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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他们在厨房里议论着:婕,你可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他领回来,你得跟他有个说法。
能有个什么说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反正不能就这样算了,要么跟他结婚,要么就像没找到他一样。
结婚是不可能了,人家现在有人家的生活。
那你要一个人带着他吗?不要看到孩子就乱了方寸,养一个孩子可不是好玩的,你现在又没有家,没有房子。
他不是也一个人把他带到这么大了吗?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随时可以找到一个女人帮他带孩子,女人有这么简单吗?
我一个人能够带好他。
我们决不许你这样做,我们再也不能放纵你了。
那我该怎么做?
这几天真是乱极了。婕刚走,静又来了。她说妈妈找到你了吧?我点头。她说一切都还好吗?我又点头。我不能说话,我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我只能点头,虽然我知道点头并不表示我肯定了那一切。静说好啊,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妈妈了,我可以退出了。静说完就哭了。她说白键,你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不会忘记我,对吧?我点头。
那么这个星期五我还来不来接你?
我不知道。
妈妈会来接你吗?
她没说。
静走了。我看得出来,她很难受,她临走时说白键,你要记住我,我会想念你的。走了一截,她又跑回来,哭兮兮地说白键,你还是把我忘了吧,好好地跟妈妈在一起。一个孩子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总是好的。这一次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很害怕这个星期五,因为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幸好,黑键打电话来了,我告诉了他这一切,我想让他来决定我应该到哪里去。
没想到他一听就火了,他在那边大吼:凭什么到她那里去过年?她有什么资格来占有你?不许去!
我也火了,我说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吃快餐面看通宵电影过年,我想好好地过个年,不行吗?
黑键不做声了。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有点嫌贫爱富的味道,但我不想道歉。我们在电话里沉默着。黑键说,小子,你听着,一直以来,我都给了你充分的自由,因为我不想让你做一只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但是这次情况特殊,你得听我的。你得替我想一想,我辛辛苦苦带大了你,我为你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我不能……你想想。这就像一个参加高考的人,他孤注一掷地投入到备考中去,好不容易考出了一份好成绩,到头来却发现这张卷子是替别人代考的,你说他是个什么心情?
我只得答应黑键,我不跟婕一起过年,我等黑键回来接我。
我还告诉了黑键,是静让她找到我的。黑键在那头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她,她不想帮这个忙了,就找了个脱身之计。但我觉得这不是静的真实想法。
星期五下午,婕来了。她带我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坐了好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她们轮番上来和我说了一会话,就吆喝着打起麻将来。婕也加入了她们。我开始坐在一张小梳妆台上写作业,浓烈的脂粉味冲得我直打喷嚏。中途,婕过来看了我一次,她想看我写的作文。关于写人的作文,有好几篇我都是写的黑键,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人好写。她说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想到写一写妈妈?难道你真的从来就不想妈妈吗?
我说老师要求写真实的东西。
婕说我不能再放你走了,要不然你真的会不认我这个妈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牌桌上的人叫走了。她们在教训她:不要这么黏糊,是你的儿子终归是你的儿子,谁也挡不住,谁也藏不了。哪怕是你不要他,他最终也会自己找上门来,没听人说过吗?家的赶不开,野的唤不来。
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别傻了,你怎么养他?你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就是要推给他,管他怎么待他,总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还会虐待他?到最后,人总是要认他的亲娘的,到时候你白捡个已经成人的儿子,坐享其成多好。
那天我写完作业就上床睡了,推倒麻将的声音吵得我时睡时醒。我突然很想念静,静的小屋里很干净,也很安静。当初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我在睡觉,她就会像猫一样踮着脚轻轻地走路,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她真是一个细心的好人,她懂得尊重小孩子。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上次静对我说有一个叔叔想和她结婚,她还准备让我给她看一看。她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毒,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很高兴她这样说,所以我答应替她看一看。
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打麻将的人已经走了,但屋里多了一个男人。他正在刷牙。他含着牙刷冲我点点头。婕走过来说白键,这是你李叔叔。
看来大人们都一样,他们总是不能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他们连我们小孩子都不如。如果不是两个人,他们似乎就活不下去。可我们,我们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面对一切烦恼。
我见惯了陌生人,比如黑键的朋友,还有黑键的女朋友。我知道这些陌生人一开始都会对我很好,会想方设法地拉拢我,所以我不用考虑怎样接近他们,我只用考虑怎样接受他们的所谓好意就行了。果然,那个李叔叔问我:你想到哪里去吃早点?我说随便。
他把我们带到了宾馆里的旋转餐厅。那里的早点应有尽有,丰富无比,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在想,我的生活真是大起大落啊。有时候我跟黑键在一起以快餐面或者烧饼为生,有时候我在豪华酒店或高级宾馆里大吃大喝。像现在,我坐在十四楼的餐厅里,一边慢慢地欣赏着市容,一边对婕和李叔叔的殷勤漫不经心地摇头或点头。我想,为什么我的早点不能是黑键的烧饼加上婕在十四楼的点心除以二然后平均分布在每一天呢?像我的同学们那样,每天早上一杯热牛奶,一个鸡蛋,一个小面包,我一定不会因为每天吃一样的东西而心生厌倦。
婕说白键,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说话?为什么你总是摇头或点头?这样是不礼貌的。
李叔叔说他有点少年老成,有点早熟。
我最恨别人说我早熟,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因为有一份与众不同的生活才早熟的。为了表示我并不早熟,我开始讲一些笑话,好让他们认为我仍然是一个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
我很严肃地问他们:你们听过大猪摇头小猪点头的故事没有?
他们一起摇头。我盯着他们看,然后假装很开心地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叔叔反应过来了,他坐在餐椅上不停地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婕不解地问他笑什么。他使劲搡了婕一下,说你还没反应过来吗?他不动声色地把我们耍了,他说我们是大猪,摇头的大猪。婕也大笑起来。
面对两个狂笑的大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将目光投向餐厅里的那些人,也有一些人带着小孩,那些小孩都在偷偷地打量我们这边。我看到有个老奶奶带着她的孙子,她满头白发,带着金丝边的眼镜,大红的衣服上缀满金线。她正在对孙子说话,似乎还是英语。我久久地看着她们,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头发没有这么白,不会讲英语,不会穿华丽的衣服,不戴眼镜,可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奶奶。在我还不会记事的那个阶段,她肯定每天每天、每时每刻地抱着我。她肯定亲过我,打过我的屁股,就像她曾经对黑键做过的那样。她肯定也像今天这样,在初生的阳光中向我嘴里喂着馒头片之类的东西。
我渴望下雪的圣诞节
我渴望下雪的圣诞节,可偏偏这个圣诞节很晴朗。下午,学校演出了一场英语话剧,我演的是大灰狼。I am very very hungry。我的开场白引起了全场的哄堂大笑,因为我把喉咙憋得比腰还粗。我注意到静在台下不时地用手捂着嘴笑。她的牙齿很好看,可她还是爱用手捂着嘴笑。她知道我们在圣诞节有节目,婕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她,我不想让她们同时来看我。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于婕和静两个人,我分不清谁更亲一些。甚至从感情上来说,我觉得与静更容易靠近些,但黑键却与静越来越远。
老师说演出很成功,还说什么有一个搞艺术的爸爸就是不一样。我不觉得这种表扬有什么值得骄傲,但毕竟是表扬,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高兴的。正在暗自得意的时候,静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穿着淡蓝色的大衣,系着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巾。我不明白,她这样固执地使用一种颜色是否会觉得单调。
静把我带了出去,她要我去帮她看一个人,这也是我们早先就约好的。
还是吃饭。大人们见面总是在吃饭的时候,不像我们,总是在饭后才和同学们在一起。
说实话,那个人和静不般配。我当然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静看他的样子,那样子好像她已经彻底把黑键忘记了。我更不喜欢他看静的样子。以前,黑键也那样看过静;当然,他不如黑键长得好看,他似乎已经不年轻了,而且正在秃顶。他的牙也不整齐,有几颗还被烟熏黑了。静叫他全哥。这我就放心了,这种称呼说明静还没有决定正式跟他谈恋爱。
全哥老叫我小朋友。小朋友,吃点这个。小朋友,吃点那个。我讨厌别人叫我小朋友,这里面有一种轻蔑的味道,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难道年龄小的人智商就低吗?书上说,人的智商生下来就是一个常数,所以,我并不觉得成年人就比我们聪明,他们只是比我们更狡猾而已,因为他们的心眼儿更多。
静告诉他我叫白键,他马上问我父亲叫白什么?干什么的?我说我的父亲叫黑键,他正在准备拍一部伟大的电影。
全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的父亲叫黑键!你叫白键!一部伟大的电影!哈哈哈,真好玩!
我没有笑,我觉得自尊心有点受伤。我转头去看静,静也没有笑,她毫无表情地看着全哥。我知道她生气了,她一生气我就高兴,我想,这说明她并没有完全忘记黑键。
吃完饭,全哥还想安排其他的活动,静说不行的,我还要把他送回学校去。他们站在门口说话,我发现全哥的个头也不算高,几乎只有静那么高。我不想看了,一个人转身朝学校走去。
静追了上来,也不问我为什么不等他,我们一起放慢了速度。静说你觉得他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静问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着。
静说我觉得他比黑键好,黑键从来没有说嫁给我吧,可他就敢说,他说他等着娶我这个老婆。
而且他很有钱,对我也很好,跟黑键简直不能比。
我还是沉默着。我觉得静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做一道数学题。
静突然抽泣起来:现在好了,你找到了妈妈,黑键也找到了新女朋友,我可以完全从你们的生活里退出来了,我没必要再坚持在你们的生活中了。我得去找我自己的生活。我原来就知道,我只是你们生活中的一个驿站而已。可你知道吗?我真不习惯,我不习惯黑键和白键以外的人。
我有点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对静说什么才好。
静擦擦眼泪说真是的,干吗对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呀。然后她假装高兴地说来,我们来唱歌。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可她的声音一点也不欢快,倒像是隐藏着哭声。唱了几句,她就唱不下去了。
我们在校门口闷闷不乐地分了手。
回到沸腾的寝室,我感到自己就像一粒米掉进了滚烫的锅里,一下就被感染了。说实话,我喜欢我的寝室。这里有着十一个小伙伴,他们当中有的傻里叭唧,有的自以为聪明透顶,有的一副娘娘腔,还有的根本就未脱奶腥气。但他们很简单,很快乐,一截小棍子都能让他们莫明其妙地乐上好半天。我是他们当中的忧郁王子,这是我们班的女生给我取的外号。但在这种氛围中,我再也无法忧郁了。或许我天性并不忧郁,只不过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所以我沉思的时间稍微多了一些而已。
他们正在模仿007里的一场激战,上下两层的床位成了绝好的战场。枕头啊,床单啊,衣服啊,全都成了最好的武器,既有攻击性,又不至于伤人。好家伙,他们把我的床单扯到地上,两三个人站在上面扭打着。还有一个家伙扮成女人,腰上系了条花格围巾当裙子,毛衣里面塞进了两只小馒头权作乳房。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我笑得蹲到地上去。
听到我的笑声,他们呼啦一下拥上来,说白键,你怎么才来呀。这家伙扮女人总是不到位,我们到处找你,我们一致要求由你来扮女人。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