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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详细的流水账。“我家店里的伙计都会写字记账,还有常天亮!”“让你记,
你就记,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镇反委员会的人不让雪蓝追根究底。自从董重里说
了那番话后,雪蓝心里镇定了许多,别人在耳边报物件数量,雪蓝拿着毛笔写,忙
到半夜,总算有结果了。雪蓝将记好的流水账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从正房十二间到
金牙四颗,大大小小一共二百多项,好几千件。雪蓝念完之后,反而使大家长出了
一口气。
“是连夜分了,还是等到明日或者后日?”有人迫不及待地问,也不管雪蓝就
在一旁。
林大雨连忙让雪蓝离开,去与家里人会合。雪柠和柳子墨带着雪荭临时住在测
候所里,其余伙计、王娘娘等用人全被镇反委员会撵散了,只有常娘娘还在一旁陪
着。因为常守义的关系,别人无法来蛮的,只能好言相劝。常娘娘用一句话顶着,
常守义闹暴动是自愿的,她给雪家做事也是自愿的。雪荭早已睡着了,见雪蓝平安
无事,雪柠和柳子墨也各自找了处可以安身的地方打瞌睡去了。
只有常娘娘还在着急:“家业都被人夺走了,你们竟然还舍不得少睡一场觉!”
只有雪蓝还能陪常娘娘说话。当了多年的管家,雪家家底常娘娘最了解。在她看来,
镇反委员会放着那些见了风就是雨,死心塌地跟在后面跑的人不用,非要雪蓝帮着
记账,心里一定打着歪算盘。特别是那几个北方人,一天到晚到处放风,南方一户
普通的富人,就能抵得上北方的大财主。那样子分明是想找机会下手,分出一些金
银首饰丝绸皮毛先饱一饱自己的私囊。
这时候,圆表妹在外面悄悄地敲了一下门,将二人叫出来,轻手轻脚地回到自
己的住处。透过墙缝,听得见一墙之隔的紫阳阁那边,杭九枫正和那个在区公所当
武装部部长的北方人争吵:
“雪家钱财多少与你们无关,说雪家剥削,受害的也是当地人,轮不到那些千
里万里之外毫不相干的人来分雪家的金银财宝。瞒着天门口的穷人私分财物就更不
对。我让雪蓝来记账,就是不许经手人从中作假。三根金条只报一根,三千三百元
人民币,只数出一千三百,将那么好的自行车充公送给侉子县长——这样张榜出去,
别人不清楚,雪家人可瞒不了。你们是北方人,说句话就可以拍屁股走人,我们这
些家伙可得一代接一代地活活地受雪家人耻笑。”
“俺在天门口无亲无故,拼死拼活地打走了马鹞子,也该得点草鞋钱。”
“你去问问,天门口有谁说过请你们来的话,要不是傅政委迁就你们,死死按
着不许再成立独立大队,打马鹞子还用得外人吗?”
“看来你对雪家的仇恨是假的,关键时候就露出了马脚。”
“最假的是你!你来天门口镇反,其实是想顺手牵羊,让走投无路的雪蓝投靠
你!报纸上早就在批判,有些人进城才三天,就与无产阶级的黄脸婆离婚,爱上剥
削阶级的小姐和姨太太。天门口人不是苕,看得出有些人一见到雪蓝,眼睛里就开
始往外冒小手。”
不知谁的手枪走火了,墙这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雪蓝不想听,回到测候所,
也在桌面上趴着,权当睡觉。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惊醒,雪蓝睁开眼睛,听见柳子墨正在门外怒吼。柳子墨仍
像往日那样,起床后一定要去小东山上的观测室看看。守在门外的北方人,拦着不
让他离开。柳子墨退回到屋里,闷坐了片刻,突然雷霆大发地跑到门外,指着北方
人的鼻子,骂他不懂科学,不谙文明,研究天气变化气象奥秘不是打仗,将对方的
人杀死越多,胜利就来得越快。气象学靠的是水滴石穿铁棒磨针的毅力,只有日积
月累一丝不苟地坚持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像这类指望靠打家劫舍分人家浮财获
取财富的人,到头来只能抬着菩萨冲着炎炎烈日磕头求雨。
柳子墨的愤怒引来许多人围观,大家都觉得惊奇。一天到晚枪不离身的北方人
哪会容许这种嚣张,指着面前的人要柳子墨问问,谁曾将他的天气预报当成正经事。
柳子墨没有问,而是用更激烈的语气说,如果不让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将气象研究进
行下去,那就请他们干干脆脆地来一枪,而不要如此损害他的人格。
在那些人面前,柳子墨说的任何话都是废话,它产生的震惊全在雪柠和雪蓝心
里。
“本日各类观察资料因遭遇文明之大敌实难抵御故缺。”柳子墨在气象日志上
痛苦地写下这段文字后,再次冲向门口,厉声责备,如果真想让天门口的穷人当家
作主,那就应该明白,一场没有预计到的暴雨,摧毁的是自己的生存家园;一场没
有防范的大旱,晒干的是自己的生活源泉。
柳子墨终于得到一句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为之动容的回答:镇反委员会就是想要
柳子墨原形毕露,面目越狰狞越好。
寒潮带来的冷雨还在空中飘荡迟迟不肯落下来。如果有太阳,这时候的屋内应
该很亮堂了。惟一能够自由进出的雪蓝从圆表妹那里听说,昨夜雪蓝走后,杭九枫
与那几个北方人和好了,相互间达成一致,对雪家罪恶的认识,还要从帝国主义走
狗帮凶等方面加码,而且决定,立即派一镇骑马赶到县城,打电话向省镇反委员会
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圆表妹没有说明一镇要请示什么,在雪蓝的追问下,圆表妹只
说他们是在执行不得不执行的新政策。
雪蓝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在新政策中,只有需要杀人了,才会向省镇反委员会
请示。
“再不向傅朗西报告就晚了。董先生说了,傅朗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不管雪家
的事。你去找一县,将你的自行车要回来,也到县城里去打电话。一县会给你的,
他喜欢你。我的眼睛看男人没有不准的。你要听我的话,看见一县,过场水词一概
不说,过门曲子一律不拉,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如果真喜欢,就
让他将自行车推到凉亭,你在那里等他。到时候,我在凉亭后面躲着,你哩,多说
点好听的话勾引他,我再出其不意地从后面给他一棍子,你就骑上自行车往县城跑。
只要找到傅朗西,莫说一县,就是杭九枫也会成为碗边的几粒剩饭。”
雪家的浮财已经张榜公布了。小教堂前面挤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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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二八
憋着一口气走进九枫楼的雪蓝说:“我在凉亭里等你!”
雪蓝以为自己将要说的话都说了。到了凉亭,被河边更冷的风一吹,才想起自
己并没有问一县是否喜欢自己。圆表妹急了,直钩钓鱼的姜太公在渭河边等上几十
年,就算雪蓝有那样的好运气,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就在圆表妹竭力劝雪蓝再去一
次时,左岸上红光一闪,一县推着那辆女式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走来了。
寒潮流行的时刻,左岸上的凉亭成了一座风洞,雪蓝迎着北风,大胆地望着一
县步步走近自己。一县的样子看上去很大方,目光早早地投向凉亭,脚下也不减速,
嘴里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哼唱着。躲在凉亭后面的圆表妹禁不住笑了一声。处
在上风方向的一县听不太清楚,以为是雪蓝在笑,顿时方寸大乱。
“我晓得你想要自行车。”一县话没说完,先是右脚在自行车的踏板上绊了一
下,紧接着左裤脚又被卷进链条里,站在凉亭门口无法动弹。雪蓝赶紧走过去,蹲
在一县面前握着自行车踏板倒摇了几圈,将卷得死死的裤脚退了出来。雪蓝直起腰
来的那一刻,额头几乎碰上了一县的下巴。雪蓝不仅没有退,一县想往后退时,她
还上二前一步狠狠地拉了他一把。从凉亭后面绕出来的圆表妹,咬着牙,将手里的
大棒举得高高的,对着一县的头正要砸下去,雪蓝突然扑上来抱住一县,嘴里叫着
:“不要这样!”
圆表妹站在一县身后,举着一根木棒不知如何是好。一县转过身来夺过木棒:
“像你这种样子还能打我的闷棍?”
“打不了也要打,不然就救不了雪柠和柳先生。”圆表妹心有不甘。
一县以为雪蓝和圆表妹是想绑自己的票。他说:“不说那些北方人,光是林大
雨心肠就硬似铁,不会用雪家人同我作交换。”
“这样的事我们不会做,我们只想打晕你抢走自行车。”雪蓝将与圆表妹谋划
的向傅朗西报信的方法和盘托出。
一县轻蔑地拍了拍自行车:“女人就是女人,有这么晃眼的东西,你过得了路
上的关卡?”
一向有主意的圆表妹也苕了,东看看,西看看,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雪蓝
反而格外冷静,心里像是有了主意,却不好往外说,唇齿未启脸上已红透了。她将
圆表妹叫到身边低声耳语一阵。
听着听着,圆表妹也乐了。
“镇反委员会的人不会刁难你吧?”圆表妹问一县。
一县想也不想:“敢刁难我的人还没让女人屙出来。”
“那就好,雪蓝害羞,要我替她请你坐在这儿。”圆表妹将自己的屁股挪到自
行车的货架上,“她在前面骑,你在后面坐着,这一路下去,会让许多男人羡慕死!”
一县的脸也红了:“我很重,她带不动的。”
“你没有去过武汉,没看到外面早就开化了。宣统皇帝还没退位,咸安坊的女
人就骑着自行车,让男人坐在后面。雪蓝今日是解家人于倒悬的救星,你也用不着
怜香惜玉。等到她实在骑不动时,你也可以跳下来,扶着货架帮忙推一阵。”
圆表妹边说边做给一县看。好不容易将一县劝到货架上。早就骑上自行车的雪
蓝,使劲一踩踏板,二人就启程了。
到了汤铺,坐在货架上的一县,才开口说话。一县要雪蓝莫怕,有人拦截时,
只管往前冲,有他在,那些家伙不敢开枪。火红的女式自行车一出现,就在汤铺引
起轰动。必须经过的那条街很窄,一县从雪蓝身后伸出头来,吆喝着要那些挡路的
人立即闪开。眼看就要驶出街口,忽然冒出几个拿着步枪的人。一县拍着雪蓝的后
背连连催促,要她用力往前冲。雪蓝没有听,对方将步枪一横,自行车停了下来。
一县气恼地跳到地上,恶声恶气地说:“好狗不拦路!”
拿着步枪的人没料到坐在自行车货架上的会是一县,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人说:
“未必人一姓杭,卵子就会重半斤?”
一县回答:“重不重就看看他的眼睛是长在鼻子两边,还是生在肚脐眼下面。”
一县让雪蓝骑上自行车继续赶路,那些人只能在后面发泄:“杭家的大卵子,
连驴子狼都不吃,嫌臭哩!”“镇反镇反,不镇不反,雪家女人也让人随便地骑了!”
从汤铺往下,每次经过一座大垸或者镇子,一县便提前下来,走在雪蓝前面。
听到过一些自行车传闻的人追着问他,这么好的自行车,是不是押送到县城里,给
文工团的女演员们演新戏用。一县千篇一律地反问:“文工团还缺一个演婊子的,
你家女人想去吗?”
离天黑还有半个小时,夹在寒潮中的冷雨终于落了下来。刚刚打湿雪蓝的前胸,
雨又停下来不落了。雪蓝往前方的军师岭上看了几次:“要落雪了!”
一县说:“要不要找个地方过夜?”
雪蓝说:“大雪封山,还会压断电话线。”
一县懂了,路过山下的镇子时,特意去找当地的镇反委员会借了把手电筒,这
才说:“我们快走吧!”
军师岭和从前一样陡峭,自行车没法骑。雪蓝在前面扶着龙头,一县在后面使
劲推。上山后碰到惟一个人,县城王记布店老板的儿子。王老板的儿子不认识一县,
也不了解雪家的情况,未曾开口眼泪双流:一向善于见风使舵的王老板,这一次也
遭殃了。他听到别人说王记布店有行贿和偷税漏税的行为,就连忙认错。原以为如
实交些罚款就没事了,哪想到那些人一日三变,交了一千,就要一万,交了一万,
又再要十万。
“此去匆匆,只想借钱。家父被关了半个月。家里能变现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县城附近能帮忙的人大多自身难保,实在没办法了,家父才说,西河一带有几户殷
实人家大约能借一些钱出来,实在不行,就去天门口,他这条老命,雪家若不能救,
是死是活只得听之任之了。”
夜色朦胧,雪蓝要王老板的儿子莫太着急,下山后先找地方住下来,等天亮了,
再去找那些世交。
“王老板说得不错,天门口地处僻壤,才有雪家的侥幸。别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