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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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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雪大奶也不会再烤着吃。回廊边的水凼里全是糍粑,杨桃扶着青石条,不
敢落脚。阿彩火气更旺了,口口声声说,杨桃如果喜欢水凼里的臭味,往后天天
让她喝水凼里的水。杨桃好不容易扒出一个可以站脚的地方,刚刚捞起几块糍粑,
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阿彩怒不可遏地问杨桃,是不是觉得水缸应该摔,糍粑应该
倒进臭水凼里,夜里应该由她阿彩为杨桃咬咬脚。
    杨桃将一捧糍粑扔进木桶里,哭喊着:“你们不要奈何不了冬瓜,找瓠子出
气!”
    见杨桃敢顶嘴,雪大奶心里的火抢先冒出来:“小东西,想搞暴动,也得选
准地方!”
    杨桃一发不可收,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你们怕独立大队,怕杭九枫,怕
所有搞暴动的人!躲在家里怕有屁用,换了我,就去投政府军。放着现成的活路
不走,躲在屋里欺负一个当丫鬟的,这样的日子还过得好吗?”
    杨桃的话越说越多。雪大爹越听脸色越青。站在水凼中间,说着想说的话的
杨桃没有料到,向来斯文有加的雪大爹,会抬起踩在青石条上的右脚,猛地踢过
来。竟然踢在她毫无准备的胸口上。挨了一脚的杨桃,在水凼里打了一个滚,又
爬起来,阿彩还在骂她不该将糍粑弄碎了许多。
    雪柠总算醒悟过来。她将脚上的鞋脱掉跳进水凼,边捡糍粑边说:“搞暴动
的人也是人,叉不是野兽,有什么好怕的。”
    杨桃蹲在水凼里,双膝顶着胸口,动作迟缓地捡着糍粑,一个字也不再说。
这时,去杂货店买缸的伙计回来了。伙计将新缸放下来,想着要讨好主人,气喘
吁吁地责骂街上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我讨厌落井下石的人,早知道那些人的德
性,就不会说家里的缸破了,让那些异想天开的家伙找不到做梦的枕头。”伙计
越说越气愤,既然那些人将一只缸同家业兴亡联系得那样紧,“过两天,我要到
街上散布,就说夜壶破了,将他们的黄粱美梦淋上一壶尿。”伙计的话被雪大爹
打断了。他厉声斥责伙计,说落井下石一词,用得不合时宜:“别人有没有下石,
雪家无法干涉,也不想干涉,可雪家还没有落井,也不会落井。”雪大爹说得越
凶,家里的气氛越是低沉。已经捡起全部糍粑的杨桃,不声不响地拿来一块洗碗
用的丝瓜瓤,细心地将新缸擦洗干净,将糍粑放进去。
    做完这些后,杨桃邀上一个伙计,去小教堂附近的古井打水。正要出门,雪
大爹在身后吼起来:“夏天还没到,用白雀园的井水泡糍粑就可以!这么早就用
古井里的水,会让外人觉得雪家又在摆阔!”杨桃还是没有开口。伙计解释说,
往年家里就是这样,赶早用古井里的水,糍粑的味道才有保证。雪大爹脱口说道:
“往年是往年,今日是今日。往年谁不嫌硝狗皮的人满身狗屎臭,今日哩,不但
人不臭,就连狗屎也香起来了。”狠话说完,雪大爹镇静下来,又后悔地让杨桃
他们依然照着往目的习惯去做。
    天黑后,杨桃掇上一盆热水进了雪大爹的屋。
    雪大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被杨桃伺候得极舒服时,歪在躺椅上的雪大爹
自言自语:“那一年买你时,一块银元就可以,为什么我要多给八块?是雪大奶
认为你有富贵相,打算等你成人之后给我当个偏房。都是阿彩闹的,弄得大家都
没心情考虑这事,到如今更是既无心又无力了。就看能否熬过眼前这一关。”雪
大爹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日子进入险境后,他才想到男人本该有更多的享乐,说
出来的话也不再是平静如水。“昨日你在厨房里洗澡时,我在门外看过你的身子。
往日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我都回避了。这一次我不想再回避了。”雪大爹紧接
着长叹一声,“你的小模样真的长得很好,还能让我心动。那对乳房,简直就是
两朵要开没开的牡丹。还有小肚子下面那团黑黑的隐私,活像我一贯画起来得心
应手的墨菊。看到你开花的样子,我这心里死过的那些东西又活了起来。这一阵
潮气太重,水墨上了宣纸后不听使唤,老爱自作主张地乱跑,不适合画画。只要
能熬过这一阵,天气干爽了,一定让你脱了衣服坐在书屋,照着你的样子重画几
副牡丹和墨菊。”雪大爹像做梦一样说了很多。杨桃低着头一声不吭。此时此刻,
雪大爹又想到了茂记绸布店的王老板。“那个王老板,如此贪恋圆婊子,当初我
还小看他,到了这个地步再想,他是代表着天下所有男人。就是说书的董先生,
也不过如此。看上去董先生有些不食天门口的人间烟火,别人说他有见花谢的病,
我是不信的。董重里只是在等一个人,一旦等到合适的女人,只怕连杭家男人都
会相形见绌。”雪大爹一连三次说自己可能没机会享受杨桃。第四次说时,雪大
爹开始做出纠正,说自己过于乐观,事实上,享受杨桃的可能性早已不复存了。
除了嘴巴,雪大爹身上没有一处地方发生针对女人的动静。雪大爹最后说:“这
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原因只有一个,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死了!就算有人要用我
的人头祭旗,也没有太多的威风可长。面对一具行尸走肉,越是逞凶显狠,越像
呆头呆脑的蛆虫。”雪大爹似乎是在安排后事,他要杨桃早做准备,“与其白白
等着傅朗西他们来打我们家的土豪,将你分给那种八辈子没有女人理睬的男人,
不如主动嫁给董先生。小东西雪柠,从梅外婆那里学得一句话,一天到晚都在说,
这个是那个的福音,那个是这个的福音。依我看,你就是董重里的福音。我注意
过,董重里一看到你,眼睛就变得特别亮。在所有闹暴动的人当中,他是最值得
你嫁的。雪家家底还在,这时候出嫁,我还可以送一份厚礼给你。”
    自始至终都是雪大爹独自说话。
    雪大爹说话时,杨桃用手掌在他身上拍了又拍,又用拳头捶了又捶,再用手
指掐了又掐。最后才将嘴巴张开。男人的脚太大,咬起来有太多的不方便。杨桃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阵,雪大爹也不说话了,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全是惬意的哼哼声。
快活的雪大爹又想到了董重里,他将哼哼声停下来,认真地提醒杨桃记着自己的
话,等到如愿嫁给董重里后,一定要像今日这样伺候他,让他幸福得不再幻想暴
动,也不再幻想革命。杨桃还是不说话,只有咬在雪大爹脚上的两排牙齿发出肉
肉的声音。尽情享受着的雪大爹哼得越来越急,杨桃的嘴也张得越来越大。快活
到极点的雪大爹突然一蹬腿,猝不及防的杨桃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雪大爹霍地
从躺椅上跳起来,七手八脚地扒开杨桃的衣服,将一张老脸藏在那对乳房中间。
    杨桃一声也没叫。是雪大爹自己声张起来的。
    雪大爹死死抓住杨桃的乳房,对着茫茫夜空狂喊一通。
    “谁敢害我?第一没做亏心事,第二没做亏心事,第三还是没做亏心事!我
谁也不怕!我不会死的!今日好了,我做了坏事,你们有理由了,只要不碰我的
家人,我会心甘情愿地听任你们宰割!”
    打鼓提起商代根,它是帝喾十五代孙。当年帝喾后,三妃名简狄,吞了玄乌
一颗卵,不觉怀胎生子契,子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士,相士生昌若,昌若生曹圉,
曹圉生子宜,子宜生子振,子振生子微,子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
报丙生报壬,报壬生主癸,娶妻扶都女佳人,白气贯日照浑身,怀胎生下太乙君,
国号成汤把位登。提起成汤出世根,姓子名履是他名,他是子契十二代孙。传至
主癸生成汤,扫灭夏朝定家邦。乙未年间坐江山,在位整整三十年,阳寿一百染
黄泉。汤亡伊尹摄朝贤,扶住外丙把位权。成汤传位与外丙,外丙传仲壬,仲壬
传位太甲登。太甲传沃丁,沃丁传太庚,太庚传小甲,小甲传雍已,雍已传太戊,
太戊传仲丁,仲丁传外壬,外壬传蛊甲,童甲传祖乙,祖乙传祖辛,祖辛传祖沃,
祖沃传祖丁,祖丁传南庚,南庚传汤甲,汤甲传盘庚,盘庚传小辛,小辛传小乙,
小乙传武丁,武丁传祖庚,祖庚传祖甲,祖甲传禀辛,禀辛传庚丁,庚丁传武乙,
武乙传太丁,太丁传帝乙,帝乙所生三圣人,微子启,微子愆,殷辛就是纣王名。
相传三十圣主人,共有六百六十四年春,戊寅年问败乾坤,万里江山属周君。雪
大爹从未摹仿过董重里的说书,说起来声声断断地。最早被雪大爹的声音引过来
的是雪大奶。瞅着衣衫零乱的杨桃,雪大奶有些强作欢笑:“老东西,你不比那
些图新鲜的革命者差,也晓得没开苞的东西好玩了。”雪大奶从手腕上蜕下一只
银手镯,给了杨桃,“你还没有名分,等你有名分了,我会给你一只金手镯的。”
    杨桃比别人先离开雪大爹的屋子。她从地上掇起那盆变凉的水时,脸上的表
情与平时没有两样。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就此自寻短见。发现杨桃将自己倒插在泡
糍粑的缸里的人是阿彩。阿彩不想看爱栀偎在雪茄身边的样子,不等雪大爹心情
有所好转,一个人溜了出来。在阿彩的惊叫声中,雪茄抱起湿淋淋的杨桃,依然
是倒插在水缸里的样子,一边拍一边抖,直到所有人都听见她长长地哼了一声。
    杭九枫闻讯而来,也听见了。他用前所未有的嗓门说:“杨桃,有革命为你
撑腰,赶快起来控诉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杨桃只顾吐黄水,发出的声音全都带着泡泡。
    雪大爹没有吐黄水,也没有吐泡泡,他用最清晰的声音回答:“杨桃是受了
欺侮。我干的。我愿意接受革命的惩罚。”
    雪大爹将双手剪到背后,任由杭九枫捆绑:“我不想再等了,免不了要来的
东西,不如让它早点来。莫害得全家人跟着发疯!”
    “不许碰雪家人!”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阿彩突然冲出来。阿彩扬着一把纳
鞋底用的锥子。杭九枫吓得松开绳子,退后几步。两个拿矛子的男人,迅速将矛
子对准阿彩的胸口。
    阿彩不怕那尖锐的矛子,她用一只乳房碰了碰矛子:“想革我的命了?那就
来吧!”
    杭九枫惊慌过后,发起火来:“臭癞痢,莫以为丈夫一回家,你就变香了!”
    不等杭九枫的话音落地,阿彩手上的锥子呼的一声飞过来扎在他的肩膀上。
跟在锥子后面扑过来的阿彩,顾不上胸前的衣服被矛子划破了,揪着杭九枫,一
个耳光扫过去:“我先将你的命革了!”
    “不见癞痢心不死,你就死了这颗心吧!”杭九枫一伸手,撕下阿彩的头巾。
情急之下的阿彩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她从杭九枫手中夺过头巾,转身就跑,藏进
深深的白雀园。
    脸色嘎白的雪大爹走进小街的黑暗时,不无悲凉地告诫跟在身后的雪柠:
“这辈子我只贪了一次财,就惹上这燎天大祸。如果有人想要雪家的东西,就让
他们尽兴吧!如果还有人想昕你的想法,你就说是我说的,他们从雪家拿走的也
是燎天大祸!”
    雪柠跟到小教堂外面,常守义拿着土铳不让她进。常守义不像杭九枫总是那
样凶,口气缓和时,还能告诉一些发生在小教堂里的事情。在常守义看来,雪大
爹真是胆大包天,活到这个地步了,还敢当面耻笑傅朗西和董重里。雪大爹用了
一些天门口最常用的譬如,不该用狗屎画画,不该用夜壶装酒,不该将婊子当公
主。
    雪大爹最后对雪柠说的话是为傅朗西和董重里深深惋惜:有文化的人为了达
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依靠没有文化的人,十分美好的理想,也会染上七八九种丑
陋。
    夜里,雪家无人人睡。重新包好头巾的阿彩羞羞答答地对雪茄说,应该不断
地派人到小教堂去探听消息。她第一个走出紫阳阁从小教堂带回雪大爹的消息。
她来去匆匆,仿佛有意告诉别人她根本没有时间和杭九枫幽会。待别人都去过之
后,她又去了第二次,为了将时问压得更短,返回时她一路小跑。
    关在小教堂的还有一些因故没有逃走的富人。
    雪柠也去过小教堂。她从常天亮那里得来的消息,最让家里人难过:天亮后,
常守义和杭九枫就要押着所有关在小教堂里的人,从天门口开始,四处游乡。依
照常天亮的说法,到时候雪大爹还要戴上六尺高、上面写满坏话的纸帽子。
    雪家人伤心不已、泪流不断时,阿彩将雪大爹难逃一死的消息藏在心里。她
太清楚了,一样的噩耗,不管由谁来传达都不会产生歧义,就是不能由她来说。
阿彩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杭九枫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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