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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睡着了,脱得光光的四条大腿,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雪柠赶紧示意让大家沿路后
退。“这里先不看了!若是人家晓得被我们看见了私情,可就不得了!那女的还好
说,天门口的女人要不闹出点风情,大家还会看不起她。男人就不一样了,他是军
队里的人,先前就有一个军官因抢杭九枫的东西被枪毙,这与民间有夫之妇通奸之
事,只怕也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阴宅再要紧,也抵不过一条人命!“下了小西山,再往小东山,走在前面的徐
先生只注意山上,忽然被落在后面的雪柠扯住了衣襟。
顺着雪柠手指的方向看去,富人家的瓦脊上摆着许多晒箕,几个半大不小的孩
子,正躲在与瓦脊平齐的后沟边上,将顶端捆有柞刺的竹竿伸过屋后的深沟,去偷
那晒箕里的棉花。“这里也不要看了。
你看那些孩子,一点也没想到会有人来,若是突然间受到惊吓,肯定会摔到屋
后的深沟里!“他们多绕了许多路,好不容易到了南边一带的山上,雪柠再次拦住
徐先生。靠南的山坡上长着许多嫩草,秋天刚来就得为过冬做准备的野兔们,正在
拖家带口地觅食,见到有人来,既想逃避,又舍不得离开。”这些小家伙,若不趁
早使身子多长一些膘,到了大雪寒冬的天气,住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如何挺得住呀!
我们还是换个去处吧!“徐先生顺着来路往回走。常娘娘在后面不停地提醒,还有
北面没有去看。徐先生不肯回应,埋着头只顾走自己的路,到了下街口,回转身来
再看,雪柠和常娘娘已被他落下近一里远。
紧走慢走的两个女人终于到了面前,也不等她们喘口气,徐先生便要将原封未
动的封包还给雪柠。会看阴阳风水的都是一些聪明绝顶的人,徐先生拿着帖子找上
门时,雪柠脸上飞速闪过的那一点点犹豫,就让他有了疑心。徐先生读书不多,比
不上真正的读书人,却懂得读书切忌偏颇的道理,就像帖子上的这些字,写字人用
的多是偏锋,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心术不正。当初他还在心里想,以雪家的名望,断
不会随便让人在自家帖子上乱写滥画,这一点他在进门后不久就清楚了,帖子上的
字与书房里梅外婆、雪柠和柳子墨写的字毫无相同之处。
徐先生从糊涂中明白过来,特意在街上走了一圈,逢人就说:“世上什么都不
全是真的,就连政府都有假,上台之前都会说甜瓜甜,苦瓜苦,上台后就变成了苦
瓜甜,甜瓜苦。”
正在说话,几个在凉亭一带玩的孩子风一样跑回来:“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军官!”
一会儿,孩子们所说的女军官就出现了。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地叫了声:“是阿彩
呀!”
恍然大悟的徐先生正要说话,雪柠伸出手来连连摇摆。徐先生转身朝着阿彩望
去,阿彩也在望着徐先生。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若天下人都像雪家这样,什么风水都不用看了。百年之
后,葬到哪里,哪里就是福地。”徐先生说完就走,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留下。
不知底细的人只当全是好话。只有阿彩接了一句话:“这话等于没说。人都葬
了,当然得以福地相对待。”
这时候,一县闻讯跑了过来,正好在紫阳阁前迎着阿彩。母子俩手拉手亲热一
阵,阿彩迫不及待地吩咐儿子,早点做些准备,过两天随自己一起去武汉。一县很
高兴,以为只是去武汉看看。在绸布店门口站着的圆表妹提醒一县,阿彩的意思是
这一次去武汉后,要在那里长住,将来找个女大学生结婚,就在那里成家立业过一
辈子。一县将信将疑地望着阿彩,眼角却在往紫阳阁里瞄。阿彩点了点头,一县却
不满意,狠狠地一甩手,转过身来扬长而去。
阿彩笑了笑:“多时不见,还以为他真的长大了哩!”
此时的阿彩仿佛是在重现当年坐着小轿第一次出现在天门口时的风韵。段三国
的看法引起那些见过当年情景的人的呼应。阿彩很高兴,问了问段三国现在的情形。
段三国说,自己连打更的事都做不了,别的大事更是无能为力,这几天正在琢磨是
不是在下街拜个师傅,学一门可以瑚口的手艺。阿彩当即替他出主意,趁着中秋节
在即,写个帖子寄给傅朗西,只写问候,一个多余的字也莫写。
“你做的好事就像埋在碗底下的肉,扒开了才能看见。没有你一家,一县哪能
长得到这么大!”旁边的人插嘴说,不是段三国暗中相助,马鹞子早就将杭九枫杀
了。阿彩没有接过这话往下说。大家马上察觉到阿彩一定是回来办要紧的事。这一
次,又是圆表妹将大家想问的话挑明了,阿彩确实应该将自己与杭九枫的婚姻名分
做一个了断,两个人都是新政权的骨干,若是仍然坚持一夫多妻,大家就会觉得这
个政府又不是人民的。
隔着人群阿彩看见雪柠正往紫阳阁里走。她顾不上说别的了,伸手拨开面前的
人,大声叫着,要雪柠带自己去见梅外婆:“我给老人家带来了一点汪玉霞月饼。”
阿彩挥了挥手上的盒子,说是还有梅外婆更喜欢的东西。
雪柠略微等了等,阿彩跟上来后,才带路往梅外婆的睡房走去。阿彩走路的动
静很大,临近梅外婆的睡房时,雪柠两次提醒她走慢点,莫将风带起来。雪柠将房
门推开一条只能通过一个人的缝隙,两个人进去后,屋里的各种挂件,都没有摆动,
躺在床上的梅外婆却说:“哪来的风,好冷呀!”
自从吃过汪玉霞月饼,从外形上看梅外婆似乎健康了不少。
说了几句闲话,阿彩就请一旁的常娘娘帮忙打开纸盒取出里面的礼物。常娘娘
先用剪刀剪断纸盒上的绳子,再将盖子揭开,露出一片黑色丝光缎子。
“黑得这么好看的缎子,我还没有见过哩!”常娘娘正要彻底打开,眼明手快
的雪柠拦住了她。
“打开看看嘛,梅外婆若喜欢,也算我当面讨个快乐!连邓裁缝自己都说,从
来没有做过如此好看的衣服!我晓得你们喜欢旗袍,女人哪能一辈子总穿那东西!”
阿彩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再想去拿那纸盒子时,有所明白的常娘娘却不肯给她。阿
彩提高声调说,反仆为主也要看看是在什么人面前。雪柠上前一步将那纸盒子接了
过来放在身边:“这事放一放,先说说武汉的情形,找邓裁缝做旗袍的女人还多吗?”
虽然只是轻轻一说,眼睛里却含着一股逼人的力量。阿彩忽然站了起来,说一向斯
文待人的雪家如今也变得蛮不讲理了,凡事都能以小见大,只怕换了一对耳朵来听
雪柠的话,人家就会认为这里面有对当前局势不满的意思。阿彩的话是有来头的,
武汉的大街小巷里已经有人在传言,所谓人民政府,实际上就是穷人政府,凡是穿
旗袍的女人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梅外婆在床上挣了一下,像是有痰堵在喉咙里。雪柠赶紧上前抱住她,让常娘
娘在那后背上不停地拍打。阿彩也没闲着,接连问要不要将张郎中叫来。
梅外婆缓过劲来,一眨眼皮做了个用不着的表情:“人得了病,最知根知底的
还是自己。这些时,胸口下面就像长了一条饿虫,白天里叫饿不说,夜里睡觉也时
常被它吵醒。阿彩你是了解的,这屋里的人也只有日本人投降后的那个春天跟着我
们挨过饿,其他时候,谁不是想吃红糖有红糖,想吃冰糖有冰糖。昨日张郎中来看
说是纳差,我也懒得同他争辩。纳差是不想吃东西,我是想吃却吃不下,除了饿虫,
喉咙里还有一只小手,哪怕只有一粒饭往下吞,它都要一把抓住,硬生生地顺原路
扔出来。所以呀,你们也不要怪张郎中脉理平常,实在是我这身子到处阴错阳差,
心肝脾肺。肾五脉乱成了一团乱麻。这样说来,还是阿彩实在,懂得我现在最想要
的是什么。不像其他人,明知我这样子,只要有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呜呼哀哉,还装
得若无其事,打妄语,说假话,用长生不老万寿无疆的好言语来哄我。阿彩呀,好
歹你也与这屋里的人做过一家人,亏得你想得这样细致,一边请风水先生来选墓地,
一边就将寿衣做好了,拿来吧,我还分得清哪是旗袍,哪是寿衣。”
梅外婆这样说了,别人哪里还有其他想法。雪柠和常娘娘不愿动手,将纸盒推
给阿彩。很坚决的阿彩反而迟疑起来,要说话时还得咬着牙才行:“我带来的是寿
衣。可我并不是来孝敬你的。相反,我要来咒你,定你的罪!我已经查清了,要不
是你写信给邓裁缝,那个满肚子坏水的二老板哪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小阿彩呀,你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你明白我这样做并不错。那个二老板只
是在戏园子里混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名角就装孙子,然后又想在
不是名角的人面前将丢掉的面子找回来。我也不是帮你,可你若是真的对二老板做
了什么,往后能不能在武汉三镇立足就很难说了,那地方,车也多,路也多,嘴巴
更多,看上去大得很,其实比天门口还小。当初董先生从天门口逃走时,你们多少
年也没查清楚是何原因。我从几百里之外送封信到武汉,马上就被你查清了,这就
是小的缘故呀!这样的小,损起人来却又大得不得了。说起来有很多事例,武昌军
政府的黎大总统,北洋军的吴大元帅,还有敢在武汉另立国民政府与南京方面闹对
立的那帮人,哪一个在武汉占到便宜了?也有不损人的,譬如最先在咸安坊开旗袍
店的俄罗斯女人娜塔丽娅,来的时候只认识她自己,到离开时,武汉三镇的好女人
都想为她送行。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不喜欢二老板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二老板天天
给他们张罗得有好戏看的人,在武汉三镇少说也有一镇半。万一在那里站不住脚了,
难道你还想回天门口不成!”
“为什么非要回天门口,还有上海、北京可以去哩!”
“反正你已替我准备好了寿衣,凡是不中听的话,你听不进去,就还给我,到
时候一起往棺材里装就是。杭九枫总说你与他是离不开的秤杆和秤砣。为什么呢,
我替你想过,就因为你们遇事总能往一处想,你恨的人他也恨,你想杀的人他也想
杀。我还替你想过,只要有一次不同,譬如你坚持要去武汉,而他除了天门口哪里
也不想去,你和他就有区别了。我送信给二老板,让他躲过一劫,同样的劫难就会
转嫁到我头上。你为我请风水先生,并且做了这么好的寿衣,外人以为这是在咒我
早点死,实事求是地想一想,这样做还是好事呀!小阿彩,这就是你与杭九枫的不
同呀!二老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还会落在你手里。到那时,你还能放
过他,二老板就会成为你的福音了!”
“你想迷惑我,是不是?我是不会放过二老板的。”
“好啦,不说这个了,还是试试你给我做的寿衣吧!”
雪柠和常娘娘哪肯听梅外婆这样说,齐齐地拦在床前。梅外婆说:“孝敬孝敬,
就要戴孝,不穿寿衣,哪里晓得你们会如何尊勘我的哩!”
趁着她俩犹豫,阿彩上前来,给梅外婆换上那套黑色丝光寿衣。阿彩从床上扶
起梅外婆时,梅外婆的脸上还有许多鲜活的光彩,等到将穿好寿衣的梅外婆放回到
枕头上,那样子就将阿彩吓得全身上下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阿彩不想再看到梅外婆了,转身快走几步,眼看就要跨过门槛,却被常娘娘一
把拉住:“走不得呀!若是梅外婆还阳,就得由你来顶替了。”常娘娘的话又让阿
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门口的风俗,一个人只要给谁穿上了寿衣,必须等到对方
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离开,否则,万一有还阳的事情发生,没有及时将对方身上的
寿衣脱下来穿到一条板凳或者一把椅子上,天大的灾祸就要临头了。
穿上寿衣的梅外婆一开始是不愿再进水米了。隔了一天便成了真的,看得见一
团白气在那嘴边上悠悠地吞吐,也看得见那对目光无法再暗淡了。常娘娘亲自去下
街找来两个裁缝,将全体雪家人的身材一一量过,并去自家的绸布店里扛了几匹黑
布,裁成大大小小的孝衣,圆表妹在旁边督促。厨房里的事,常娘娘也在准备,临
时将荷边、细米、丝丝和线线一齐叫来,雪家人丁不旺,亲戚很少,好在是办喜丧,
邻里乡亲都愿意来,不愁出殡时不热闹。按照梅外婆的吩咐,其余的事情,有董重
里和段三国负责办理,不用雪家人操心。
外面的事一一有了眉目,梅外婆却没有像要穿寿衣时那样坚决,只见她微微睁
了两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