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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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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木瓢,擦干眼皮上的水珠,用心往四周看,除了风吹田畈的样子,再也没有别
的动静。
    后门吱呀一响,雪大奶探头探脑地问:“谁在同你说话?”
    阿彩用洗脸手巾将头包严实:“你听错了风声吧?”
    一只土黄色的山羊正在紧靠墙根的那块白田里埋头啃着早就收获过的稻草蔸
子。顺河而下的北风很厉害,一不小心就会将好人吹病。雪大奶重新退回院里。
后门里传来杨桃的小声说笑:“总其不到一百根头发,吐泡痰就能洗个够,顶多
再吐一泡痰汰一汰,用不着这样费劲。”雷大奶说了一句阻止杨桃再往下说的俗
话:“癞痢头,哑巴嘴,瞎子的眼睛,跛子腿,这些都是碰不得的东西。”阿彩
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挪身子,只将头伸进后门,冲着杨桃说:“谁若是再在背
后嚼舌头,小心我用洗头水煮饭给她吃。”话一出口,不用说当丫鬟的杨桃,就
连雪大奶也有些心虚,赶紧走开了。
    门里门外就剩下阿彩一个人,紧靠墙根的那根搭竹涧用的长竹筒无缘无故地
动起来。阿彩上前去对着长竹筒踢了一脚一竹筒猛地一抖,蹿出两只惊惶失措的
乌鼬。
    点灯后,阿彩还在睡房里想心事。隔着几重门,雪大爹正在招呼要雪大奶少
搽点雪花膏,早点去陈瞎子那里听说书。雪大爹数着鼓点,学了几句陈瞎子的说
书。该有板的地方有板,该有眼的地方有眼,引得伙计丫鬟纷纷叫好。几年来,
雪家一直如此,细细揣摩这些动静,分明有一种遮遮掩掩的兴奋。天色越来越黑,
阿彩决定不再想那些想不通的事了。看看差不多到时候了,阿彩拿上钥匙去到后
门,将嘴对着门缝,问门外是不是有人。果然有男人小声回应了一句。阿彩不放
心地问他是做什么的,听那男人说是来诊治癞痢的,阿彩才将后门打开。
    来到有灯的睡房里,阿彩才发现跟进来的男人是杭九枫。
    几年下来,少年杭九枫已经烟消云散变得人高马大了。
    阿彩当即沉下脸来,要撵他走。杭九枫站在原地说,除非阿彩亲自送出大门,
否则他是不会走的。杭九枫一脸柔情地告诉阿彩,对她来说,自己才是有心人。
白天里,别的女人都会在家门口洗纠巴,借机将里外三层半上衣脱得只剩一层半,
大明大白地朝着过路男人卖弄风骚,阿彩若是没有难言之隐,趁着太阳往门外一
站,那些想饱眼福的男人非得压垮半条街。全天门口只有他在惦记着,阿彩洗纠
巴也只能躲在后门外。杭九枫还想到,不管是谁,这时候都不可能站在阿彩面前,
所以他才想到将几节搭竹涧的竹筒连起来,放在白雀园后门外,自己在竹筒的另
一端说话,就不会吓跑阿彩。
    杭九枫十分真诚:“我能诊治好你头上的癞痢。”
    阿彩脸一红,身子一扭顺手给出一个耳光:“你若是再敢这样说,我就将你
打成三瓣嘴。”
    阿彩做梦也没想到杭九枫会还一个耳光给自己。
    杭九枫力气十足,一下子就将阿彩打苕了。“又不是得了杨梅疮,别人看不
见。癞痢的丑是明摆着的,长都长了,就不要怕别人说!”挨了杭九枫的耳光,
阿彩拿起煤油灯,挥了一下到底却没有砸下来。杭九枫接着说:“是癞痢就是癞
痢,别人说不说我不管,就是割了舌头,莸也要说到底。你应该为有人这样真心
待你而高兴。告诉你吧,是我第一个看到你头上长了癞痢。我报了信后,雪茄才
第二个晓得。你不要为这事恨我,相反,你应该感谢我。假如雪茄不明不白地钻
进洞房拉着你上了花床,将你脱得像是剥了皮的狗,这时候才发现身下睡着一个
癞痢婆,对你来说,那才是该出血的地方不出血,不该出血的地方血流成河,要
多惨有多惨。你若是想通了要感谢,我暂时也不想要别的,就喜欢叫你癞痢婆。
以后我叫癞痢婆你不要生气就行!”见阿彩不做声了,杭九枫继续说:“现在该
说正事。杭家是靠硝狗皮起家的,这种看家本领哪一代也不能丢。头一回学硝狗
皮时,家里人就对我说,天下手艺都是相通的,只要学得好,就会一通百通。用
硝狗皮的手艺诊治癞痢,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在天门口,比起雪茄来,我和你更
像命中注定的一对。等我将你头上的癞痢诊治好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
起过日子。你父呀,当初花了那么多血,吃了那么多苦,暗暗地为你选了一个婆
家,还要拉上我们杭家当垫背的,这是一次大大的阴差阳错,老天爷看不过去,
才又让你我好到一起。”
    见杭九枫说到自己的父亲,阿彩的兴趣突然浓了许多。
    杭九枫却不再往下说了,咬紧牙关除了癞痢没有别的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和雪茄的想法大不一样。那家伙只会逃。我是个勇敢
的人。我不会逃,我要替你着想。谁叫你不是雪家的女人呢?你若是雪家女人我
也少好多事,用不着额外费那么大劲,将人脑筋想得像猪头,将人的心事挖得空
空的像只破葫芦。”
    杭九枫打开随身带来的那只布袋,从中拎出两张狗皮。一张狗皮已经硝过,
另一张狗皮还保留着剥离时的样子。
    阿彩伸出手来仔细抚摸着那张已经硝过的狗皮。狗皮真的硝得很好,铺开来
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随手叠几下再揉一揉,便成了一小团,可以毫不显眼地塞
进衣袖里。杭九枫将狗皮打开,团成一团,然后再打开,当着阿彩的面,一边抖
成原来的大小,一边说狗皮硝成这种样子,还有一般人想像不到的用处。杭九枫
让阿彩猜,阿彩哪里猜得着。杭九枫颇为得意地说,别人硝的狗皮只能穿在外面,
他硝的狗皮可以穿在最里面,那种贴肉的感觉让男人感到有女人的脸蛋、乳房和
屁股在身上搓来搓去,女人则以为心上的那个男人在忽紧忽松地搂着自己。杭九
枫认为从帮她戒鸦片时开始,自己就是阿彩的半个新郎,也就是半个丈夫,二人
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样的话都可以听。他让阿彩再次将狗皮团起来,塞
进衣袖里,对想偷情的女人这是最好最方便的床,遇到情郎哥哥了,将硝过的狗
皮随手往地上一铺,那些爱硌人的石子就没有了尖角,爱扎人的野草就没有了刺
芽,寒冬腊月,地上结了冰,也敢光着身子躺下去,放心大胆地快活。杭九枫要
阿彩留下这张狗皮,现在说以后会用得着,她当然不信,可他敢打包票,用不了
多久,阿彩一定会带着这张狗皮出门。
    在打开第二张狗皮之前,杭九枫要阿彩拿面镜子在手上。没有硝过的狗皮背
面,粘着许多带血的狗肉。阿彩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广西人个个爱吃狗肉,他
们将狗肉看得十分金贵,同杀猪一样,杀狗时只褪毛不剥皮。别处的人剥起狗皮
来,像绣花一样细致利索好看,广西人总也不肯学。阿彩不爱看的样子让杭九枫
笑得很舒服。杭九枫了解广西人与狗有种别样的亲近。广西人不剥狗皮,也就没
有硝狗皮的。杭九枫将剥下来的狗皮强行塞给阿彩看,还要她说背面的样子就像
头上的癞痢。阿彩既不想看,也不想说,却又拗不过杭九枫。杭九枫抓住她的肩
膀,硬是将她的头与狗皮背面紧挨到一起。阿彩威胁说她要叫人了,杭九枫一点
不怕。是阿彩打开后门请他进来的,并且只是商量怎样治癞痢,又没有抢她的东
西,脱她的裤子,都是日月行天,光明正大的事。再说这一带人人都明白,杭家
男人喜欢哪个女人时,那个女人一定也会心甘情愿。杭家男人不会强迫任何女人,
也只喜欢心甘情愿的女人。杭九枫劝阿彩看一看,不仅要说像,还要说狗皮上也
长了癞痢,这样一来癞痢就会跑到狗皮上去了。阿彩被杭九枫的话说得心动了,
抬起眼皮对着镜子一看,去掉头巾后,自己的样子果然比狗皮背面好不到哪儿去。
    阿彩用几颗糯米牙咬着嘴唇,冲着镜子说:“像。”
    杭九枫依然不肯放过:“这样不行,你得说出癞痢来。”
    阿彩几乎哭起来,她不得不说:“癞痢长到狗皮上了!”
    杭九枫用手拍了一下阿彩的头:“我说的这些道理,你若是全懂了肯定会更
高兴的。”
    阿彩说:“我懂了。你打算用硝狗皮的办法,来硝——”
    杭九枫催着问:“莫只是硝呀硝的,要说硝什么!”
    阿彩又在咬牙:“我让你来还能硝什么哩,癞痢呗!”
    杭九枫摇摇头:“你这是没有全懂我的好意。为什么我自天不来?为什么我
不从大门进来?为什么我要避开雪家人直接找你?这样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圆你我
的夫妻梦。”
    阿彩扑哧一笑:“你若是这样想,不如趁早找条母狗。”
    杭九枫也笑了:“听你这样说,好像狗是什么贱东西。才不是!最贱的是人。
譬如男人喜欢上女人了就想抱着她一起快活。快活就快活,钥匙钻锁眼,蛔虫钻
屁眼,和脸上头上有何关系?就因为底下的东西难得一见,上面的东西一天到晚
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搞得男人心里想的和身上做的都颠倒了。女人也是这样,不
同的只是上了床,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我不会行蛮,我说个办法,你看行
不行。硝狗皮是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来,诊治好你头上的癞痢,也得慢慢来。若不
是雪茄不要你,你们做起夫妻来一定是三下五除二,就像杀狗一样快捷。我哩本
来也可以这样。我看得出来,你嘴上不答应,心里却像猫在抓。为了练好看家本
领,这几年我杀过太多的狗,我不喜欢女人在怀里像要死的狗那样又蹦又跳。我
要你像猫一样,不仅乖,还会贴在怀里哼哼叽叽地叫。你若是答应的话,今晚我
先用芒硝化水,将这些癞痢泡起来,同时我也只是摸摸你的脸,最多再摸摸脸下
面的脖子。”
    阿彩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了?”
    杭九枫说:“你奠担心,杭家有规矩,男人有没有长大年龄无所谓,看男人
的那条根长结实没有,二看根上的两个砣长圆了没有,只要行了,就可以自己找
女人。我明白你还是含苞待放的黄花女,我哩也是有过坐怀不乱经历的童子男。
从八岁时见到你,我就死了心,非你不娶,所以,我才愿意为你守身如玉。”
    阿彩有些感动:“你带了芒硝来吗?”
    抗九枫从布袋里拿出一只纸包,让阿彩弄些热水来。阿彩走到紫阳阁,让早
先支开的丫鬟送来一些热水。杭九枫将芒硝倒在热水里,搅了几下,眼看着那些
药粉在水里均匀散开,他将腿向前伸了伸,吩咐阿彩趴在上面。阿彩忸怩了一阵,
脸上忽然挂起一层妩媚,将春风般软软的身子缠在杭九枫的大腿上。杭九枫掬起
一些芒硝水,冲着阿彩的头顶缓缓地浇去。芒硝水在高低不平的癞痢上小作盘桓,
化作阵雨尽数回落到脸盆里。杭九枫不厌其烦地将芒硝水掬起来,浇下去。历经
数百遍往复循环,才将自己的大腿从阿彩腰下抽走,让她变换姿势,将头泡进芒
硝水中。阿彩的腰很细,做起来一点也不难。为此,杭九枫少不了一遍遍地羡慕。
杭九枫没有夸奖阿彩撅得老高的屁股,不是他不明白阿彩的屁股长得出色,是因
为他得说话算数,今日只能摸摸阿彩的头。说是不夸还是夸了。杭九枫说,阿彩
的屁股非常耀眼,就像陈瞎子说书用的鼓,架在大庭广众面前,并被那惟一的一
盏灯照着。阿彩的头被芒硝水浇过了,泡过了。杭九枫又让她找来一只小板凳,
隔着脸盆坐在自己身前。杭九枫将巴掌浸得水淋淋的,细细密密、轻轻重重地拍
打着所有长着癞痢的地方,用芒硝水泡过浇过的癞痢慢慢地就变软了。隔上一阵,
杭九枫就会叫阿彩摸摸自己的头顶。杭九枫一边拍打一边说,硝狗皮时也是这样,
第一关功夫最重要,一旦成了半生不熟的夹生饭就难办了,硬吃下去就算不拉肚
子也会臭屁连天。像阿彩的乳房一样硬纠纠的不行,一定要将所有癞痢弄得像喂
过奶的女人乳房那样软。说归说,杭九枫的手一直没离开阿彩的头顶。拍拍打打
这一关完了,杭九枫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手巾放到芒硝水里浸湿,包在阿彩的头
上,并吩咐,未来三天里,只要手巾变得半干不湿的,就要将它重新泡一泡,再
放回头上。说话时,杭九枫的手开始在阿彩脸上轻轻地抚来抚去。阿彩将睫毛垂
得低低的,不去看杭九枫的眼睛。杭九枫的手有些发抖,抚在阿彩的脸上,痒在
阿彩的心里。抚到动情时,杭九枫小声地叫了起来。
    阿彩有些怕,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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