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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着青天爷爷,求爷爷明断。”
按院乃唤花遇春上来,问道:“怎的好好里一个卫解元,被你哄骗去谋害了?从直说上来,免受刑法。”遇春道:“青天爷爷,这桩事情虽是小人做媒,那卫解元不见了,实不干小人事。”按院道:“是你做媒,怎说不干你事?该死的奴才,叫皂隶夹起来。”
遇春听得要夹,遂哀告道:“青天爷爷,小人从不曾受刑的,待小人细说便了。那个卫解元原与小人是莫逆之交,并无半点仇隙的。这个凤乡宦是退归林下的,因年迈无儿,有一女儿叫做瑞珠小姐,年将及笄。凤宦晓得卫解元生得人材俊雅,又是不曾娶的,欲赘他为婿,唤小人去做媒。他自应允,凤家择吉成婚。不知卫解元何故,遁迹潜踪,小人实是不知其细。”
鹧儿道:“青天爷爷,小奴的家主不曾到他家时,心中就不愿的,是他连连而来,当日哄骗去了。”按院道:“山鹧儿,你家主这桩事体,有什么亲族见证的么?”鹧儿道:“我家主族里是凋零久了,竟没有人证。有一个杜卿云相公,是家主的表兄。去年不见了,曾到山上凤家去说了一日。这是可证的。”按院道:“如今杜卿云在那里?”鹧儿道:“就在老爷马足下,去不多路。”按院就差个皂快,押了鹧儿,到杜家去。
鹧儿到了家里,先将城隍庙祷告遇了花遇春,按院拘去审问的情由,细细说明了。卿云遂易了服色,随着皂快,到察院里来,慌忙跪下道:“宪公祖老大人为何呼唤生员?”按院道:“那新科解元是你的亲戚么?”卿云道:“是生员的中表兄弟。”按院道:“既处至亲,是休戚相关的,怎么被人谋害了,不替他申冤,束手坐视?”
卿云道:“生员诚恐表弟潜遁他方,故不敢轻易兴讼。况且那个凤来仪又是一个忠厚老宦,这桩事不过是他没见识,听信那门宾花遇春说计哄骗,以致如此。遇春一向潜遁,故生员未及告理。”按院道:“他怎样哄骗的呢?”
卿云道:“依那凤来仪说,他本意要招赘一婿,乃花遇春说得卫旭霞生得俊雅无比,又是青年拔解,所以心上十分合机,叫花遇春去叫卫旭霞说合。旭霞心中不愿,当下就辞绝了他。凤来仪也罢了。那花遇春便从臾设计,叫凤家备酒请旭霞,只说本山大老仰慕新解元,要款宴你,极口哄骗去。进了他门,一时促迫,成了婚,送入洞房。谁知家表弟竟坐怀不乱,一宵到黎明,不别而行,至今杳无踪迹。今日得遇宪公祖老大人明鞫,与家表弟申雪此事,是披云见日了。”
按院乃对遇春道,“你这奴侪,人家婚姻乃百年大事,何可要你从中奸谋哄骗,勉强逼勒,以致卫子逃亡,明日去拘那凤家到来,对簿明了,定你的罪!”花遇春暂且收禁,杜卿云、山鹧儿亦且宁家,遂一面仰县拘提凤宦家属去了,正是:
为人若作亏心事,自有天罗地网刑。
却说那凤来仪处,自从做了这桩话巴,羞惭难向人言,气得那瑞珠小姐镇日纳闷,恹恹瘦损,竟成个郁症,卧床不起,着实祷神服药,怎能脱体?一日,正在病笃之际,不料按院的公差到来,被那些不知世事的侍女们把这事情对瑞珠小姐说了,真是火上添油的一气,不知不觉命归九泉去了,吓得满家哭哭啼啼。几个公差目击了此段光景,只得宽缓到明日致意凤宦。
凤宦乃差个晓事的家人,同到郡中,等候按院坐堂审问。那凤家家人道:“家老爷禀上老爷,那卫解元的事,通是那花遇春两边哄骗,逼促成婚,以致卫解元不愿而逃。我家小姐又羞惭含忿,成疾而死。如今卫解元生死未明,其仆山鹧儿为主鸣冤,其罪实有所归,与家老爷无干,望老爷详察。”
按院即吊花遇春与山鹧儿一干人犯来对鞫。那花遇春道:“这事都是凤乡宦势利卫解元,叫小的去说合他成婚。前因卫解元不肯,小的亦欲罢了。因凤乡宦叫小的再四诱他上门,勉强他洞房花烛了。岂料卫解元心坚不愿,竟危坐一宵,至次早黎明即遁去的。小的不过从中为媒的,有什么歹心恶意?愿老爷明镜冤鞫,自能洞烛情理。”凤家人道,“既是与你没相干,何必逃走?这就是你心虚了。”
按院见他两个对口,乃喝花遇春道:“你明是只顾赚钱,纯驾虚词,两边哄骗,计赚成婚,以致男逃女死。本该问你个重辟,以正奸媒之罪,且以抵偿凤小姐之死。只因凤乡宦原担一种强逼成亲,自误其女亡命,且卫解元或未至死,难以定招,且扯下去杖责二十,日后定罪!”乃写判语云:
审得花遇春,媒蠢之最狡者。驾虚撮合,误两姓之配偶;是非颠倒,乖生死之姻缘。兹为凤宦画策,哄骗卫解元,强尔成婚于仓猝。致解元不从,效学柳下惠,飘然遁迹于黎明,踪影无稽,死生莫决。花遇春哄骗之罪何辞?重责二十,姑先问杖,以惩奸媒;俟查卫解元死生的确,再定供案。至如凤小姐之死,虽明珠沉渊,事属可矜,亦由父误,难以罪人。山鹧儿挺身鸣主冤,实为义仆可旌。花遇春召保发落。所审是实。
写完了,把一干人犯俱已放回。出衙门,恰好那柳公子原牵挂花遇春,走来探望,劈面撞着了,与花遇春说过一回,赠他几两银子,为日用使费,已自别去。这起公差押着遇春去了。正是:
义仆阴申遇绣衣,乌台明鞫两无亏。
偏怜淑女含冤死,老宦悲伤恨已悲。
却说素琼小姐,自从那日老夫人述了卫旭霞遁迹潜踪之信,更兼赵花嘴来要请庚做媒,日日在家千思万想,苦怜才子漂流,嗟叹自己命薄,恹恹瘦损,茶饭少思,只恐赵花嘴复来歪缠,老夫人真个听信了他,在那里担惊受怕。
一日,正与春桃相对,计议此事,只见碧霞走进房来道:“奶奶要与小姐讨个红帖儿,叫春桃姐拿了笔砚出来一次。”素琼道:“要红帖写恁的?”碧霞道:“那个包说天方才到来,替小姐做媒,要写八字。”素琼听见此言,乃暗暗想道:“好笑我家母亲!这样大事,没些正经,听这起下贱!前日又是什么‘花嘴’今日又是一个‘说天’。如今也不要论别的,只这两个浑名,就叫得不正路了,可知不是正经人,怎的轻易就把庚帖与他?倘然被这起女无籍将去,传入土豪之门,要强逼起来,我家正处三不如人之际,这便怎处?岂不教人气死!又不被人笑话!我且只说没有红帖,回了再处。”乃对春桃道:“你去回了奶奶,红帖一张也没有了。”
春桃听了吩咐,同碧霞走到外厢去,说道:“小姐说红帖没有了。”老夫人道:“这便怎处?待我教人去买来。”包婆道:“此时去买起来,只恐不便。老夫人只消说小姐的口生,与小妇人记去,教他家自写去占卜,卜好了再来写八字去罢。”老夫人道:“这也使得。”遂念道:“十八岁,是七月初七子时建生。”包媒婆记熟了。
春桃在旁听见念过口生,遂道:“奶奶,小姐的性格,近日越觉清奇古怪得紧。不知是什么人家,扳得扳不得,出了口生去,是他家做主了,不可轻易的。只怕原与小姐商量一声便好。”包婆道:“春桃姐,我做媒人,非是今日初出来的。随你什么乡宦人家的小姐,偏是我去一说就成。况且再不去瞒天瞒地,哄成了,害别人家儿女的!你但放心,烦春桃姐替我说与小姐知道,就是昆山城里第一个大乡宦,做官的,教做詹万年,他的头一个公子,也是进过学的秀才。若是成了,包小姐荣华不尽,一些也不要疑惑得的。”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面叫一声:“奶奶!”你道是谁?一看竟是那赵花嘴,摇摇摆摆的走进房来。与老夫人见过礼,正要启口说话,回转头来见了包说天,心里吃了一惊,道:“阿呀,说天婶婶,你有何贵干在此?”说天道:“花嘴娘娘,你亦有恁事到来?”花嘴道:“不瞒你说,前日奶奶教我替小姐做媒,今日特要请八字来的。”说天道:“是那一家呢?”花嘴道:“自然是有子人家,来请八字。你查问他怎的?”说天道:“赵娘娘,这样大事,瞒骗不得的呢!”花嘴道:“你见我做了半世媒人,哄骗了那一家?要你在奶奶面前虚奉承?大家做这行生意的,好不扯淡!”
老夫人见得赵婆不说,乃道:“前日赵娘娘说什么富乡宦家第三公子。”包媒婆乃道:“阿呀!奶奶不要听他。我方才说的詹家,是霄壤之隔。若说那富家,公婆又凶,公子又丑,是成不得的呢!”赵婆听了,不觉怒从心起,乃道:“我始初只认你奉承奶奶,说这几句话儿。原来是为着自己要抢做媒人,故意说谎,打我破句。”包婆道:“怎么我抢你媒做?你晚来,我先至,倒反说得好!如今我不怕你跳上塔去,只落得小姐的年庚,奶奶先传与我了。”
赵婆听说了这番说话,就骂起来。包婆心里也恼起来,竟自一把揪住了花嘴乱打。老夫人、春桃两个见了这样光景,用力解劝,那里拆得他开?骂的骂,打的打,真个热闹之极!有一曲《黄莺儿》为证:
包赵两相逢,做媒心,个个雄。忽生嫌隙奸心动,浑名儿自攻,丑声儿自同。喧哗攘臂相争勇,气冲冲。头蓬髻乱,沫血尽颜红。
此时老夫人和春桃,见他们两个势甚枭勇,也不去解劝了,任他打得气叹,各自歇了,寻簪拾髻一回。包、赵两婆遂辞过老夫人,一头骂一头走的出门去了。
却说那春桃道是这两番相打,来得希奇,忙奔进房去,欲说向素琼知道。只见他闷昏昏的睡于床上,春桃乃暗想道:“我说小姐心中只有个卫生,别家是不愿的,所以方才奶奶要红帖就回了。如今这个局面,少不得非是生病,还要弄出些别样事情来。”
想罢,遂走近身去,叫一声“小姐”。素琼在梦里直跳起来,道:“不好了,身子热,头眩得紧。快快拿茶来与我吃!”春桃见得小姐忽然生起病来,急得魂不附体,连忙走到外面,对老夫人说了,拿了壶茶,一齐进房来。酾一杯,递与小姐,吃了下去,随即尽情一吐。
此时吓得老夫人心惊胆颤,慌忙问道:“我儿,你生什么病儿?”素琼懒垂垂的睡在床上,竟不答应一声。老夫人见他如此光景,道是古怪;将手去摸他身上,觉得热如火烧。心里急了,乃吩咐春桃道:“你住在房里相伴,不要出来了。待我出去延医占卜。”竟到外厢去了。
却说这春桃身也不转,立于床边服侍,见他昏昏沉沉,时常叫几声儿,只是不肯答应。春桃想道:“怎的方才老夫人叫你不做声,如今原是这样,为何半日上边生起病来,恁般凶得紧!不知老夫人出去,可请医人到来?”
不多时,只见老夫人陪了一个女医进来。春桃去收拾好了床前,那女医走近身去诊了脉;又仔细看看面色,见他双瞳不转,两颊通红;问他言语,并不回答。女医对老夫人道:“令爱的贵恙,方才奶奶说是初起的,怎么六脉俱沉,动而不移,身热面红,虚阳泛上,是里实表虚,胸中气促,又无胃气,看来皆因郁结所致。不是得罪说,要成噤口痼疾了。”
老夫人听了这几句话,不觉扑簌簌的堕泪,问道:“若得肯定妙方医好了,自然重重相谢的呢。”女医道:“老夫人纵铺满了银子,无方治症,难赚老夫人的。目下只好略用一剂,退了他的热,是使得的。其余实没本事。”说罢,撮了两剂,吩咐这服法。老夫人送过几星药资,遂起身作谢去了。
老夫人即到房里来,唤碧霞、春桃两个小心煎好,付与素琼吃过。又停了一回,只是不言不语。老夫人心中忧闷,含着泪眼,走到外边,叫柳儿出去请一个起课的来。起了课,断过些神佛,你道好不诧异!课断大象,竟与那女医口中相似。此时老夫人也觉没奈何,只得依着他断,献过了些神祗。以后又请几个名医来看过,纵使药便吃了无数,你道怎个肯好?竟依了女医之口,一个如花似玉、能言能语的小姐,遂成了一个暗哑之症。以后身体不热了,喜得饮食原是如常,无害于命。只可怜那侍女春桃,日日与他你说我话惯了,觉得他默然不言,不但寂寞难过,更要揣度其意思,要长要短,只得耐着心儿服事。
至于这老夫人,见了女儿如此,镇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忧闷,乃思想道:“我也是肯布施修行的,怎的天使我儿子没有一个,夫君又早弃了,只守着这个女儿靠老,又罚他生这样恶疾起来,如今弄得如弃物一般了。”
正想间,忽见碧霞领了包说天一步步的走到面前,相见了,说道:“奶奶一向好么?”老夫人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