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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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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天气晴好,两人会端着酒杯到屋外,靠着墙根看月亮下酒。会想像月光下的工厂会是什么样子。会想像月光照在车间里,照在钢梁铁柱上,是什么景色。有一天,王厂长和老板通话,询问吴满和刘哥近况。老板见了吴满和刘哥,就对他们说:“老王要我转告二位,安心在我这儿干,别惦记工厂了。你们那厂子,连废墟都没了,要建高档住宅楼呢。”那天晚上,吴满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月光照着一个高档楼盘。楼盘的大门口,栽着一棵树。
  一觉醒来,吴满回忆起梦中那树的模样,那是棵苦楝树。


黑键白键
 

 
□ 姚鄂梅  


  
  
  阳光哗地一声泼进了房间
  阳光哗地一声泼进了房间。我被惊醒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可别迟到!一个星期以前,我就该上学了。今年我应该升五年级。但这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家里闷着,表面上我对没钱上学这回事无动于衷,实际上心如刀绞。黑键没钱替我交学费,这不怪他,相反,我同情他。正如他所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穷人,一种是富人;一个富人并不是时时都有钱,但如果一个人总在关键时刻没有钱,那他无疑是个穷人。黑键说我们暂时是穷人,但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会突然变成富人。对于这一点,黑键一直坚信不疑,弄得我也认为是真的。黑键是我爸爸,可他坚持不让我喊他爸爸,他让我喊他黑键。黑键也不是他的名字,他的真名叫……算了,没劲,还是不说了。
  昨天晚上,黑键很晚才回来。还在一楼,他就发出极高的分贝,他不停地喊着:白键!白键!白键是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弄得人们都以为我姓白,就像人们都以为他姓黑一样。
  我给他拉开门,他满身酒气,抱着我就亲。他也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会亲我,才会嘟嘟囔囔地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个满身酒气的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迷迷糊糊地直嚷:白键,我的宝贝儿,等急了吧,我们明天就去上学,我弄到钱了,我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弄到钱了,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穷人,我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搞到钱,你看,你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一大沓钱从里面滑了出来。
  我对钱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我终于可以上学了。
  接着他就向我讲他弄钱的过程。他说他坐在办公室里烦闷地看着那个电话机,想着怎么样才能搞到钱让我上学的问题。顺便说一句,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艺术总监。他正烦闷地看着那台电话机,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是一个客户,找上门来要他去拍一个产品广告,于是,黑键得到了首付款。
  黑键弄得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但我假装平静地说这很好,以后我没事也要盯着电话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从天而降。黑键使劲敲一下我的头说,小东西,敢跟我耍嘴皮子!
  黑键一高兴就喜欢喝酒,像今天,已经摇摇晃晃的了,偏偏还要我下楼去给他买啤酒。他喜欢边喝酒边看足球。我知道这一夜我又别想睡个好觉了,但一想到明天就可以上学,我也就不在乎一个晚上睡得好不好了。
  黑键还在熟睡,我不敢叫醒他,他最不喜欢别人吵他瞌睡。他趴在枕头上睡得死死的,长长的头发揉成一团,像解放路上拿着帽子乞讨的那个家伙。看了一会,我决定去刷牙,顺便给他弄点噪音。这样,就算吵醒了他,也不至于挨他一脚,因为刷牙的地方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果然,黑键醒了,他闭着眼睛喊:白键,你在干什么?吵死了。
  我说快九点了。
  黑键嗯了一声。过了片刻,他突然醒悟过来,一脚踢开被子,说还在磨蹭什么,快点去上学。
  但是黑键领着我走上了另一条路,我愣愣地站在路口。黑键过来搂着我的肩说,今年我们不去那所学校了,我们换一所寄宿学校,寄宿学校啊小子!很贵的学校啊!我原来不知道黑键会这样安排我,我以为我还会回到原来的同学当中去。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我敢怒不敢言。  总是这样,总是突如其来,总是防不胜防,总是晴天一个霹雳。
  黑键说不要那样盯着我,我这样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不能被你捆住手脚。他上来拖着我的一只胳膊,像拖一只木偶,边走边说,如果我不成功,你就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我不出去,老是在这个小地方晃荡,我就不可能成功。所以我要出去。但是我出去了,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洗衣服?寄宿学校就有这个好处,那里什么都有人给你做,你在那里,简直就是贵族。你想想,一个穷小子,突然一下就过上了贵族的生活!我小时候做梦都梦不到哇。
  我说黑键,你为什么不给我找个妈妈?妈妈可以做你说的那些事情,谁都有妈妈,凭什么我就不能有?
  黑键说,凭什么仅仅因为你想要个妈妈,我就要把自己跟一个女人捆在一起?凭什么我要为你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我们是朋友,是哥们,我们不能做对方的绊脚石。
  我说那你就是自私。
  黑键嘿嘿一笑:你为了自己逼迫我结婚,到底谁更自私?
  我喜欢跟黑键胡搅蛮缠,我觉得这样子说话就像做数学难题,十分过瘾。不幸摊上这样一个爸爸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绝不担心冒犯他。
  我有点害怕上寄宿学校。我的情况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没有妈妈,黑键早就嫌我像他的小尾巴似的,很多时候他感到极不方便。我预感到他迟早要甩掉我,但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你想想,我上了寄宿学校,他再也不会担心我会饿死、会脏死、会冻死,一句话,他可以彻底不用管我了。我可以像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一样,轻轻地从他心里抹掉,甚至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掉。我对我的前途充满了恐惧。
  也许我在更早的时候就该消失。据他们讲,当我才八个月大的时候,我的妈妈最后一次问黑键:你到底结不结婚?黑键仍然是那句话:我现在还不能结婚!那时黑键还没有考上那个众人瞩目的电影学院,他的前程看起来一点都不乐观,而他又不甘心去工厂做一个普通的电焊工人,所以他说他还不能结婚。我的妈妈就在那个晚上拎着随身小包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也许是老天爷成心不想让我拥有妈妈,黑键和我的妈妈居然没有一张照片,所以我至今连妈妈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很不好,你想,也许我的妈妈就在哪天的哪个地方偷偷地盯着我看,可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想象让人感到很不公平,而且很气愤。
  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样的情景:一个女人,一个时髦而轻浮的女人(我总认为我妈是这样一个女人),在街上东瞧瞧西望望地走着。我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很远,她都没有发现我。最后,我走上去碰了她一下,她生气地回望我一眼。我看见她了,她长得很漂亮。这很自然,黑键长得勉强还算可以,我则长得帅极。根据遗传的道理,她应该长得很漂亮。但她很粗鲁,她顺手推了我一把,吼道:瞎撞什么!我盯着她看,她似乎发现了点什么。奶奶说过,有血缘关系的人就算失散在天涯海角最终也会碰到一起,他们之间有一股别人闻不出来的味道。她也盯着我看,慢慢地,她伸出手来,颤抖着说,我能摸摸你的脸吗?我瞪她一眼,说:毛病!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我想,她应该呆呆地站在那里,或者蹲下来。电影里都是这样,然后她就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望着我的背影独自抽泣。这很公平,因为,我也哭过,有一个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月亮,想着白天看见的同学和他们的妈妈,想着想着,我哭了。凭什么只有我在哭泣?凭什么她就不能哭泣?大家都有哭的理由。所以,看到她在大街上哭泣,我很安慰,也很开心。当然,这只是假想,事实上我至今不知道她在何方,不知道她的模样,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在看到我后伤心地哭泣。
  这是一个令人烦闷的上午
  这是一个令人烦闷的上午。我被黑键带到了一所寄宿小学,学校不大,靠近江边。我不喜欢江边,江边总是些告别的人,说不定黑键就要在这里跟我告别。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老是说:黑键不是个平庸之辈,黑键绝对是个大师级的人物,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世人敬仰的大师。他酷爱电影,这就是他千方百计考上某电影学院的理由。因为我的贸然出生,也因为爷爷奶奶在两年内相继死去,读到大二的时候,他辍学了,美好的前程像个七彩的肥皂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了。为此,我很自责,因为我耽误了他的前途。但后来,我又不自责了。我慢慢地弄懂了,并不是我成心要毁掉他的前途,而是他自己不小心,他应该等到成了大师的时候再让我出生。很多大师都是胡子白了才生小孩的,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黑键从一名意向中的大导演沦落到一家广告公司做所谓的艺术总监,而且很不稳定。我发现他老是在换名片,每换一次名片,就意味着他又换了一家公司。而且他老是没钱,老是被停掉手机,老是要等到浑身没有一个子儿,连快餐面都吃不上的时候才会弄到下一笔钱,但这笔钱转眼间又会一干二净。就像这次,我被迫推迟了整整一个星期上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是一所艺术小学,每人都必须有一两项艺术特长。老师问我的特长是什么,黑键抢在前面替我回答:表演。他说小伙子,给老师表演一个《放学路上》。很小的时候,可能那时他刚刚退学,正在怀念电影学院的生活,一天到晚嘴里念着八百标兵奔北坡,板凳没有扁担长,念到无聊时就教我表演《放学路上》。我觉得好玩,就学下来了,以后他逢人就叫我表演这个,我很快就烦了。现在他又要我表演,我照例以沉默抗议。幸好,老师说我们这里没有表演班,我们只有声乐班、器乐班、美术班、舞蹈班,不如他就加入我们的声乐班吧,我看他音质挺不错。黑键说行,随便什么专业吧,反正也没有指望他会成为一个艺术家,搞点素质教育而已。
  其实,黑键不是一个随和的人,今天他之所以这样爽快,完全是因为他急着要走。来的路上,他说他马上就要去外地了,他将一个月回来看我一次。
  老师说周五学生回家,周日晚上返校。黑键都一口应承下来了。报完名,我问黑键,我周末回到哪里去?黑键说到静那里去吧,我都说好了,到时候她会来接你的。
  静是黑键的女朋友,我们三个人曾在一起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后来他们大吵了一架,静就从我们租住的地方搬走了。我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我从此很少见到她。静是个很好的人,有一段时间里,她对我特别好。走在街上,见到童装店和超市就往里面钻,一件一件地给我买衣服,一包一包地给我买吃的。我的衣服几乎全是她给我买的。静说白键,你给了我做母亲的感觉,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自从她搬走以后,她就很少给我买衣服了。我的衣服也经常出现断档,往往冬天的时候还穿着秋天的衣服,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衣。零食更不用说了。
  黑键喊她老婆,有时喊她姐。我叫她静,因为她不喜欢我叫她阿姨,她觉得阿姨太普通了,所有的女人都被人叫做阿姨。现在,黑键和静基本处于分手的状态,但他还是喊静老婆,或者喊她姐。
  黑键有过很多女朋友,可都不是很长久,黑键喜欢打人,几乎每个女朋友都是被他打走的。静是比较长久的一个,最后也被他打了。静就是在被打的那天搬走的。黑键打人很凶,我亲眼看见他揪住静的头发往墙上撞,还掐她的脖子,掐到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天真把我吓坏了,我以为黑键真的要掐死她,结果我在一边尿了裤子。很奇怪,第二天他们又和好了,我看见静笑眯眯地给他弄吃的,黑键也左一声右一声地叫姐叫老婆。但没过几天,静到底还是悄悄地搬走了。静一走,黑键就过得乱七八糟,到中午了还没吃早点,深更半夜的时候还要出去吃宵夜,然后一遍一遍地给静打电话,打到手机把耳朵都烫伤了,还在电话里哭兮兮的。
  我听见有人这样说过黑键:这个家伙,天生就是个二百五,他老了也会是个老二百五。别人这样说他,我当然很生气,但说实话,人家说的并不是不沾边。我见过很多同学的父母,他们都不像黑健和他的女朋友们,他们不会在家里翻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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