高岸上时猛推一把把他淹死或是摔死;第
六是往那要死的人身上泼煤油焚尸化骨;第七也是最后一种办法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