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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台落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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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慈禧太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慈禧太后在单独召见奕时,忽然想到此事,提了起来,奕回奏:“奴才前年的一场病很重,是袁世凯荐了一个西医来看好的。”    
    “喔!”慈禧太后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儿?”    
    “这个西医叫屈永秋,广东人,天津医学馆出身,医道很好。不过,西医用的药,跟中医不同。”奕答说,“这屈永秋现在是袁世凯那里的医官。”    
    “中西医药是一样的,只要治得好病,就是好医生。你告诉袁世凯,让那姓屈的,来替皇上看。”    
    奕不敢怠慢,当天就用电报亲自告知袁世凯。语焉不详,只说赶快派屈永秋进京,为皇帝诊脉。等袁世凯问他,如何?奕却又答说,只是精神委靡,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象。    
    这就奇怪了!袁世凯猜疑满腹,不知奕为何有此突兀的通知?皇帝既然没有明显的病象,何以突然召医,而召的是西医?心想得找个人来参赞一下才好。    
    北洋幕府中,人才济济,各有所长,但像这类事故,需找工于心计的人来研究。想一想,有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杨士琦,字杏城,是杨士骧的胞弟,也是袁世凯未来的儿女亲家,现任商部左丞,派在上海管理电报局。因公北上,在天津小作勾留,此人素有智囊之称,正宜请教。    
    听罢缘由,杨土琦开口说道:“四哥,你听说过没有,荐医有三不荐?”    
    “没有听说过。”    
    谁也没有听说过,是杨士琦临时杜撰的。他一面想,一面说:“医生不好不荐;交情不够不荐;病人无足轻重不荐。”    
    袁世凯想了一下问道:“前面的两不荐,都容易明白,何以谓之病人无足轻重不荐?”    
    “病人无足轻重,死也好,活也好,没有人关心,荐了医生去,未见得受重视,却又何苦来哉?再说,七年之疾,求三年之艾,惟有病家重视病人,料量医药,才会十分经心,倘是无足轻重的病人,煮药调护,漫不经心,虽有名医,何能奏功?”    
    “啊!啊!杏城,你看得真透彻!”    
    “四哥,”杨士琦放低了声音说:“上次南郊大典,我有执事,在天坛站班,皇上步行上坛,我看得清清楚楚,连靴子都是破的。这倒想,开出方子来,如有贵重药在里面,谁能担保御药房一定会按方子照抓不误?”    
    “这很难说。”    
    “那就是了!虽说西药和中药不同,道理是一样的,如果动了手脚,不按方子配,屈永秋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还用说?”袁世凯皱眉了,“看来以回谢为妙。”    
    “是的。”杨士琦又说,“这件事千万做不得!医而有功,老太后未见得高兴,医而无功,甚至出了‘大事’,四哥你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听得最后这一句,袁世凯憬然而悟,悚然而惊!有戊戌告密这一段不易磨灭的往事在,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不忠之臣,如桌皇帝因为经屈永秋的诊治而病起变化,以至大渐,大家都会疑心他有弑君的逆行。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嫌疑。    
    “高明之至!”袁世凯的主意打定了,不过要推掉这件事,亦不是一句话的事。“杏城,”他说,“庆王是奉懿旨交办,不管其中是何作用,我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辞。请你再替我想想,应该怎么说?”    
    “不能说屈永秋的医道,并不如外间所传,这成了砸他的招牌。不如屈永秋自己也病了。”    
    “好!就这么办!”    
    于是,袁世凯将屈永秋找了来,亲自将这件事告诉他,问他的意见如何?    
    屈永秋倒是跃跃欲试,口中答说:“请大帅吩咐。”而脸上却有掩不住的兴奋。


第四章悚然而惊(2)

    “这原是件好事。以你的医道,着手成春,不但名利双收,而且各国使馆,都很注意皇上的病势。所以,你如果医好皇上的病,一定还会名扬国际,连带我的面子也很光彩。可是,我把你当做自己人,有句逆耳的忠言,不知你爱听不爱听?”    
    “大帅言重了!”屈永秋脸上的兴奋,一扫无余。    
    “宫中的事情很难办,尤其是牵涉到皇上,更是吃力不讨好。你的医道高明,不错。可是,西医的规矩,太监不懂,譬如按时量体温,只怕他们连体温表上的度数都看不懂。”袁世凯突然问道,“庭桂,你知道宫里喝香槟怎么个喝法?”    
    “庭桂”是屈永秋的别号,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喝法,想来总是用冰镇过了再喝。”    
    “哪有这么讲究,”袁世凯说,“是太监不知道该这么讲究!宫里所有的香槟,都是由太监事先用锥子在软木塞上钻了洞的。”    
    “那不是泄了气吗?”    
    “就有那种泄气的事。为的是香槟一开塞子,有很大的声响,泡沫乱涌,搞得一塌糊涂,在御前失仪,是很重的罪名。太监为了自己保平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能随时守在御前看护,试问,你怎么医得好皇上的病?”    
    “是,是!”屈永秋如释重负似的,“幸亏大帅教导,这个差使不能当!”    
    “是上头交代,我也不能教你不当这个差使。”袁世凯略作沉吟,“庭桂,只有一个法子,你才可以不当这个差使,从今天起,你就装病请假。装要装得像,少出门,更不能跟人去谈这件事。”    
    屈永秋自然如言遵办。袁世凯便先用电报回复奕,说屈永秋告了病假,力疾从公,自是分所当为,但本人有病,精力不济,“请脉”或恐不准,所以再三恳辞。此外,又示意奕,他想到京里面谈一切,请奕找个理由,能让他到京里去一趟。    
    这个理由不难找,以练兵处筹划改编各省防军,以及其他军制的厘定,必须召袁世凯面商为名,很容易地就让袁世凯进了京城。    
    一到京。宫门请安,本来是奉行故事,递一个请安折子,便可自行其便,哪知非常意外,竟然传旨,即时召见。    
    这一下,袁世凯有点抓瞎了。第一是穿的行装,除非巡幸在外,不能以行装陛见,临时找一套合于他五短矮胖身材的补褂,相当费事。这犹在其次,最令人惴惴不安的是,不知慈禧太后何以破例召见?想来必是有特别缘故,而此特别缘故是什么,茫无所知。    
    因此,在养心殿进见时,袁世凯格外加了几分小心,进殿行完了礼,慈禧太后照例闲闲问起,气候是否正常、民情可还安谧,以及有些什么好官之类有关吏治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很自然地谈到正题。    
    “你跟张謇很熟,是不是?”    
    袁世凯不知慈禧太后何以忽然提到此人?便很谨慎地答说:“臣前在吴长庆营里,张謇是吴长庆的文案,臣因为他文字很好,常向他请教。从光绪十二三年以后,臣跟他就很少往来了。”    
    “是很少见面呢?还是很少书信往来?”    
    问到这一句,袁世凯知道事出有因,略想一想答说:“臣公务较繁,很少给他写信,张謇一年总有两三次给臣来信。”    
    “倒是说些什么呀?”    
    “张謇在南通州开垦办实业,有时要臣帮忙。臣以为张謇办的事业,于国计民生,都有裨益,所以量力而为。”袁世凯加重了语气说,“至于跟国计民生无关,私人请托的事,臣不敢徇私,总是婉言回绝的。”    
    “最近呢?”慈禧太后问说,“有信给你吗?”最近没有,六月间有一封。袁世凯想到张謇的那封信,心中一动,知道慈禧太后注意的就是这件事,决不隐瞒。    
    于是据实答说:“张謇夏天有一封信给臣,是谈什么立宪,臣一直没有复他。”    
    “喔!”慈禧太后终于问出来了,“那封信怎么说?”    
    那封信的内容,袁世凯记得很清楚,说是:“公今揽天下重兵,肩天下重任矣!宜与国家有死生休戚之谊,故已知国家之危,非夫甲午、庚子所得比方乎?不变政体,枝枝节节之补救无益也!不及此,日俄全局未定之先,求变政体而为揖让救焚之迂图,无及也。”又说:“日俄之胜负,立宪专制之胜负也!今全球完全专制之国谁乎?一专制当众立宪,尚可幸乎?”又说:“日本伊藤板垣诸人,共成宪法,巍然成专主庇民之大绩,特命好耳!论公之才,岂必在彼诸人之下,即下走自问,亦必不在诸人下也!”    
    凡此议论,何可直奏?袁世凯忖度这封锁在自己签押房里保险箱中的密件,绝无泄漏的可能。因而决定瞒一半,说一半。    
    可说的是,张謇主张立宪,而且颇有志用事,要隐瞒的是张謇对他的期望,以及批评专制的不是。主意打定了,措词却还待斟酌。    
    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都非慈禧太后所乐闻,倒不如一言表过,因而出以轻蔑的语气答说:“无非书生之见而已。”    
    果然,慈禧太后不再问了,换个人谈谈:“据说张之洞、魏光焘也赞成立宪。你听说了没有?”    
    听得这话,袁世凯突然省悟,此一刻正是可以有所表白的好机会。“我也听说了。”他毫不含糊地回答,“督臣张之洞、魏光焘打算合词奏请立宪,因为臣忝居畿辅,想邀臣会衔出奏。托人来说,臣已经回绝他了!”    
    其实这正就是与袁世凯二十年不通音问的张謇,突然致书期许的原因,而张謇亦非真的以日本明治维新以后,促成立宪的名人相期,只是张之洞鉴于当年东南互保的往事,认为对朝廷献议大兴革除,非有权势的督抚联合一致不可,所以极力敦促张謇作此表示。    
    当然,这样答奏是一定会获得嘉许的,慈禧太后和颜悦色地问:“袁世凯,我知道你心里很明白,照你看,咱们中国能不能立宪呢?”    
    “不能!”袁世凯简捷了当地答。    
    “为什么呢?倒说个道理我听。”    
    “中国的百姓,民智未开,程度幼稚,是故圣经贤传上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以专制统治,反而容易就范,立宪之后,权在人民,恐怕画虎不成,会发生种种流弊。”    
    他这面说,慈禧太后那面不断点头,话锋很快地一转,问起日俄战争。


第四章悚然而惊(3)

    “袁世凯,你向来会练兵,会带兵,你看日本跟俄国这个仗,会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俄国的败象已成,沈阳一仗,俄国败得很惨,旅顺已经让日本沉了几艘兵舰在港口封锁住了。日本的第三军由金州往南打,离旅顺只有几里路。臣听说旅顺的俄国司令官,在夏天就要投降,他部下的将校不答应,所以又拖了下来。”    
    “照你这么说,战争很快就可以有结果了?”    
    “是!”袁世凯紧接着说,“就怕俄国皇帝不服输。臣有谍报,俄国在波罗的海的舰队,已经往东调过来了。只怕还要狠狠打一仗。”    
    “他们在海面上发狠,倒还罢了,陆军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大打特打,真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想都窝囊。”    
    “皇太后、皇上明鉴!”袁世凯说,“关外百姓虽吃了苦,换来的好处也很大,将来俄国打败,自然不退兵也得退了,这于中国的益处极大。”    
    “你看,”慈禧太后很关心地,“会不会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俄国人去了,日本人又霸占咱们的地方?”    
    “皇太后的睿虑极是!臣就为了怕日本人将来霸占不走,所以下了功夫,暗中帮日本人的忙。如今放交情给他,也就是拿面子拘住他们,将来教他说不出蛮不讲理的话。”    
    “嗯,嗯!这是不错的!不过,你也得顾到咱们中立的身份,别惹火烧身。”    
    “是!”袁世凯答说,“此所以自己发愤图强最要紧!惟有自己的兵力够,能守得辽西,不但俄国人不敢过来,日本人也不敢小看中国。”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点头,“新建陆军,已经有三镇了,还够用不?”    
    “以中国幅员之大,三镇兵守北方都不够。”袁世凯说,“臣打算再编一镇。”    
    “那就是第四镇?”    
    “番号还没有定,等臣跟庆亲王商量以后奏闻请旨。”    
    “喔!”慈禧太后问道,“这一镇兵,已经有了吗?”    
    “是!臣打算拿武卫右军编成第四镇。”    
    “武卫右军不是你从前带的队伍吗?”    
    “是!”    
    “你打算派谁当统制官?”    
    “臣拟保荐段祺瑞充任统制官。他是在德国学炮兵的,为人勇毅深沉,操守极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武将的操守最要紧,不然不能约束士兵,纪律一坏,百姓看见就怕,哪里还能打胜仗。庚子那年,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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