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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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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团的兵力相跟随,只有一个男秘书和一个女护士做陪伴。爱挖古的人聚在一起
猜测,他们前腰和后腰上一定别着新式手枪。从早到晚都在为他们服务的荷边则注
意到,女护士带来的那只小皮箱有些特别,她以为那里面或许放着武器弹药。
    欧阳大姐听说这些猜测后,特意让女护士将那只皮箱打开给大家看,并且不无
伤感地说,自己身体非常不好,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如果没有胰岛素,她连两天
都活不了。欧阳大姐让女护士当着大家的面,替自己身上注射了一支胰岛素,还说,
自己上次来天门口时若是患了这病,必死无疑,现在却不同了,北京没有的药,可
以到香港去买,如果香港也没有,还可以派人到巴黎或者伦敦等外国大城市去找,
与当年相比,有政权的幸福,没有政权的痛苦,便一目了然。
    欧阳大姐明白,记得五人小组的人们,仍旧对她恐惧不已。因此,欧阳大姐不
厌其烦地反复强调,此次来天门口自己既无任务,也无目的,完全是故地重游。欧
阳大姐从大别山北部进山,沿着当年到过的地方,一路寻访而来,每到一地都会住
上三个晚上。对天门口也不例外,刚住下来,她就声明只住三天。
    时时不离左右的两个年轻人十分巧妙地放出话来,欧阳大姐此番回归故地,带
来了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新政策,当年在肃反运动中被杀的大部分人,可以算做是
在特殊时期做出了特殊贡献的烈士。欧阳大姐是来打前站的,随后会有专门的工作
组来解决这些问题。
    欧阳大姐果然主动在干部大会上提起当年的肃反运动。
    说起麦香和杭天甲等人,欧阳大姐禁不住泪如雨下,后悔当年缺乏斗争经验,
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冤枉杀了许多好战友好兄弟。
    欧阳大姐记忆力非常好,一抹眼泪,换了一副模样,用常守义来证明,在当时
的形势下,开展肃反运动也是很有必要的。欧阳大姐直率地表示,此次重回天门口,
她要代表当年的五人小组,对被错杀的烈士们的家人表示歉意,人死不能复生,况
且五人小组中的另外四位,后来也被错杀了,都是一个死字了得,这时候肯定已经
在马克思面前和好如初。活着的亲人们,如有困难和问题,她在天门口时可以对她
说,她不在天门口了,就找地方政府解决。
    欧阳大姐在会上流的眼泪感动了天门口。最先来找欧阳大姐的是丝丝和线线,
她俩说了一镇的事。听到杭九枫和段三国设计骗了侉子陈,将粮管所的粮食全部藏
起来,等饥荒到来时再悄悄地分给群众,欧阳大姐忍不住爽朗大笑。不等说完,欧
阳大姐就表态说,回去时路过县城,她会让有关部门将一镇刑期减去十二年,八年
惩戒足够了,那时候一镇也才三十出头,还能重新开始做一番事业。有一镇的事打
头阵,来找欧阳大姐的人渐渐多了。大家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当年的肃反,说
起来,几乎都是这两年挨饿的事。欧阳大姐每听一次都要生一回气,一边骂地方官
员,一边拿起笔,写便条,要民政局给予钱粮补助。
    欧阳大姐也冲着杭九枫生气,原因却是责怪他不仅来晚了,还要她派人接连请
了三次。杭九枫再次提起独立大队,他从不死心,总想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但他
越来越清楚,连傅朗西都没答应,别人更不会同意。况且欧阳大姐现在当了大官,
就算不小心惹上烂肠瘟的霍乱,也用不着他来救护。杭九枫怨恨地说,一将功成万
骨枯,好了伤疤忘了痛,用得着独立大队时,人人将他当成宝贝,用不着独立大队
了,他就成了别人家门口的臭狗屎,说不定世界还会有什么变化,到那时,就是有
十个傅朗西的本领,也不一定能将他发动起来。杭九枫这样一说,欧阳大姐反而不
生气了,还说为了将来能够发动他,从现在起,天门口粮管所的粮食一律不再向外
调拨。欧阳大姐不仅写了便条给杭九枫,还要身边的秘书记录下来,回头路过县城,
吩咐有关部门形成一条特殊政策。
    从杭九枫开始,欧阳大姐不停地与见到的每个人告别:“对天门口,我有特殊
的感情,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来!”
    第四天早上,区公所的干部领着一队小学生来到白雀园,准备为欧阳大姐送行。
突然获悉,欧阳大姐暂时不走了。按兵不动的欧阳大姐隔了一天才说了一句形同当
年的狠话。
    “天门口的草木山水全都长着反骨!”此话一出,欧阳大姐就下令将华小于拘
押起来。直到要枪毙华小于了,天门口人才明白荷边当了一回关键人物。
    此前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荷边对华小于特别好。那种程度都让挖古的人当成
一件事在说,都以为常娘娘一死,少了一双如同脚镣手铐的眼睛,荷边又开始春心
焕发想给常天亮戴绿帽子。那段时间里,华小于连自己的手绢都没有洗过一次,所
有东西都由荷边代劳。常常衣服还在身上穿着,荷边就要他脱下来交给她洗。
    甚至他在屋里睡觉,忘了关门,荷边就摸进来,将准备醒来后还要穿的衣服悄
悄拿去洗了。也不用烧火做饭,荷边要华小于将每个月的粮票和伙食费交给她。说
是常天亮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常天亮喝什么,他就喝什么,荷边每次盛给他的好
饭好菜明显多于常天亮。有时候,华小于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过咳嗽,荷边就从杨医
生那里拿来一包甘草片,并倒上一杯温水,要他当面吃下去。一开始华小于还有些
拘束,这样来,那样去,都觉得不好意思。有几次同雪柠和董重里说起来,他们都
说,真有机会去法国,拼命帮帮常天亮就是。这样一想,华小于就坦然了,慢慢地
更是成了习惯。
    有天晚上,区公所秘书要华小于去小教堂接听女翻译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女翻
译说,乌拉跟随密特朗议员回法国不久,她就开始打这个电话,前后打了近两个月,
才成功同华小于说上话。法国人真的将天门口说书当成了了不起的艺术,又是电话,
又是电报,点名要华小于将天门口说书的各种相关资料提供一份给他们。华小于一
向认为民间艺术研究是一门学问,只要还有某种遗憾,就不应该随便出手。所以,
他对女翻译说,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将由董重里从神农架带到大别山的说书,
整理出较为完整的版本。
    女翻译后来又来过一次电话,华小于有事,没有亲自接着。如果是区公所秘书
接电话,也许情况会不一样,偏偏那个电话是七大队的王大队长接的。王大队长来
区公所要炸药修渠道,听到电话铃一响,伸手拿过话筒,并且学着秘书的样子,将
对方的意思记在电话记录本上:“转告华小于,法国方面同意他的安排。”
    荷边得知这句话后,立即马不停蹄地找到华小于,问他做了哪些安排。华小于
如实说过,荷边就是不肯相信,现成的一部说书,常天亮早就能倒背如流,更莫说
作为师傅的董重里了,所谓“用两年时间整理和修订”,一听就是站不住脚的谎言。
荷边认为,华小于是想用两年时间将说书的艺术全部学到手,甩下常天亮和董重里,
与那个早就去了法国的女孩在巴黎破镜重圆。“我明白天门口的女人你只看得上雪
蓝,荷边我在你眼里像头不值一谈的母猪。
    只要你出手帮常天亮一把,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趁着没有别人,
荷边红着脸对华小于说了一番心里话。华小于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当即阴下脸
来。此时此刻,荷边也顾不了许多,一个前扑将华小于紧紧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放
开。华小于也是没办法了,不得不将天门口的女人最听不得的一句话骂了出来:”
我晓得你不要脸!但没想到你如此不要脸!“这句像毒蛇一样的话让荷边松开双臂,
捂着脸跑开了。
    华小于有几天总也见不到荷边。同在白雀园内,说话声清晰可辨,就是见不到
人。后来终于见到荷边了,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华小于觉得可憎可鄙又可笑。
    华小于也像没有看到这些,只要有空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逐字逐句地琢磨着
这部说书。由于是天门口仅有的右派分子,从区公所的干部到街上的普通人,一直
没有形成对华小于进行坚决斗争的气候。对这部说书的痴迷,则是大家不将其过于
另眼相看的缘故之二。本来有这两条就够了,偏偏华小于还有第三条让大家喜欢的
理由,因为研究民间艺术多年,华小于太熟悉它们了,从到天门口时起,无论是种
种撩起男女情愫的歌谣,还是种种亦真亦假的历史传说,一天一天地说唱下来,从
未有过重复。相处得高兴,特别是又有粮食吃了,天门口人就不再同华小于过不去。
成天关在屋子里的华小于,对事关汉民族兴衰的说书的整理与修订进展顺利,他觉
得不需要早先预计的两年时间,也许只要一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目的。
    重回天门口的欧阳大姐与华小于第一次见面,就曾意味深长地说过:“这名字
取得有些古怪!”潜心研究天门口说书的华小于哪里懂得,这个目光忧郁连杭九枫
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女人如此说话的用意。他将欧阳大姐等同于普通的过往旅客,
一天三次,或是敲开房门,或是趁她外出行走,打开水,做清洁,早早放下蚊帐不
使飞虫在夜里打扰她的清梦。
    欧阳大姐要走没走的那天上午,荷边突然对华小于说:“欧阳大姐请你去一下!”
华小于放下手中的扫帚,进屋后,正在窗前看风景的欧阳大姐平静地问他,来天门
口生活是否习惯,又问他如何处理在自己的专业工作。最后,欧阳大姐还要他唱一
首他认为最好的民歌。华小于不能不唱,又不能放开来唱。
    唱完后,欧阳大姐微笑着说:“你心里有一条防线!”
    华小于以为这话是指没有将民歌中唱私情唱得最露骨,也是最精彩的那些唱出
来。欧阳大姐笑着让他走,他也就笑着离开了。
    出门后,华小于还在想着这事,荷边又凑过来:“你还不了解,欧阳大姐可不
是一般的人,当年那个权力很大的邓巡视员,到头来都是由她定的罪!”华小于哪
会想到这是欧阳大姐和荷边一起设下的圈套。
    得知邓巡视员之死与欧阳大姐有关,华小于当即想到母亲于小华遗留下来的那
本日记。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华小于便去看日记本是不是还在。自从那封信被
荷边偷去了,又还回来后,华小于连用箱子锁住这两样东西都不放心,另寻了一处
很难被人发现的地方藏了起来。华小于正在庆幸信和日记本完好无损,关得紧紧的
门被人一脚踢开了。欧阳大姐的秘书真的用一支新式手枪顶着华小于的脑门。接下
来夺走那封信和日记本,对荷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在独自关了半天后,华小于被叫到欧阳大姐的房间里。
    “于小华同你是母子关系吗?”
    “是的,我是她的儿子,她是我的生母。”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出生五个月时。她还在我的手腕上故意咬的一排牙印。”
    “还没断奶哟!父亲呢,见过他吗?”
    “母亲留下话,天下的革命者都是我的生身父亲。”
    “要是她还活着,你就不会研究民间艺术——是不是?”
    “难说,你看过日记就晓得,母亲也许会做我的同行。”
    “莫说日记!一说日记我就要生气。”
    “既然说都不想说,那就将日记还给我好了。”
    “我已经说过,为什么你还要提这种思想垃圾!”
    欧阳大姐说得最重的也就这句话。此后,她又在华小于面前心平气和地说起董
重里,那一年,如果不是她,换了五人小组中的任何人,十个董重里也活不下来一
个。她同于小华一样,都是女人,做任何事情都难免会有任性的时候。那一次,她
执意放了董重里,后来想起来也不太后悔,因为除了董重里,她这一生再也没有见
过有第二个男人将自己的手绢洗得那样白净。
    结束这场谈话时,华小于还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秘书敲门进屋说:“县里
来人了,您见不见他们?”
    欧阳大姐一挥手:“去别的地方处理,莫让我看见这些。”
    华小于在前面先走一步,刚刚来到院子,就被县公安局的人像杀猪一样,按在
地上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扔上三轮摩托车,一溜烟地离开了,天门口。
    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天门口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吊诡。从荷边不停的安抚声中,
大家感觉到常天亮又因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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