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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娶了圆表妹,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总担心活不到自己觉得活够了的
那一天。”因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其他人都没有接过来往下说。
先前常天亮所闻到的气味是真的,由马队驮来的法币将一间屋子都堆满了。真
像傅朗西所说,这么多的法币,不要一分一厘回报,全部赠给柳子文,他岂不是要
大发横财了。阿彩和杭九枫大为惊讶,董重里却不以为然:现在吃瓦片,将来屙青
砖,共产党能够没收地主的财产,难道就不能没收资本家的财产?说这番话时,董
重里已经彻底从以前的身份中走出来,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
西河两岸所有的簰都被找来装载暗藏大量法币的皮油。
出发前一天,以伪县长身份被软禁在白雀园的董重里被傅朗西公开释放了。傅
朗西最初的想法是卖个破绽让他假装逃脱。这种方式可以蒙骗国民政府,保住县长
之职。董重里却不同意,宁肯不当县长,也要求得一个不加惩治的无罪释放。与被
称为伪县长的董重里同时释放的还有被称为伪县参议长的段三国。不同之处在于,
董重里坐着余鬼鱼的簰离开了天门口,段三国哪儿也没去,由被他人软禁,变成自
我软禁,天天将常天亮叫到家里教自己说书。
此时此刻,百里西河没有国民政府一兵一卒。直到经白莲河进入长江后,董重
里才将国民政府的县长身份亮出来,领着阿彩和杭九枫,将多得没法数的法币运进
风雨飘摇中的武汉。
与柳子文见面后的情形基本上没有脱离傅朗西的预计。那么多的法币让柳子文
脸色一红一白,反复地变化了很多次,最终答应接收时,嘴唇哆嗦着重复了两遍才
将意思说清楚。有一句话傅朗西特意交代杭九枫转告柳子文:“这是天知地知你知
我知的事,不可以向任何人泄露!哪怕将来成立了新政权,同样不可向外传播。”
配合着杭九枫的嗓声,这番话如高天闪电直入柳子文心底。
完成任务的阿彩和杭九枫先于董重里回到天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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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一九
相隔近一个月,董重里才在天门口出现。
这时候,杭九枫他们已经躲进大雪覆盖的天堂深处。
有柳子文在省里周旋,当过俘虏的董重里继续留任县长。重新执掌全县军政大
权的三个人里,只有马鹞子是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的。由他指挥的自卫队悄然跟在
冯旅长的后面,见势不妙赶紧拐弯钻进另一条山沟,人员枪支几乎没有损失。
按照规矩,马鹞子手下的人开出一份应捕杀者的黑名单。马鹞子闭着眼睛,听
任别人念着那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第一遍念完又念第二遍。第二遍念完了,再念
第三遍。
马鹞子突然睁开眼睛,要将前次被杀人的名单也念一念。
手下的人嗓子哑了,第四遍是常天亮念出来的。常天亮只在旁边听了一遍,就
记住了全部死者的名字。常天亮的嗓子非常好,在星光细微之夜,那声音便更加动
人。
“怎么往日没有注意,这些名字个个都是那样好听!”马鹞子没有杀人,而是
将名单送县国民政府审核。董重里不审不核,马鹞子也不催不问。
杀人如麻的马鹞子终于心虚手软了,他通过线线往外放话,要那些在外逃难的
人放心回来。听信此话的人溜回天门口,果然只是写一份反省书就没事了。这其中
包括马鹞子最想惩罚的常天亮。由于是常天亮让拿军饷放贷的吕团长吃了大亏,又
由于重机枪营的士兵不满长官克扣军饷而临阵倒戈导致战局崩溃,要治常天亮的罪
真是轻而易举。在点明常天亮所犯罪过的同时,马鹞子又为他寻了一条全身而退之
路:拿钱放贷款,完全是在做生意,况且常天亮还是代表商会。心里越来越有数的
常天亮赶紧从所赚得的银元中拿出两千元送给马鹞子。
马鹞子没有不收之理。转眼之间,大米就由每两百斤九万五千元法币涨到四十
万元,淮盐由法币六万元一百斤涨至三十万元,湖南青布则由每匹法币五十万元涨
至一百八十万元,一块银元更是可以兑换法币九千元。军队是硬的,经济是软的,
政府靠着这一软一硬才能不垮台,像现在这样既软不下去,又硬不起来,只怕是卵
子上面试刀,太险了。
反政府的第三野战军分出大部分兵力去大别山北部参加信阳会战以及襄樊攻坚
战,另一部分调往淮河以北,为淮海大战作战役铺垫,遍布大别山区的政府军亦步
亦趋地跟踪而去。西河上下出现多年来少见的交战双方势均力敌的局面,作为攻守
要点,县城的夺取与丢失,经常是一夜之间的事。大部分情形是,失守的一方纠集
起本方在附近的地方队伍,气势汹汹地奔杀而来,另一方见势不妙,不等交火便落
荒而逃。不久,他们又会以同样的方法,再次夺回县城。这种攻守转换之频繁实在
是史所罕见。董重里什么也做不了,只想着如何将县政府的一帮人活着带出县城,
然后又要想如何将他们平安地带回县城。
过完年,很快就到了三月十八日,傅朗西突然派出三个团的兵力,包围了县城。
事先得到通知的董重里,明白自己勉力维持的县国民政府已是寿终正寝了。他将全
县的军政档案盘点好,要求马鹞子不必再战了。马鹞子没有阻拦董重里的献城,却
也不肯就此缴枪,他带着自卫队主力连夜溜出北门,翻过军师岭,顺西河而上跑到
天门口。
一晃就到了四月,国民政府从去年秋天开始发行的金圆券,已经从一元银元兑
换两元,变成能够兑换三十万元了。又过了一个月,一元银元已值到金圆券五百四
十万元。常天亮在马鹞子面前算了一笔账,当初吕团长克扣军饷强行贷给商会的两
亿法币,如果留到今日,只值银元两角四分七厘多一点。
马鹞子摸着那只仅存的耳朵仰天长叹:“常瞎子呀常瞎子,你不是算账,是在
算计我的心!”不等常天亮辩解,马鹞子又说,最厉害的是自己算计自己。前些时,
雪家的收音机里还在说有长江天堑作为屏障,政府军将要重现当年赤壁大战的辉煌,
从北方来的人民解放军,一定会像当年曹操的百万大军那样,被打得只剩下一条华
容小路供其逃命。
“西河都干了,街边的小溪还能流到哪里去呢?”马鹞子这么说着,心里却还
不服气。与对手对抗近二十年,哪怕死到临头也要翻个白眼呀!
清明节刚过,祭坟的香火还在冒烟,从东北三省一路打过来的人民解放军第四
野战军,便开进了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的老家黄州城,并从附近的团风码头南渡长江。
清明过后是谷雨,不管是嫁了人的,还是没有嫁人的,只要是年轻女子,没有不盼
着这一天的。
谷雨一到,她们就可以去那长满新芽的茶树林里,躲得深深地大声唱些风流民
歌,既撩男人,也撩女人,既撩别人,也撩自己。假如唱得好好的一对男女忽然没
有声音了,一定是两个人已经像青枝绿叶一样搂在一起,或者已经解了衣服铺在地
上,男人看地,女人望天。等到歌声再起,一定是更加风流,这一年的茶叶肯定格
外香醇。白天采茶夜里炒,走在天门口街上,将鼻子凭空唆一下也能觉得满嘴津甜。
新茶的芬芳弥漫了三天,雪家的收音机就传来南京城被攻破的消息。不到一个
月,由大别山区退守武汉三镇的政府军桂系首脑不得不再次下达总退却的命令,于
五月十六日这天,将武汉三镇拱手让给了第四野战军。
“早知当权的高官如此无能,总统和总司令之职就该让出一个给我当!”就在
这一天,难得伤心落泪的马鹞子带着自卫队的全部兵力,出其不意地越过汤铺,狠
狠地打了一个伏击。从县城出发,想进攻天门口的人民解放军的一个营,猝不及防,
吃了一个大亏,当场战死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二十几个人成了马鹞子的俘虏。
马鹞子没有杀他们,剥光衣服后,用桐油拌锅灰,在每个俘虏的身前身后各写
上一句:你们比杭九枫差远啦!这一招也可以称为离间计,马鹞子担心杭九枫会在
来自北方的人民解放军的支持下,重组他的独立大队镇守天门口,果真如此,自己
在天门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不等这些一吃大米饭就肚子痛的北方佬重整旗鼓发动
新的进攻,马鹞子便找到常天亮,明确地对他说,先前给的两千元银元不够开支。
常天亮只得再拿两千,马鹞子逼着他又拿出两个两千。马鹞子将八千元银元平均发
了下去,看着那些鞍前马后打了十几年仗的士兵作鸟兽散。关于自己,马鹞子放出
话来,只有跟着国民政府撤过长江这一条路可以走。
必须如此行事的道理都是马鹞子自己想出来的。
天一黑,线线的睡房里就传出男女合欢的狂响。半夜里,身在潮起潮落之间的
马鹞子突然高声说书。
顺治皇帝登龙位,封了吴王吴三桂。三桂兴兵分南北,闯王之兵一路克,军民
尽染刀头血。闯王急得把脚跳,带了败兵往南撤,成败缘故谁晓得。顺治二九春上
死,康熙八岁治天下,北边南边尽归他。臣民称其为盛世,你歌功,我颂德,不知
堂堂国库银,只有和坤一家院。更有书禁《红楼梦》,满朝尽是应声虫,皇帝放屁
像打钟。雍正元年是癸卯,世界太平干戈少,就是年成不大好。天下阴雨起洪波,
湖广低处水又多,百姓没有米汤喝。雍正坐了十三年,乾隆接位管江山。登基才有
半年转,福建台湾齐造反,彭大人,征台湾,又反大小两金川。六十年,江山满,
传与嘉庆把国管。嘉庆元年是丙辰,白莲教,起烟尘,出在湖北陕川省,揭竿起事
闹沉沉,王三槐,反重庆,张汉朝,反鄂省,齐二寡妇攻樊城,山西陕西动刀兵,
二十五年把驾崩,道光接住坐龙廷。
说书声一落,马鹞子将杀人的力气使出来,不留一点余地用在线线身上。
没有自卫队的街上很乱。等到杭九枫将一个营的人民解放军领进天门口时,马
鹞子早已跑得烟消云散。
杭九枫很生气,像马鹞子这样的地头蛇,必须由独立大队来对付。然而傅朗西
只在嘴上说一说,到底没有将那支全军覆没的独立大队恢复起来。如果独立大队还
在,马鹞子就无法逃出如来佛的巴掌心。“你们还是玩猴子去吧!”气急败坏的杭
九枫站在九枫楼上,冲着那些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的北方人叫喊。不只是杭九枫,
整个天门口人习惯上都将河北、山东一带的人,同喜欢牵着猴子连卖艺带乞讨的河
南人当成一个地方的人,当面说北方人,背后统统称侉子,县长叫侉子县长,区长
叫侉子区长。正在街上一边和善地与人说话,一边扫着地的士兵,听懂了杭九枫的
意思后,有些人笑,有些人不笑。笑的人都不明白杭九枫的来历,不笑的人全都明
白,杭九枫并不乐意别人来帮他打马鹞子。从农历一九四七年七月二十四日第一次
攻占本县县城,到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八日第七次攻占本县县城,在接近两年的时间
里,人民解放军七进六出的行动,杭九枫只参加了最后一次。双方反复绞杀时,由
傅朗西主持委派的两任县长,一个被冷枪打死滚下山沟,三天后才找到尸体。
另一个在政府军第七师的一次突袭中受伤被俘,砍下来的人头,在县城的北门
上挂了好多天,直到攻守双方再次易位后,才被取下来。杭九枫并非真的想当县长。
他在傅朗西面前说,该职务非他莫属:“我当不好县长,起码能够保住自己的人头,
不像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北方人,打不了胜仗不说,还弄得身首分离。想一想吧,北
方人没来之前的那么多年,除了让五人小组杀了一任县长,真让马鹞子逮住杀死的,
没有一个人是县长。所以呀,让北方人当县长,既是丢你傅政委的脸,也是丢天门
口人的脸!”这些话,实际上还是对不再恢复独立大队不满。马鹞子跑了,这是憾
事。马鹞子逃跑之前写在北方人身上的那句话,却让杭九枫更加自鸣得意,他的不
满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杭九枫不甘心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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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二0
董重里的说书声又在飘荡时,常娘娘正抱着雪荭在新丝想绸布店里看圆表妹卖
布。圆表妹撕布的声音十分特别,只要那种声音一响,雪荭便笑个不停。这种隔着
几堵墙透过来的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