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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女人,做得最好的还是女人衣服,从上往下,肩头比清水翻过岩石还流畅,胸脯
圆得像是总有风在里面鼓动。一般的裁缝习惯将旗袍的腰和屁股做得一样粗,还说
这是为女人好。凸的地方让它凹一点,凹的地方让它凸一点,才是会做女人的女人,
其实说到底还是裁缝没手艺。邓裁缝从不找这样的理由,一是因为他的手艺好,二
是因为经过俄罗斯贵妇娜塔丽娅的点拨。假如没有邓裁缝,咸安坊一带的街上也就
没有那么多漂亮女人。梅外婆没有给邓裁缝规定布料,邓裁缝选用常见的材质做的
旗袍看上去却很高贵。这让梅外婆深感欣慰,活在彼此信任的环境里生活,是梅外
婆心中实实在在的幻想,也是梅外婆对雪柠未来的祈望。只有常娘娘忧心忡忡,邓
裁缝做的旗袍的确让雪柠显得更美丽,可大别山的天门口不是武汉的咸安坊,穿着
这种青藤缠树薄雾绕山一样的东西,太容易让男人们想入非非。梅外婆差点说出常
娘娘一向将自己包成一只布袋,可杭天甲还是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梅外婆当然不
会将这事摊开来说,她一笑,常娘娘就脸红,便足够了。梅外婆提醒雪柠,穿着上
绝对不能马虎将就,不管外界条件如何变化,都要想办法将自己的衣物交给邓裁缝
做。
那个为躲避革命逃到武汉的俄罗斯贵妇之所以选中邓裁缝,就因为邓裁缝的眼
神里也有一种高贵。梅外婆觉得雪柠应该记得那个俄罗斯贵妇。面对国民政府的驱
逐令,她仍然不乱半点端庄。一次,雪柠站在门口,接过常娘娘买回来的冰棍便往
嘴里放,娜塔丽娅立即指出,女孩子永远不要站在门口吃东西,至于冰棍,应当在
树阴下的长椅上坐下来,轻轻地含在嘴里,不可用牙咬,不可用嘴巴唆,更不可伸
出舌头舔。提起这些事,梅外婆意味深长地说,活在天门口,最需要保持的是骨子
里的高贵。
梅外婆要雪柠将新旗袍穿出去,越早越好,哪怕天气不够热,身子受点凉也要
在所不惜,因为这样做能够提高别人的眼界。
雪柠穿着新做的旗袍,跨过门前的小溪,悠然摆动着手臂,从来看不见的清风
仿佛清晰了,一丝丝、一片片地在那比绸缎更柔软的腰肢处回转盘旋。女人爱美丽
是对别人的敬重。分明拥有的东西。却要躲躲藏藏,反而会让人萌发恶意。女人的
美丽是别人给的,别人看见了,喜欢了,就是美丽,别人想看却看不见,和丑陋又
有什么区别哩!女人的美丽不完全属于自己,也不完全属于心爱之人,她的美丽属
于所有人时,才能真正属于自己、属于心爱之人。
雪柠将自己想到的这些话,写在水文日志的扉页上,放在右手臂弯和两乳之间。
西河水又在上涨,雪柠在雨量室里做好所有记录,回来时,街上的那些人仍在
原地站着或蹲着。明明是等着想再看雪柠一眼,真走近了,那些人反而将头扭到一
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常天亮也感觉到了这些,只要雪柠出现,四周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而激动。
一九三五年的雨季如期而至时,王参议一天之内打了三次电话,由北向南注入
长江的汉水,出现流域性大暴雨,以襄阳为中心的几个县突遭灭顶之灾。王参议要
柳子墨火速赶赴襄阳,实地考察这场暴雨的前因后果。王参议每打一次电话,县国
民政府就派一个人往天门口送信,催柳子墨立即动身。在凉亭外,柳子墨突然告诉
送行的雪柠,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适合穿旗袍,他所见过的女人,惟有她穿旗袍最好。
旗袍之于她就像花瓣之于花蕊,清水之于游鱼,白云之于蓝天。在看过雪柠穿着旗
袍的样子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小岛和子从不穿旗袍。
柳子墨走后,常天亮一时失态,问久久不语的雪柠,邓裁缝给她做的旗袍不就
是无袖吗,天门口的男男女女年年夏天都穿无袖的衣服,那些簰公佬还在河里光着
身子撑簰,天气最热时胆大的女人更会躲在后门外一丝不挂地乘凉,从来不见有人
大惊小怪。“你不要从柳子墨的话里找借口,想摸摸我的旗袍,直接说就行,别拐
弯抹角。”雪柠心不在焉地说。常天亮真的抬起手臂,在那肩头上稍稍碰一下便连
忙收手。好久之后,常天亮才告诉雪柠,他感到自己摸着雪柠的心了。
柳子墨留下来的事,让雪柠非常忙碌。天门口的夏天就这样被她来来回回地走
过去了。
酷热的日子行将结束,马鹞子终于能够离开冯旅长的军队医院,回到了天门口。
顾不上喝口茶,马鹞子便左手牵着一镇,右手拎着大包礼品上紫阳阁致谢。不是梅
外婆往日在他胸脯上恰到好处地捅一刀,他就没救了。冯旅长的军医多次在马鹞子
面前感慨,那一刀捅得无法再好了,必须得承认,这种事靠的是一分技术,九分运
气。
“按照梅外婆你最爱说的话,梅外婆你是我的福音!”雪柠领着常天亮从外面
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往常只要一镇在身边,马鹞子就不看别的人,这时候也禁不住目光发直:“难
怪那么好看的燕子红只长在一小块地方,原来老天爷将好看的颜色都用在雪柠身上
了!”
跟着马鹞子蹒跚学步的一镇突然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我要她做新娘子!”
马鹞子张大嘴巴,话没出口先笑了:“小杂种,你说了多少人想说的话呀!”
“雪家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娶过去的。”梅外婆抱过一镇,认真地说,“你
能做到不杀人吗?你能做到永远不动杀人的念头吗?
你能做到在想杀你的人面前依然很人道吗?“
“一镇太小,哪能懂这么复杂的意思。他可是我的儿子,若不杀人,人家就会
杀他。”马鹞子想抱回一镇,一镇已经到了雪柠怀里。
“我做不了你的新娘子怎么办?”雪柠一一句话就将一镇逗哭了。
“我要,我要你做新娘子!”
“你不能让人家空等十几年呀!这样吧,让雪柠生个女儿,和你一起长大,到
时候自然就成了你的媳妇!”梅外婆的玩笑让雪柠十分不好意思。马鹞子竟然没有
接着往下说,抱过一镇,带着不解的惶恐离开了雪家。
常天亮听见马鹞子边走边教一镇,雪家女人是狐狸托生的,男人都会喜欢她们,
可一旦镇不住她们,男人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莫看她们口口声声地说不杀人,也不
让别人杀人,她们手里拿的是软刀子,不挨肉,不沾血,不用力,只用心,专门对
付别人的魂魄。经过常天亮的转述,马鹞子的话仍旧让梅外婆听得非常入耳。梅外
婆喜欢马鹞子对自己的防范之心,梅外婆还盼着杭九枫他们也有相同的防范,到那
时,天门口的民心民意就会大不一样。
马鹞子一露面,有关时局的消息就多起来。在各地反国民政府的工农红军节节
败退、苏维埃伪政权土崩瓦解的消息中,阿彩和独立大队的传闻最为真切。据说阿
彩的脚伤好了以后,回天门口看过一县。有一阵一县总在夜里哭个不停,就是与亲
娘见面的后遗症。阿彩好久没抱一县,好不容易将一县抱在怀里,像要吃人那样用
嘴去亲一县,半天才松开,那声响亮的“啵”被隔着许多堵墙壁的常天亮听得清清
楚楚。后来,一县被丝丝和线线带上街玩,左右两边睑上各有一块青紫的唇印。常
天亮从不证实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听见了,谁愿意相信就让谁相信去。
暑气逐渐消退。常天亮独自呆在凉亭里。凉亭的视角很广,西河右岸的雨量室
和小东山上的测候所都在视野之内。只要雪柠出现,肯定能看得见。想歇歇脚的赶
路人并不在乎季节变化,西河沿岸每隔十里就有一座凉亭,那些肩挑背扛的人只要
见到凉亭就会停下来喘口气。穿无袖旗袍的雪柠太招人眼了,哪怕隔着两里远,那
双比细瓷净瓶还白嫩的手臂,也能吸引起各种人的目光。在练习说书的同时,常天
亮细心地记着人们对雪柠的种种议论。别人看雪柠的眼睛也是他的眼睛。
凉亭里的人时断时续,在西河里洗完衣服准备回家的女子,故意不将沾在手上
的皂角汁用水汰干净,黏糊糊地伸在常天亮面前。
常天亮要用力气才能猜出她们是谁。常天亮长成大人了,有些心思与往日不一
样。明明已猜出面前的女子是谁,却不说出来。一只手摸着比长青苔的石头还滑的
手背,另一只手顺着手臂得寸进尺点点滴滴地往前抚摸。有时到胳肢窝就停下,有
时还越过胳肢窝爬上对方的胸脯。做这种半是亲昵、半是调笑的事情的女子总是那
么年轻。要洗较多较大的衣物了,她们便三五成群地挑着满满的竹篮,趁着早上的
太阳,一齐摇摇晃晃地下到河里。洗好衣物一件件地摊在河滩上,大家都不着急,
慢悠悠地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收起晒干的衣物往回走。中午饭也没吃,她们还是
高兴。一个女子独自面对常天亮时,肯定是明明白白地打招呼,远远地站着说话。
人多势众时,胆子也大了,羞羞答答藏匿着的乳房被常天亮摸到后,她们反倒闹得
更起劲了。没有出嫁的女子也敢和出了嫁的女子一道,半推半就地往常天亮怀里钻。
闹到这种程度,常天亮只顾提心吊胆地护着下身,防着那些少妇冷不防扯下他的裤
子,给还没嫁人的女子长见识。临到她们离开时,他一定要说,谁的嘴巴上又有鼻
涕又有痰,小心将家里做种的公猪咸死了。
这一天的太阳不好。会看天色的老人一早起来就预言,今年的头一场秋雨要来
了。女子不下河了,出门在外的男人个个行色匆匆,凉亭里异常冷落。
这种时候,常天亮敲起鼓来反而格外带劲。一个步履轻盈的人踩着鼓点进了凉
亭,一只手放在鼓面上,另一只手放进常天亮手里。常天亮稍一琢磨,就叫出对方
的名字:“你是柳先生!”耳边果然响起柳子墨的笑声。柳子墨说了几句客套话就
往镇内走去。
常天亮冲着远去的脚步大声问:“这一次你离开的时间真长,一共有一百一十
七天,是回来看看就走,还是像以往那样长住下去?”
“不走了!汉水一带的情形太惨,多看一眼都是受罪。”
听声音柳子墨没有回头。常天亮立即想到,柳子墨是在争分夺秒,走的时候雪
柠刚刚穿上旗袍,再晚一步,雪柠就会将旗袍脱下来洗净晾干藏进衣柜里,想看就
得等待来年。四个月没同雪柠这样的女子见面,若不想念,就不是男人。男人天性
善变,去年不想娶雪柠,不代表今年还不想娶雪柠。柳子墨的脚步声露出了内心端
倪,天门口已经近在咫尺,不是急着与雪柠重逢,何必如此匆忙。随风而来的声音,
被风分割成一个个片段。常天亮努力用耳朵将它们连接起来。在预计的时间里,他
预料的那声惊呼如期出现。常娘娘叫着:“柳先生回来了!”表达的却是雪柠的心
声。往后还有杨桃、段三国、马鹞子等等熟悉的声音,所有这些热烈的情绪都在替
代雪柠,让她能在突如其来的惊喜面前充分地表现痴情女子的羞涩。柳子墨一定进
屋了。随风飘扬的久别重逢的喧哗已经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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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七 三
一种糟糕透了的感觉陪着常天亮,也不清楚生了多久的闷气,突然觉得有人进
了凉亭。
“谁?是黄水强吗?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你听错了,我是小岛北。”
“你生病了?”
“我有些累,你能帮我将柳子墨柳先生找来吗?”
“柳先生不会来见你。他也是刚回来的,有很多人要见,有很多事要做,暂时
轮不到你。”
“你不肯帮忙,我只好自己去了。”
记得小岛北的声音没有这样嘶哑,常天亮要他伸手过来,细细地摸了一遍后才
肯确认。小岛北掏了一块银元放在鼓上。常天亮用鼓槌猛地一敲,银元在鼓面上跳
了两下,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常天亮怔了怔,忍不住答应了。临走时,他仿佛再次听到黄水强的声音。追问
之下,那个声音飘然而去。
常天亮以为,此时此刻柳子墨一定在和雪柠单独说话。急急忙忙地走到小教堂
前面,才发现柳子墨正在对许多人讲汉水和长江两岸闹水灾后的惨景。“这下子做
棺材的木匠可要发大财了。”
柳子墨不满这样的议论,便停下来不再说话。常天亮很高兴柳子墨没有单独和
雪柠在一起,他用很大的声音告诉柳子墨,有人在凉亭里等着他。
小岛北的到来让柳子墨十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