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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提恋爱她就脸红。哪怕吹灯后脱光衣服,她也不让我提这些。她说男女之问
的事,心知肚明就行,不要总放在嘴上说,嘴上说的东西都不可靠,说一百遍不如
高高兴兴地做一遍。这些蒙人的东西,我真不想写在布告上面。”
“我出个管用的馊主意,真下不了决心,那就抓阄!”
傅朗西突然放声大笑,开心的样子好久都没有过。
门外发出很响的一声。听得出来,又是董重里摔跤了。他顾不上拍拍满身的泥
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隐藏在河堤后面的哨兵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董重
里还没说完,留在外面等候的陌生男人径直走了进来。陌生男人威风凛凛地让别人
都出去,留下傅朗西一个人同他说话。杭九枫从没遇到这样的事,瞅着仪表堂堂的
陌生男人,肚子里直冒火,又不得不接受傅朗西的示意,同董重里一起退到外屋等
着。一会儿,傅朗西满脸微笑地走出来,要杭九枫去炊事班想想办法,一定要做出
一桌不亚于年饭的饭菜来。
过年之前,为了年饭要吃好,傅朗西也发过这样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是远不及
今日。
“这是个有来头的家伙!”杭九枫嘀咕着,沿着滑溜的小街来来回回地跑。梅
外婆和雪柠总是那样好说话,不管谁来吩咐,都一律照办。其余富人家一见杭九枫
亲自上门弄菜,也十分爽快,每样东西都是双手掇着交给杭九枫。做好的饭菜摆上
桌,杭九枫就走开了,傅朗西没有安排任何人陪客,董重里也不例外。直到陌生男
人吃好了,回到傅朗西的屋子,董重里他们才上桌吃那些剩饭剩菜。
按照傅朗西的吩咐,杭九枫带着几个人跌跌撞撞爬过西河。护送陌生男人的七
八个人全受了伤,他们坚持走到西河右岸,就再也走不动了。安顿好这些人,杭九
枫又从西河那边跌跌撞撞地赶回来。
直到封山的冻雨和积雪开始融化,陌生男人才同董重里、杭九枫等人同桌吃了
一顿饭。傅朗西介绍说,陌生男人姓邓,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派来的巡视员。天门
口暴动那一阵,自己去金寨县与他见过面。来的时候,邓巡视员走的是靠近武汉三
镇的西线,回去时不能走原路,才选了从天门口经过的东线。护送邓巡视员的是一
个手枪班,他们不了解沿途情况有了很大变化,误入由集体反水的民众同自卫队一
道设下的圈套,除了被打死的,剩下的人都受了伤。勉强走到西河边,又遇到冻雨,
寸步难行。邓巡视员只伤着几处无关紧要的皮肉,于是就独自过了西河。
邓巡视员带来几张《中央日报》和《扫荡报》,从一条接一条的大标题到一篇
接一篇的文章,全都清晰无误地写着: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之夜,日本海军第
一外遣舰队和驻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突然进攻闸北地区。他们用坦克、装甲车掩
护步兵,向我军防线猛冲。战争爆发后多时,敌军一无所获。那个口出大话“发生
战争,四小时即可了事”的日军司令发狂了,凌晨四时四十分,又出动飞机,对我
军阵地狂轰滥炸。上午十时,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中国文化宝藏之一的东方图书馆先
后起火,呈不可救灭之势。北火车站钟楼、大厅中弹,站内铁道炮车被炸毁两节。
狂轰滥炸之后,敌军以铁甲车为前导,向宝山路、虬江路猛冲,欲占领北火车站。
一天一夜打下来,完全出乎中方的意料,日本驻沪副领事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停战。
英、美两国领事也出面调停,提出一月二十九日晚九时起,双方暂行停战。孰料当
天夜十时起,敌舰突然开始炮击,日军又一次大举进攻。一月三十一日,英、美两
国驻沪领事约中日双方在英国总领事馆谈判。
读完报纸,董重里闷闷不乐地向邓巡视员敬酒。
酒杯一碰,邓巡视员的话更多了:“这些报纸我们要反过来看,上海的形势远
没有这些文章说得好。我听过美国人的广播,战争打响时,驻上海的日军只有海军
陆战队一千八百人、武装日侨四千人、飞机四十架、装甲车数十辆,另有海军舰只
二十三艘。这么点兵力打了两天,就将国民政府吓得屁滚尿流地迁都洛阳。国民政
府怕死,日本人就更加无法无天,二月二日,他们从国内增调航空母舰两艘、各型
军舰十二艘、陆战队七千人增援上海。才过一天,又决定增派第三舰队和一个陆军
混成旅紧急驰援。美国人消息非常灵通,日本人的援军,肯定会另寻突破口,估计
过不了几天就会从江湾和吴淞等地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你们没有去过上海吧,我
在上海住了很多年,如果我有军舰,也会这样进攻。”
董重里有些不满意了:“国难当头,这样说很不妥。”
傅朗西连忙打圆场:“议论一下战法,也是可以的。”
邓巡视员张大嘴做出笑的模样却没出声。
好在谈起如何对付日本人的侵略时,邓巡视员与董重里等人的意见非常一致。
就像一个家庭,兄弟之间平时矛盾再多,遇到外族来犯,只能团结一心,短刀长枪
一致对外。邓巡视员还问杭九枫,国家危难到那一天时,愿不愿意与杭家的死对头
马鹞子和解。杭九枫倒是坦率,想也不想就说,和解也是暂时的,等到日本人被消
灭了,还要回过头来找马鹞子报仇。邓巡视员不仅毫无责备之意,还夸奖杭九枫朴
实可敬,对国际国内的政治斗争一点也不外行。
不知不觉中四个人都喝高了。不等散席,邓巡视员就拿起笔,写了几张标语,
号召民众站起来,反抗国民政府对日本侵略者不抵抗、却将枪口对准只想争取过好
日子权利的穷人的政策。邓巡视员对着白纸一挥而就,大家都觉得邓巡视员文采过
人。邓巡视员写了几张就不写了,他要傅朗西另外找人,多抄写一些。傅朗西去门
口看天气,顺便让杭九枫回去叫阿彩来,将布告抄写二十张,明日一早派人四处张
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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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五 五
阿彩过来抄写时,邓巡视员同傅朗西一起进屋看过一次。邓巡视员当面问,像
阿彩这样出身的女子,肃反时为什么没有被杀掉?
阿彩和杭九枫当时吃惊不小,细细品味才明白邓巡视员不仅没有恶意,语气中
还有赞美的成分。阿彩心性飞扬地抄完布告,放下笔招呼杭九枫回家,傅朗西却要
他们留下来,商量一件要紧的事情。
二人分坐两边。居中的傅朗西面带难色有话说不出口。
杭九枫从没见傅朗西这样为难:“是有刀山还是有火海,我们都不怕!”
阿彩也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九枫说的话也是我的话。”
傅朗西用手指顶顶自己的喉咙轻轻咳嗽一声:“这事对你们不是太为难,为难
的是我自己。实话对你们说吧!中央委员会在等着了解这边的情况,邓巡视员出发
时没有将路上的情况考虑好,三天的路走了半个月,先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而且敌人已经得到邓巡视员要离开大别山的消息。这一阵,四面八方守卡的军队多
如牛毛,莫说派十几个人,就是派敢死队武装护送也是鸡蛋碰石头。为这事邓巡视
员急得舌头上长了几个血泡。硬办法行不通,我们只好往软的方面想。“
一番开场白说过了,傅朗西要阿彩先到邓巡视员屋坐一坐,说说话,等自己同
杭九枫商量好了,再叫她过来。阿彩的脚步变成同邓巡视员打招呼的声音传过来。
傅朗西盯着火盆说出来的话,杭九枫在没听见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傅朗西希望
杭九枫能够同意,让阿彩假扮邓巡视员的妻子,途经政府军重兵把守的六安、九江、
南昌和赣州四大重镇,将邓巡视员送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的井冈山地区。傅朗
西再三强调:邓巡视员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天门口一带长得漂亮的女人不少,
气质上能够同其相配的惟有阿彩。阿彩读过书,也见过世面,遇上盘查对付起来容
易许多,换了别人弄不好就会出差错。最重要的是:邓巡视员是广东人,阿彩是广
西人,说起话来口音几乎一致。自古以来两广之间就是互通有无,广东人娶广西人、
广西人嫁广东人屡见不鲜,阿彩和邓巡视员扮做夫妻应该是天衣无缝。傅朗西以为
自己将杭九枫想到的理由全说了,没想到他仍旧冒出新的理由。
“有一个人比阿彩更合适。”
“你说说看?”
“用不着我说,你早就晓得。”
“我实在想不出你心中所指。”
“你不说我也不说,免得说出那个名字让你难受。”
“你说的那个人是雪柠吧?”
“是又如何,你舍得让她换阿彩吗?”
“莫瞎说。雪柠不是我们的人。”
“依我看,雪柠比董先生更像我们的人。”
“你真的认为雪柠百分之百地合适?”
听傅朗西如此相问,杭九枫也情不自禁地改口了:“好吧!不是我说不过你,
是因为我从心里佩服你!”
傅朗西向杭九枫保证:阿彩此去只是假扮夫妻,任务一完成马上能回来。杭九
枫苦笑着表示,也许这是天意,娶了两个女人的男人不将女人借出去,别的男人更
不会将仅有的女人借出去。杭九枫总算答应下来。他走到邓巡视员临时居住的屋子
里,阿彩迎面走来他也没理睬。邓巡视员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有女人刚从屋里出来,
手捧一本小册子,出神地坐在灯下。
“你晓得列宁吗?”邓巡视员突然变得盛气凌人。
“晓得。他和我一样,又和我不一样。平时我喝粥吃红苕,他是喝牛奶吃面包,
这是不一样。”邓巡视员问话的语气让杭九枫感觉不舒服,他故意说些邪话,“像
我一样的是,他从小到大也是一直站着屙尿。”
邓巡视员失望地一扔小册子:“你是老资格的苏维埃人,却不了解列宁在哪些
方面与自己真正一样,又在哪些方面与自己不一样。列宁喜欢暴力革命,这是与你
相同的地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心里总在想着全世界,而你的眼睛只会盯着天
门口。”
杭九枫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固执:“杭九枫想天门口,张九枫想地门口,李九枫
想水门口,王九枫想山门口,天下的大事情不就解决了!”
从邓巡视员屋里出来,杭九枫非常扬眉吐气,自己逞一时之快的几句话,竟然
让邓巡视员找不着下文。已经同傅朗西谈完话的阿彩等在小教堂门口,两个人并肩
走在小街上。白天里由冰融化而成的水正在重新冻结成冰。闪烁在阿彩脸上的兴奋,
被临街窗户上的灯光放大了许多。好几次,杭九枫想暗地伸脚绊一下阿彩,摔掉她
身上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杭九枫最终没有舍得下手,回到家里,还没上床,阿彩
就主动朝他怀里拱。杭九枫将所有过程都省了,气呼呼地将一串狠话灌进阿彩耳朵
里:“说好了,你们只是做假夫妻,不许来真的!”
“你这样说话,我还敢回来吗?”
“癞痢不痒,你就俏起来了。有种的一去莫回头!”
阿彩如何扮做他人妻子杭九枫没有见到。离开天门口时阿彩还穿着独立大队的
服装,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蹊跷,他们要走一两天,到了燕子河一带,再换上夫妻装
束。邓巡视员扮的是从武汉过来考察气象的柳子墨。傅朗西特地从雪柠那里要来柳
子墨离开天门口时,没有带走的书籍和记录文稿,连同留在段三国那里的湖北省国
民政府的信函,一起交给邓巡视员。阿彩扮成别人妻子的主意是黄水强说出来的。
傅朗西带着黄水强亲自将阿彩和邓巡视员送到燕子河边,看着他们换好衣服过了河,
才往回走。在黄水强眼里,经过乔装打扮的阿彩与邓巡视员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
双。杭九枫后来很恼火地骂黄水强瞎了眼睛。
临分手时,傅朗西将二百块银元,还有二十一件戒指耳环等金器给了邓巡视员,
托他交给中央委员会。傅朗西不无遗憾地说,虽然大别山区全盘经济较为困难,这
儿的经济却略有办法。过些时,他就要派人送一万三千块银元给驻扎在大别山北部
的张主席他们,如果不是交通不便,他可以经常替中央委员会解决一些经济问题。
正月十五夜里,有人敲开段家的门,将已在丝丝身边睡下的杭九枫叫起来,从
燕子河回来的傅朗西在白雀园等着他。见面之后,才明白什么大事也没发生。傅朗
西不知从哪儿弄到一罐麻城老米酒,还有卤菜。
“一个人喝酒太没意思,麦香死了,杨桃流产了,董重里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