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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失去了作用,只能凭借视角去观察自己的道路了。我多次尝试着把白纸上的蚂蚁放回阳台上,可是,在做短暂停留后,这些小东西总是沿着老路,再次开始了缓慢的旅程。最后,在桌子边缘,它们顽劣地翘起屁股,似乎在对我发出抗议呢。某种角度上,我和几只蚂蚁有相似的阅历——天黑了,就想寻求一间房子,躲在里面,免去了诸多不确定的伤害。也罢,冷清的室内,多出几只会动的朋友,总比面对冰冷的墙壁略胜一筹吧,我姑且容纳了它们的存在,并在半夜被动地受到它们的打扰,比如被强吻肌肤。
天快亮时,室外总会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声,很琐碎,也很细碎,像乡下大姐早起时的低语。我揉着被蚂蚁叮咬过的手臂,醒卧在床上,侧耳听着鸟的“叙鸣”。就在几天前,夜读苇岸的《大地上的事物》,里面有这样一段话:“鸟儿的叫声是分类型的。大体为两种,鸟类学家分别将它们称作‘鸣啭’和‘叙鸣’。鸣啭是歌唱,主要为雄鸟在春天对爱情的抒发。叙鸣是言说,是鸟儿之间日常信息的沟通。鸣啭是优美的、抒情的,表达的,渴求的,炫示的;叙鸣则是平实的,叙事的,告诉的,光流的,琐屑的。”读到这里时,我像是周身涌过一股电流。另一个小节里写道:“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后的叫声不同,日出前它们发出‘鸟、鸟、鸟’的声音,日出后便改成‘喳、喳、喳’的声音。”那个时刻,我忘记了翻书,陷入莫可名状的沉思之中。室外,常年住着几只麻雀,它们要么躲在老榕树枝上,要么胆怯地蹦跳在空地上,于晨昏之间发出鸣音。
无疑,麻雀和蚂蚁都是平民性质的动物,它们的声音属于“叙鸣”(蚂蚁无声,只是缘由我们听不见罢了),属于“言说”。麻雀说些什么,我猜想不出,就像麻雀不可能清楚室内这个家伙的内心秘密。但是,麻雀、蚂蚁和我都是卑微的动物,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只有一种,那就是活着,尽可能地活下去。
我们用一种低微和谦卑的姿态“叙鸣”,只在很短暂的时刻“鸣啭”,比如想起亲人、故乡和土地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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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回望
李云
一
我一直都在回望,回望来时的路。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如此。这是一条异常艰辛的路,沿途布满数不清的凶险与变数。我始终认为,冥冥中一定存在另一个我,想要把真实的我往另外一条黑暗的道路上引,我和他暗暗较劲,所幸的是我最终没有成为他,我打败了他,让他永远也没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我。那个人是我的对立面,灵魂深处想要支配我、左右我的人。
在母亲的子宫中,我差点没能成为我自己,还有许多数不清的细胞都想成为我自己。我战胜了其他所有的对手,抢先成为我自己,在母亲的子宫中孕育成人。我相信一定有一颗精子,至少有一颗精子对我怀恨在心,要不是我的捷足先登,我就不是我,而是他了。所以当我成为我之后,便有许多潜在的对手和我暗暗较劲,他们和时间一道不断使坏,想要把我消灭在时间之外。所以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之时,迎接我的从来就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数不清的灾难和厄运。当我想健康成长时,他们就用疾病折磨我,当我想追求幸福生活时,他们就用贫穷困苦阻挡我,当我思考问题时,他们就用平庸和无聊干扰我,当我想追求幸福爱情时,他们就用背叛警告我。总之是不让我好好活着。生存的欲望有多强,遇到的阻力就有多强。这似乎更符合物理学上的力学平衡原理。
直到四十岁以后,我才彻底弄明白这些道理。
二
记忆中的世界美丽而宁静。
这是南方的村庄,我出生的地方(确切地说是我成为我的地方)。春天,太阳出来了,照耀着杂树生花的村庄,照在山腰那一排排低矮的木质瓦房上。
山腰下面是一条晶亮的小河,河里布满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石头。清清浅浅的溪流绕着山咀向远方流去。河两岸是一色金黄的油菜花,空气中传来野花的芬芳。村庄上空漂浮着一层蓝色的低低的雾气,和远处的天空连在一起。
夜晚,密林深处传来鹧鸪鸟的声声鸣叫,像在呼唤远方的良人……这一切是多么安静。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的脑海中总是反复播放这样一幅画面。多年来,不管村庄的内容发生了多少实质性的改变,这幅画面始终都在脑海中搁着,时间越久越发清晰。如今,我家祖屋后面的小山包上,躺着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父亲。他们的坟墓和周围的泥土、杂草、藤蔓混在一起,看不出曾经活过的痕迹。他们已经被世界深深遗忘,或者从来就没有被记起。他们是一星星卑微的磷火,曾经忽闪忽闪过,但终于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那几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土堆,是我生命的源头,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唯一依据和凭证。多年以后,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土堆,埋在一处荒草丛中,然后被人深深遗忘。这是我成为我的最后宿命。到了那一天,无数个想成为我的精子和卵子才会对我加以原谅,了却一段红尘恩怨。因为我们都被时光绞杀,遗失在光阴之外,得到了最终的公平。
三
但是,我毕竟在人间走过一遭,这是我的幸运,也是不幸。
在我成为我的那个寒冷的雪夜,窗外凛冽的北风撒着欢儿在林中奔跑,狗一个劲儿狂吠不止。我在朦朦胧胧中意识到迎接我的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赖在母亲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我的固执和任性让母亲吃尽了苦头。
这个年轻健壮的乡下女人,早在三天前就喊肚子疼,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头上滚出黄头般大小的汗珠,后来衰弱得喊不出声来,可她肚里的小东西就是不愿出来。父亲慌了神,赶紧叫上村里的几个年轻男子,用担架抬着母亲往山下医院送。山道上泥泞潮湿,有几次险些将母亲抛到雪地上。一路紧赶慢跑,到达镇卫生院已是凌晨。父亲求爷爷告奶奶才把那个脾气古怪的妇产科大夫从被窝里叫了起来。赶紧做手术。两小时后,医生沾满鲜血的手从母亲肚子里抠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父亲长舒了一口气。医生说,再晚些送来,母子的性命都将不保。脐带缠住了婴儿的脖子,像个石头一样卡在那里,久久出不来。父亲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这个木讷的男人一口气说了几十声谢谢。
表面上看是脐带卡住了我的脖子,其实是那些不想让我成为我的家伙在暗中捣鬼,他们拖住我的后腿,想让我胎死腹中,成不了我自己。可老天有眼,到底让我从母亲身体中钻了出来,因此我来到世界上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不是哭声而是笑声,我为成功摆脱那些鬼影的纠缠而哈哈大笑。
父亲无疑感到十分高兴,用他扎人的胡须挨着我,目不转睛地看我。我开始打量这个我应该叫父亲的男人。他看上去身体羸弱,面色焦黄,一脸病容。
我还不知道,当我出生时,我的父亲就已经重病在身。我当时想的是,这个身体消瘦的男人真的和我有关系吗?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便对此深表怀疑。我的父亲在我12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对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然后又过早抛下我,虽然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我还是感觉人生少了许多乐趣。父亲成为我生命中一个相当奢侈的词汇。
我希望,人死后灵魂是会转世的,我的父亲也许早就转世为人了,说不定他已经成为别人的父亲了。尽管如此,每年清明,我还是会到他坟前坐坐,和他说说心里话,说说我在这个世界的感受。
四
缺奶,多病,是我出生后面临的第一次考验。母亲生下我后,奶水严重不足,不到一个月她的乳汁就干涸了。我饿得嗷嗷直叫。奶奶背着我在村里四处要奶吃,一看到家中有孩子待哺的年轻女人,就缠着人家喂我几口,而我总是来者不拒,砸吧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等我稍有一点记忆后,奶奶就指着村里的女人说,这个喂过你奶吃,你该叫奶娘,那个也喂过你的,你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我一一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发现村里竟有十多个女人曾经有恩于我,我倒吸一口凉气,今生今世怕是很难报答她们的恩情了。在我刚出生不久居然就欠下了那么多的人情,这是我事先不曾想到的。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来还债的,我前生欠下的太多太多。一个人要真正成为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童年的时光漫长而孤寂,未来遥不可及。我就像一株长在石头下面的小草,一点一点艰难地生长出来。我羡慕长在石头里面的孙猴子,不食人间烟火却照样可以拥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我则不行,病怏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生活像一摊烂泥,只有在其中摸爬滚打才能练就一身强健的体魄。父亲说,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的福享,你得吃苦,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得承认,我脑后长着一片魏延似的反骨,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心想,如果有福不享,那简直就是傻子。可我不敢说出口,我怕脾气暴躁的父亲对我实行拳头专政。我万万不曾料到,12岁那年,父亲突然提前谢世,让我的生活彻底陷入一片苦海之中。这个事件对我影响深远,一个永远止步在36岁上头的父亲,减少了我后来生活的若干种可能。再也没有人为我的成功或是失败而牵肠挂肚了。在长长的旅行队伍中,我的父亲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见了,前面所有的风景都与他无关了。
父亲的死让我的世界变得寥落起来。
五
我是上帝偶然遗失在地上的一粒种子,事先能长成什么样子毫无把握,也没人对此抱多大希望。自生自灭,顺其自然罢了。我不知道长大后能做些什么。父亲生前希望我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可我出生的村庄在几十年之内就没有出过一个像模像样的读书人,大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
和我一同上学的一名女同学,刚刚念完初二就有了婆家,对方是附近村子里一个开拖拉机的黑脸男人。那年头家中有拖拉机的人家极少,女方父母以为钓到了金龟婿,喜欢得不得了。我念到初三的时候,那个女同学就做了母亲,背着孩子回娘家,我们在村口碰见了,她红着脸,很难为情的样子,看见我走来赶紧躲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很是不解,这么小的年龄居然做母亲了,真是无法想象。我不知道是出于她的自愿,还是被父母逼迫,也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生活是否满意,更无从了解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是让我感到很沮丧的一件事情,我还想着将来娶她做媳妇呢,看来毫无指望。在村民眼中,结婚生子是头等大事,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事了。男孩子一长到十七八岁,家里人便忙着为他们四处物色对象。家底殷实的人家自然不愁,媒人会络绎不绝走上门来,门槛都被踏破了。可家境差的人家情况就不同了,十年八年都没人顾问一下,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打着光棍。在农村这样的现象太普遍了,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如果我没有从山沟沟中走出来,最终说不定就也会沦为和他们一样的结局。这是极有可能的。像我这样的二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磨,甚至比他们还要不如,会有哪个姑娘看得上眼。
那个刚做母亲不久的女同学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找人申冤。她父亲闻讯后,怒火中烧,随即叫上村里一帮男人找上门去理论,反被那个不讲理的黑脸男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后来才知道,那个黑脸男人在外偷女人,被女同学逮个正着,自然是不依不饶,结果就被丈夫痛打了一顿。
本想找娘家人去教训一下那个男人,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白白遭了羞辱不说,还连累了家人。女同学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用一根细的绳子把自己吊死在她家房屋后面的核桃树上,舌头伸得长长的,令人恐惧。
这是发生在我16岁夏天的一幕惨剧。那个异常闷热的夏天,我感到手脚冰凉,心里堵得发慌。我望着隐藏在山坳深处的村庄,感觉有无数的鬼影四处飘荡。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认命,窝在穷山沟里,面朝黄土,与之厮混终生;要么走出去,到外面的天地中闯荡,杀开一条人生血路。
我选择后者。
六
成长是一部黑暗的青春孤独史。我在小镇临河的一间木质小房中写下上面这句话。其时是1986年。我已是一名初中教师了。那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