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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说话的小岛和子忽然一扬眉毛,长吁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平生做
任何事都没输过别人的小岛北,竟然会被冯旅长战败,原来身后有王参议这样了不
起的高参。大战之前,明知主将有错在身,也不挑明,免得折损自己一方的士气。
小岛和子能将“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中的文字,一字一句地背下来。
当时的武大只是呷了一口,便将老婆叫做大嫂,并说这药好难吃。
潘金莲则回答,只要它医治得病,管什么难吃。此外,再也没有与砒霜有关的
任何话。冯旅长被这番话堵得接连翻了两次白眼才回过神来,他记得更清楚,武大
被潘金莲强行灌了一盏毒药后,哎哟地连叫两声,苦呀,苦呀!
二人正在争执,梅外婆插话说,《水浒传》第二十五回,她也看过几遍,冯旅
长与小岛和子所说各有一半对错,武大拼命叫难受时,当然也有苦的滋味,武大后
来叫苦时,那意思已经是在说自己命苦了。至于砒霜,冯旅长说得很对,别名叫信
石或人言;炼之前名叫砒黄,炼过了才叫砒霜,味辛酸,大热大毒。能够截断疟疾、
杀虫蚀恶肉,又治寒痰哮喘、梅毒、痔疮和癣疮,并且可以制止痢疾。
外用时,研成粉末撒于患处,或入膏药贴之。内服则需极其谨慎,治中风痰壅,
四肢不收时,用绿豆大小一粒,研细后先以清水送服少许,再饮热水,大吐即愈。
治连年不愈的痢疾时,用砒霜、铅丹各半两,投入已熔化的黄蜡中,柳条搅拌,条
焦则换,六七条之后,取出做成木梓粒大小的丸子,冷水送下,一剂即能痊愈。
一番流利的背诵让冯旅长惊讶不已:“你们两个女人为什么这样爱砒霜,学得
比我还精?”
学归学,像冯旅长这样将砒霜当一般药吃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冯旅长从荷
包里摸出一粒细得可以在针鼻里滚来滚去的药丸,摊在掌心亮了一下后,随手一塞
便进了喉咙。小岛和子的嘴唇有些哆嗦,藏了一阵的嘎白又在脸上出现了。
“我这喉咙死活吞不下奎宁药片,还是砒霜利索,就像梅外婆炒的芝麻糖一样
好吃。”
“为什么不打奎宁针?莫不是当成鸦片来吃吧!”
面对将笑未笑的梅外婆,冯旅长连连表示,前些年合击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
军,后来又围剿高政委,再后来抗击小岛北,他一直在想,万一被对手抓了俘虏,
惟一担心自己怕打针的弱点被人知晓,只要别人拿上针头往他屁股上扎,那最为当
兵人所不齿的狗熊非得由他来当不可。一旁的小岛和子忍不住掩面而笑,刀山火海
枪林弹雨中穿行多年从未胆怯的赫赫战将,竟然会在一枚小小针头下心惊肉跳。
“女人笑男人可是要罚酒的。”冯旅长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抓住小岛和子,要
她连喝三杯。“何必如此麻烦!”小岛和子张嘴含住壶嘴,略显消瘦的脖子蠕动了
十几下。也不清楚还剩多少酒,等到她吐出壶嘴,冯旅长疑惑地将酒壶放在耳边摇
了摇,后又翻倒过来让壶底朝天。夜灯之下,一滴晶莹如玉的酒在壶嘴上挂了片刻,
悠悠地晃一晃后,脆脆地滴在桌面上。“你来带兵,肯定比你哥哥厉害。”说起小
岛北,冯旅长的话又多起来,论真打仗还是同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军交手过瘾,
而小岛北在打仗的能力上并没有过人之处,像头蛮牛从霍山县城一路横冲直撞过来,
若是梅外婆手里也有那么多的好枪好炮,一样可以横扫大别山。“冯旅长还想喝几
杯吗?”“那是当然的,美人把盏,红袖添香,当兵的最盼这样的好日子。”守在
一旁的常娘娘闻讯正要转身,梅外婆叫住她,说这种时候小岛和子亲手烫的酒才是
最有味道的。小岛和子往厨房去去就回,一壶热乎乎的酒拎在手里还没开始往杯里
倒,满屋子就香酽透了。小岛和子没有将第一杯酒倒给冯旅长,而是斟在早就说过
不再沾酒的梅外婆的杯子里。反常不反常梅外婆都不管,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夹住酒
杯,轻轻地对着冯旅长示意:“今日我再破一例,敬一敬你这个不读书则已,一读
起来就将书读破的厉害角色。”梅外婆毫不犹豫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冯旅长当
然不会含糊。接下来轮到小岛和子给他敬酒了,因为年轻,他俩喝起来更加痛快。
以为冯旅长喝醉了是错的,以为冯旅长没有喝醉也是错的。
这场看上去仿佛无休无止的一男二女三人酒席的终止得益于雪柠。她在离去的
那扇门后重新现身,七分平静、三分不悦地说,一向遇事不惊不咋的梅外婆也变成
人来疯了,若是哪一天,个个刀枪入库,人人马放南山,梅外婆岂不是要变成顽童
一个。冯旅长就像没有听到,自己站了起来,却要雪柠坐下,只要雪柠肯拿杯子,
她喝一杯,自己最少也要喝五杯。在雪柠看来,莫说五杯,就是五十杯、五百杯也
没有用。在没有后来这壶酒之前,不管雪柠如何不给面子,冯旅长也许都不会生气,
现在不同了,雪柠刚一开口,冯旅长就沉不住气了,右手掀了桌子,左手掀了椅子,
嘴里还在叫,酒里又没下砒霜,犯不着如此怕死。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闻讯跑进来,
冯旅长大手一伸,要他们滚一边去,雪家有这么多女人,要睡觉了也轮不到他们来
招呼。
“也好,酒喝够了,我们睡觉去吧!”小岛和子温柔地说,引得冯旅长醉醺醺
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将高大的身子架在小岛和子肩上,三摇两晃地进了客房。
那扇门刚关上,梅外婆就对不即不离地站在附近的卫兵说:“在我家里还用得
着你们如此辛苦吗?长官的这些事你们不晓得更好。”笑嘻嘻的卫兵们刚走,屋里
的冯旅长就像在被窝里摸到一条蛇,猛地推开小岛和子:“你这人一定是走魂了,
想来采我的阳。”
没有听到小岛和子的回应,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吹过天井的阵风留下绵绵不息
的呼呼声,一阵初起的鼾声,天造地设地夹在其中,细听之下才能分辨。风去远了,
留下的鼾声才凸现出来。梅外婆在门上轻叩两下,片刻后她又叩了两下。小岛和子
来开了门,梅外婆立即说:“冯旅长的话吓着你了吧?这家伙真是个活神仙,居然
能将砒霜当药吃。你已经失去往酒里下毒的机会了,真想报仇现在下手还来得及。
这东西虽然细小,了结一个人的性命绰绰有余。”梅外婆亮出一根细麻绳,亲手打
好活结,手把手地教了一遍,只需往冯旅长的脖子上一套,再拉紧,就是神仙也难
逃过这一劫。
正说着,冯旅长翻了一个身,正好将头歪放在床沿上。神色漠然的小岛和子怔
怔地站着,梅外婆催了一次、二次、三次和四次,她才开口,说梅外婆早先说的那
些话是对的,事到临头她才明白自己杀不了任何人。冯旅长一死,雪家就会面临那
无法挽回的灭顶之灾,梅外婆、雪柠,还有雪蓝和雪荭,都是应该天天过好日子的
人,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的牵连。梅外婆劝她说,雪家屋里都是女人,一向与冯旅
长相处甚好,想让别人怀疑那可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说了许多话都没有用,小岛
和子拿着细麻绳就是不动手。梅外婆急了,一把夺过细麻绳就要往冯旅长的脖子上
套。一个动作没做完,就被小岛和子拦住:“我说错了,不是杀不了人,而是不想
杀任何人!”
“冯旅长可是打死小岛北那一战的指挥官!”
“那是哥哥和他之间的事,再说哥哥也杀了人!”
“和子,我这老太婆其实就为了等你说这句话哟!”梅外婆紧紧地抱住了小岛
和子。一个杀人的人,当他是因为仇恨而蓄意时,最盼望的是对方也有人出面来杀
他,只有那样,这种以仇恨为背景的动机,以仇恨为背景的结果,才会让他理直气
壮地将自己装扮成英雄。反过来,一个杀了对方亲人的人,迟迟等不来期望中的报
复,他就会心虚,就会不安,就会因为自己所欠下的血债担惊受怕,并且终将在某
一天的某个时刻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那些血腥举动。
对一个杀人的凶恶之徒,只要别人不跟着他的样子学,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自
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梅外婆好久没有这样动情过,从一开始她就相信,能让
柳子墨如此痴情的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能变成杀人凶手。小岛和子最后的选
择,实际上是在证明用善心善意来看人是不会枉费心机的,同时也鼓励着梅外婆,
不使她在行将老朽之际,还在认为自己一事无成。
与酩酊大醉的人不同,冯旅长醒得很早,他在床上怔了半天,才下命令,包括
自卫队和投诚后成为自卫队的前独立大队队员在内,迅速到小教堂门前集合。冯旅
长还有一道只针对三十六名骑兵的命令:早饭后便起程回三里畈。吃过早饭,骑兵
们正要执行命令时,这道命令又被冯旅长撤销了。冯旅长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前独立大队队员一直在接受专门的整训,可越整越走样,越训越不像士兵。冯旅长
内心高兴,嘴里却说,当兵吃粮的人任何时候都要与众不同,武有武的强壮,文有
文的威风,软绵绵的歌曲到了嘴里也要变成当兵的味道。说罢,他让所有带枪的人
举枪向上,重现董重里娶圆表妹时的情景,齐齐地放了三排枪。
“我不了解大家的记性是不是可靠,所以你们要特别记住,有个姓冯的六安人,
是个旅长,手下有几千杆枪,在这一带,姓冯的兵头大概可以算做老二或者老三,
这年头大家都明白,红嘴白牙,声音再大,也不如还没有屁眼大的钢枪,只要枪口
一出声,没有不算数的。今日我要说一句谁记不住就要吃大亏的话,不管是谁,从
今往后一律不准将枪带进雪家。为什么?梅外婆是我的恩人,她不喜欢看到枪。”
解散了队伍冯旅长才与梅外婆见面:“昨夜的事我都明白,这辈子我还没有因
为吃酒误过事。两个女人张口闭口不离砒霜,只有苕才不起疑心。”
“砒霜的事是你先提起来的呀!”
“你也莫再隐瞒,我要带她走,查清楚背后的阴谋。”
“和予是起了波澜的水,平静了就没事。”
“这里面的奥妙只有我懂。心地太善良了打不赢仗。”
“女人的事你却不懂。和子好好的住在武汉,为什么非要离开柳先生?这才是
真正的奥妙呀!昨日夜里你睡着了,我可是通宵没有合眼。镇上的狗一直在和子的
窗外乱叫。一撵狗就散了,一不撵便又回来乱叫。你的部下怕吵着你,也起来帮忙
撵了几次。”
冯旅长情有所动,心有所思,手下来问何时出发,他一挥手说今日不走了。冯
旅长想见小岛和子。但是这位他有生以来在战场上碰到的最强对手的妹妹也像雪柠
一样,淡淡地表示,该见的面,该说的话,该抒发的感情,她都见了、说了和抒发
了,从今往后,自己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冯旅长为此第二次改变了自己的命令,
三十六名骑兵分别骑着六匹黑骏马,六匹枣红马,六匹黄骠马,六匹花斑马,六匹
银鬃马和六匹菊花青马,于正午时分跟在他和他的白马后面。冯旅长依然用军号吹
着那首软绵绵的曲调,徐徐地沿西河左岸渐次而去。
这一天,梅外婆对董重里说想尝尝圆表妹的厨艺。董重里明白她这是有事商量,
连忙将梅外婆请到白雀园。圆表妹做了几个小菜,遵照梅外婆的意思,段三国也被
请来了。四个人坐在饭桌旁,你来我往喝了三杯酒后,梅外婆说,小岛和子的健康
状况太让人担心了,就她的经验来看,恐怕已经病人膏肓。包括圆表妹在内,四个
人对小岛和子的健康状况讨论得十分细致,最终他们将两种稍有分歧的可能作为最
终结论:圆表妹、董重里和段三国认为,小岛和子有故意来天门口寻死之嫌,梅外
婆则认为,就算小岛和子想死在天门口,也是因为小岛北长眠在此的缘故。万一小
岛和子真的撑不下去了,到时候董重里和段三国可一定要出面。大家这才明白梅外
婆要尝尝圆表妹厨艺的本意。
这一天商量的事情后来全都得到验证。几天后小岛和子就卧床不起。又过了几
天,在小岛和子的坚决要求下,雪家请了几个做事稳妥的男人抬上她,到小岛北的
坟墓上看了最后一眼。还没回到家中,小岛和子便开始了历时十天的昏迷。第十一
天,奉冯旅长之命专程赶来的军医,将一支特大的针筒扎进小岛和子的静脉,足足
推了半个小时,才将针筒里的药全部打完。小岛和子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