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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再醒来时,窗外的太阳已经踪影全无,没过多久,天就黑了。见王老板还没
回来,雪大爹多问了一句,才晓得王老板的妻子带着孩子回浠水老家去了。雪大
爹以为王老板不会回来,夜里早早上床睡了。早上又赖了一阵床,起来后听说王
老板回来过,见自己睡得正香,就没惊动,先行出门办一件急事去了。雪大爹心
里一急,忍不住将话挑明了,他要账房先生去妓院里将王老板找回来。账房先生
不但不尴尬,还一个劲地笑,说是王老板同雪大爹一样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快
老时才遇上这样的艳福。账房先生去了一趟妓院,捎回来的话里也带着粉脂香:
王老板已付钱将从武汉来的圆婊子包了三天,雪大爹也不妨放松心情在县城好好
玩一阵。雪大爹在不同时间里问过三次,账房先生都说王老板只字没提这笔生意
如何做。雪大爹委婉地问账房先生,货架上为什么不摆红布。账房先生说,马鹞
子不让摆,也不让卖。雪大爹没有再往下说。账房先生却不放过这个机会,再三
劝雪大爹将手上新接的这笔生意辞了,看起来短时间里进项少了,从长远看一定
还有赚大钱的机会。账房先生的话让雪大爹警觉起来,追问之下,账房先生矢口
否认自己是在替王老板传话。雪大爹很难相信,没有王老板的吩咐,账房先生就
是生着一只豹子胆,也不敢将要做大笔生意的老主顾推向门外。雪大爹没有捅破
这层纸。既然自己都能想到,十五匹红布落到傅朗西和杭九枫手里,除了直接导
致一场暴动。不可能再有其他用途,以王老板的精明也不可能想不到。
正午以前,雪大爹正在客房里抱着一只烘篮枯坐,窗外有人大声问:“这是
天门口雪大爹的轿子吗?”轿夫刚说是,问话的男人便连声叫着:“他人在哪里?
我是他家少爷!”不等雪大爹起身,雪茄便闯了进来,也不多说一个字,双膝一
弯,人就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跪在地上,身后的爱栀和雪柠也跟着跪了下来。
雪大爹心里高兴,伸手将雪柠扯起来,着实亲热一阵,这才扭头问那穿着雪
狐皮大衣,怀里抱着波斯猫的爱栀:“这就是你在外面找的二房?这么多年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武汉到天门口其实并不远。这不,想回来的话,千山万水也
拦不住!”
爱栀连忙说:“是做媳妇的不孝!”
雪大爹毫无表情地说:“你的名分还没定,不用道歉。”
雪茄这时说:“是我没将事情做好,要骂你就骂我。”
“我这样说一说,也是为了销掉往日的事。说过了,你的爱栀就是雪家的好
媳妇!”见爱栀眼圈红了,雪大爹赶紧将雪柠紧紧搂住,“你家的事,我才听说,
一直不敢相信,以为不是真的!”
“我们好歹还能往老家逃,那边只剩下梅外婆一个人。”雪茄刚一开口,爱
栀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雪柠从雪大爹怀里抽出自己的手,一边替爱栀揩眼泪一边说:“梅外婆有福
音,谁也伤不了她!”
“福音?”雪大爹没听懂,“这是那些法国传教士说的话呀!”
雪柠坚决地说:“有福音在,恶人再多也不能害死我们!”
雪大爹被雪柠的话吓得不轻,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得更紧。
雪茄和爱栀没有打断雪柠的话。雪柠说,他们搭乘的轮船在阳逻靠岸后,特
别通行证就不管用了,光是出码头就被当兵的拦住三次。雪茄和爱栀每次都打算
暗地里塞些银元出去,不料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一摸到爱栀不敢穿,只能收在
皮箱里的雪狐皮大衣,个个都变得温和起来,虽然多说了不少话,都没遇到什么
麻烦。后面的路程走了近两个月,沿途碰到暴动或反水的人不下十次,那些人全
都杀红了眼睛,见谁都想动刀枪。每逢这时,他们便就近找个人家住下,直到有
人来指点如何几弯几绕就没事,才又重新上路。在雪柠想来,报信的人就是梅外
婆所说的福音。他们一说没事,所到之处便风平浪静。有一次,他们前脚离开,
刚刚住过的房子就被人烧了。还有一次,他们站在一处垸子的西头,远远地看见
刚刚杀了几十口人的那些家伙,山呼海啸地离开垸子的东头而去。
雪柠说完,雪茄和爱栀一个字也没补充。
雪大爹明白这些话不是编出来安慰自己的:“回家来当然好!只是天门口也
不太平了!多少年来,雪家一直是说中庸做中庸,凡事以礼待人,没想到今日也
会受到逼迫!”
说过天门口最近发生的事,爱栀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傅朗西这个名字的惊讶。
雪大爹更惊讶:“傅先生心肠真硬,居然一点口风不露。”
雪茄心里冒出许多轻蔑来:“将自己没学好的东西拿来哄山里人。可惜呀!
梅外公没有将傅朗西说服,如果他能将革命作为一门学问来研究,天门口就有福
音了。”
爱栀伸手拍拍四处张望的波斯猫:“也许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多劝劝傅先
生。”
雪大爹摇头说:“只怕没用,傅朗西只是一根箭,后面还有一张硬弓。弓都
拉开了,箭就没办法回头。”
雪茄对雪大爹的看法没有异议:“暴力是最简单的手段,它是不能改变世界
的。那些家伙杀梅外公时,看上去是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世界,但在那看不见的
世界中,他们已被彻底抛弃,成了不折不扣的一无所有者。倒是梅外公,总有一
天,大家会懂得他坐在家里等着赴死的意义。”
雪柠跳了一步,站到他们中间说:“那是福音。”
爱栀说:“这不是武汉,少说福音。”
雪柠固执地说:“大家会懂的。”
雪大爹说:“让她说吧,这两个字很好听!”
随后一家人在一起商量,要不要继续给傅朗西他们买那十五匹红布。买的理
由摆了半天,不买的理由也摆了半天,权衡来,权衡去,最终还是由雪大爹说了
句活动话:等王老板回来后再说。没有定论的话说定之后,雪大爹叫了一桌菜,
一是洗尘,二是为初到婆家的爱栀接风。酒杯一端,雪大爹忍不住伤感起来。按
照顺序,他先说雪茄的出走,其次是在外娶亲和雪柠的出世,慢慢就说到了梅外
公之死。一如夏季打过雷的天空,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到这时候才爆发出来,一个
个哭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到后来,雪大爹也顾不上禁忌,任凭爱栀将头埋
在自己怀里哭了个够。
这场积蓄太久的伤感一直持续到点灯时分,王老板突然掇着一盏呼呼作响的
煤油灯走进来,大着嗓门,不知在骂谁:“狗杂种,不就是仗着手里有根吹火筒
吗,说不定哪天有人暴动,看你还敢不敢这样无法无天!”雪大爹明白王老板一
定是在妓院里受了哪个当兵的气,有爱栀在跟前,他不好迫问。
一人正题,雪大爹便开门见山:“我说的事办得成吗?”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哩!”王老板让雪大爹重说一遍,确信是要十五匹红
布后,他才说,“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不回来,也有想躲你的意思。我还以为你
已经去找别人做这笔生意了,不然的话,就算那些当兵的拿枪指着我的头,我也
不会回来。我在这条街上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没有人一次要用这么多红布。你不
要对我说,要过年了,求神拜佛,舞龙玩狮都要用,一定是那些想搞暴动的人托
你的!这种事就像人在雨里走路,遭到雷劈电打一样,是天意。我是不会招惹这
些人的,他们也不要来招惹我。店里只剩半匹红布,想要,今日就可以拿走。换
了别的任何人,这笔生意我是肯定不做的。你难道没听说,那些闹暴动的乡民一
见到红布做的旗子,红布做的袖章,就像神婆吃了朱砂?麻城你去过没有?我是
去过的。那儿的城墙比这儿的城墙要厚好几尺,就靠着红布在那些暴民中间煽风
点火,上千人的自卫队,十几挺机枪全挡不住,硬是将城破了。我是一百个不愿
意看到穷乡民用红布做胆子,明火执仗地杀进城来,分我的东西。”
雪大爹也将自己的苦衷倒出来:“你在县城里呆着,有马鹞子他们拿枪守城
门。天门口可是什么也没有,还没搞暴动,就有人往我的脸上抹屎。雪家又不是
没有根的浮萍,住在天门口,有风来了哪能不眨眨眼!”
王老板瞅了半天:“就算我有心帮你,也难过马鹞子的关卡。”
雪大爹说:“我来找你,是看中了你有踩着刀刃做生意的路子。”
“这一阵恐怕不行,我刚刚同马鹞子结了仇。”王老板摇着头,说了自己被
色所迷,在圆婊子的屋里同马鹞子打了一架的经过。
“马鹞子不是去天门口办事了?”雪大爹假装随口问问。
“就因为抓住了杀死马镇长的人,所以才神气得不得了。”
听说马鹞子抓回来的人姓杭,雪大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最终王老板还是听了一直不说话的雪茄的意见。在两相比较中,雪茄对国民
政府杀人如麻的做法更加不满。而且,以他对傅朗西这一类人的了解,一旦成功
取得政权,各方面肯定会比国民政府做得要好。雪茄还将自己接触到的共产党方
面的高级负责人的情况说给王老板听。王老板虽然想不通,为何共产党内的骨干,
先前都是国民党内最优秀的分子,但他还是情愿相信雪茄的话。至于那笔红布生
意,王老板还要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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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二
一看到太阳,杭九枫就高兴起来。
几个士兵将他从牢里牵出来,他还担心天上会落冻雨,如果不戴斗笠不穿蓑
衣,在冻雨中无遮无盖地转上半天,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冻死。杭九枫庆幸沾了自
身好手艺的光,贴身穿的狗皮袄子这一次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场。站在县国民政府
门前的马鹞子也很高兴,不轻不重地说,他要亲自带着杭九枫在县城里转一转。
杭九枫毫不畏惧地回答,马鹞子敢让他在县城里游街,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让马鹞
子在全县游乡。五花大绑的杭九枫昂着头走在最前面,两边是荷枪实弹的自卫队
士兵,马鹞子背着新买来的冲锋枪,走在离杭九枫只有三步远的地方。街上来来
往往的人很多,有时候是由马鹞子喊,有时候是由士兵们喊:“大家看清楚点,
这个人叫杭九枫,是杀人凶手!”“莫听他们放屁!我是想杀人,可到今日为止
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每一次杭九枫都要跟着大叫。站在原地观看的人很多,
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大部分人都不做声。县城里除了一条大街,还有
几条与大街垂直相交宽窄不等的小街。有时候,杭九枫也会像老师出题考试,学
生的答案却跑了题一样,马鹞子说他是杀人凶手,他却抱怨马鹞子是个懦夫,武
器那么精良却不敢到天门口街上抓他,只能打扮成做生意的,坐在镇外的凉亭里,
趁他不注意时才扑上来,然后像狗一样往回跑。杭九枫说得越多,马鹞子越是得
意,有意无意地学起戏台上诸葛亮的模样。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猛地发现一个美貌惊人的少妇领着一个同样美貌
惊人的女孩子站在茂记绸布店门前。
一看见她们,杭九枫的胸脯就情不自禁地挺起来,豪气冲天地高声大叫:
“为什么不将我的卵子也捆上,不然它会跷起打破你们的锅!”
马鹞子也发现了身穿雪狐皮大衣的爱栀和雪柠。他紧走几步,一点礼节也不
讲,开口就问:“从哪里来的?”
被马鹞子丢在身后的杭九枫响亮地说:“马鹞子,你看看女孩子的模样就明
白是谁了。”
马鹞子真的看了看雪柠,脸上的笑意随风飘走一些又来了一些。“你这大衣
真好看,是狗皮吗?”说话时,马鹞子顺势在爱栀的肩膀上捏了一把。
“狗能长出这样好的毛,一定也能像你一样扛枪当副队长!”
马鹞子忍无可忍地回头抽了杭九枫一鞭子。
“这狗毛真好,越摸越舒服。”马鹞子手臂一垂,正要往下滑。
雪柠冲着他说:“这是雪狐!”
杭九枫忍着疼痛,咧着嘴嘲笑没听明白的马鹞子:“就是白狐狸!白狐狸你
都没听说——就是狐狸精!”
马鹞子将搁在爱栀肩膀上的手缩了回来:“狐狸只白一点尾巴尖,人就对付
不了,全白的狐狸还能让你打死了剥成皮做成大衣穿在身上?”
雪柠往前走了一步,指着杭九枫对马鹞子说:“他会死的!放了他,你就有
福音了!”
这时,雪茄匆匆跑出来,二话不说就将爱栀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