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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不知道《女武神》,大家会怎么看他?再说,您的眼睛是白长的,因为这部杰作,您对我
说您读了两个小时。我看,您对花体字不见得比对家具的式样更在行,不要申辩,您对式样
就是不在行嘛,”他狂怒地喊着,“您甚至不知道您坐的是什么椅子。我让您坐路易十四式
安乐椅,您却一屁股坐到了督政府式样的烤火用的矮椅上。过两天,您也许会把德·维尔巴
里西斯夫人的膝盖当马桶呢。谁知道您要在上面干什么。同样,您连贝戈特那本书的封面装
饰——巴尔贝克教堂刻有毋忘我花体字的过梁都没有认出来。难道还有比更明白的方式对您
说不要总忘记我吗?”
我凝视着德·夏吕斯先生。他的面孔虽然令人生厌,却比他家里任何人的面孔都漂亮,
象是上了年岁的阿波罗。但是,从他恶毒的嘴里,似乎随时都会喷出橄榄色和黄胆色的液
体。至于智慧,不能否定他见多识广,他知道的许多东西是盖尔芒特公爵永远也不会知道
的。但是,不管他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掩饰心中的仇恨,人们感到这个人是会杀人的,或因为
自尊心受到伤害,或因为爱情失意,或有怨恨,或是虐待成性,或是为了捉弄人,或是有一
个不可消除的意念;他还会用逻辑和巧语证明自己杀人是正当行为,杀了人也比他的哥哥、
嫂嫂,比其他许多人不知强多少倍。
“是我向您迈出了第一步,”他继续说,“就象委拉斯开兹①在《枪骑兵》这幅画中画
的胜利者,向着最卑微的人走去。我什么都有,而您却一无所有。我做的是一个贵族应该做
的事。我的行动是不是伟大,这是有目共睹的,可您却置之不理。我们的宗教劝诫我们自己
要耐心。对您那些可以说是无礼的行为,如果您可以对一个远远比您高贵的人无礼的话,我
向来只付之一笑,我希望,我对您的耐心会无损于我的声誉。不过,先生,现在谈这一切,
已不再有意义了。我对您进行了考验,当代最杰出的人风趣地把这种考验叫做态度的考验,
用无限的热情考验您的态度,他有充分理由说,这是最可怕的考验,因为这是唯一能区分良
莠的考验。您没有经受住,我不怪您,因为成功者寥寥无几。不过,至少,我不希望您恶意
中伤我,我希望我们将要进行的这最后一次谈话能达到这个结果。”
①委拉斯开兹(1599—1660),西班牙画家,一生创作大量的肖像画、风俗画和历
史画。《枪骑兵》是他的代表作。
我万万没有想到,德·夏吕斯先生发怒,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说我讲了他的坏话。我搜
索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我对谁谈起过他。这纯粹是哪个坏蛋无中生有。我向德·夏吕斯先生
保证,我从没有同别人谈过他。“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说过我和您有来往,我想,这总不
至于使您生气吧。”他轻蔑地微微一笑,把声音升到最高音域,缓慢地发出最尖细、最无礼
的音符:
“唷!先生,”他极其缓慢地让他的音调恢复了自然,仿佛对这个下行音阶颇为陶醉似
地说,“我认为,您供认自己说过同我有来往,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对一个能把奇朋代尔①
式家具当成洛可可式椅子的人,我不指望他能讲出非常准确的话,但我不认为,”他的声音
越来越充满嘲讽的爱抚,竟使他嘴边绽出迷人的微笑,“我不认为您会说或会相信我们之间
有来往!至于您在别人面前炫耀,说有人把您介绍给我了,您同我谈过话,和我有点认识,
几乎没有请求,就获准将来有一天成为我的被保护人,我觉得您讲这些话倒是顺理成章的,
是聪明的。
①奇朋代尔(1718—1779),英国制乌木家具的工匠。
“您我之间年龄悬殊那样大,我完全有理由说,这个介绍,这些谈话,这个刚刚开始的
关系,对您是一种幸福。当然,这话不该由我说,但我至少可以说,这对您不无好处,说您
傻,绝不是因为您把这个好处讲出去了,而是因为您没能保住。我甚至还要说,”他突然不
再疾言厉色,暂时换上了充满忧伤的温柔,我感到他就要哭了,“当您对我在巴黎向您提出
的建议置之不理时,我竟不相信您会这样,我觉得,您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出身在正派的资
产阶级家庭(只是在说这个形容词时,他的声音才微微带点不礼貌的摩擦音,)不会做出这
样的事来,因此,我天真地认为,可能出了从未出过的差错,信遗失了,或是地址写错了。
我承认我是太天真了,可是,圣博纳旺蒂尔①不是宁愿相信牛会偷窃,却不愿相信他的兄弟
会撒谎吗?不过,这一切都已结束,既然您不感兴趣,也就不必再谈了。只是我觉得,就看
我这把年纪,您也会给我写信的(他的声音真的哽咽了)。我为您设想了诱人的前途,但我
一直没对您说。您宁愿不知道就拒绝,这是您的事。但是,正如我对您说的,信总是可以写
的吧。我要是您,我就会写信,即使处在我的地位,我也会写。正因为这样,我更喜欢处在
我的地位。我说‘正因为这样’,是因为我认为各种地位都是平等的,我对一个聪明的工人
可能比对许多公爵更有好感。但是,我可以说,我宁愿处在我的地位,因为我知道,您做的
那种事,在我可以说是相当长的一生中,我从没有做过。(他的头朝着暗处,我看不见他的
眼睛是否象他声音让人相信的那样在落泪。)刚才我说了,我朝您迈出了一百步,可结果您
后退了二百步。现在,该轮到我后退了。从今以后,我们互不认识。我要忘记您的名字,但
要记住您的事例,等哪天,当我禁不住诱惑,相信人有良心,讲礼貌,相信他们不会白白错
过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的时候,我会提醒自己别把他们抬得太高。以前您认识我的时候(因
为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如果您说您认识我,我只能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是在向我表示敬
意,也就是说,我把这看作是令人愉快的事。不幸,您在其他地方和其他场合却完全不是这
样说的。”
①圣博纳旺蒂尔(1221—1274),意大利神学家,哲学家。
“先生,我发誓,我从没说过可能伤害您的话。”
“谁跟您说我受伤害了?”他发出愤怒的吼叫,猛地从长沙发椅上坐起来,直到现在,
他才算动了一下身子;他面容失色,唾沫四溅,脸部肌肉抽搐着,象是有无数条蛇在扭动;
嗓门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犹如震耳欲聋的狂风暴雨。(他平时说话就十分用劲,行人在外
面经过,肯定会回头张望,现在,他使的力气比平时大一百倍,就象用乐队而不是用钢琴演
奏一段强奏乐曲,声音陡然会增加一百倍,还会变成最强音。德·夏吕斯先生在吼叫。)
“您认为您能够伤害我吗?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您相信您那些狐群狗党,五百个互相骑在
身上的小娃娃从嘴里吐出的毒汁能弄脏我高贵的脚趾头吗?”
我本想让德·夏吕斯先生相信我从没说过,也没听见别人说过他的坏话,但他的话把我
气疯了。我认为,他说这话是因为他太骄傲,至少部分可以归因于骄傲。还有另外一个感情
方面的原因,可当时我并不知道,因此不把它作为原因,我也就没什么罪过了。不过,不知
道感情方面的原因,也应该回想起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讲话,把精神有点错乱作为第二个原
因吧。但我当时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在我看来,他只有骄傲,而我只有愤怒。当他停止
咆哮,郑重地谈他的高贵的脚趾头的时候(他还撇了撇嘴,以示他对那些亵渎他的卑微小人
的极度厌恶),我再也遏制不住满腔怒火了。我想打人,想摔东西发泄怒气,但我还剩下一
点辨别力,我不得不尊重一个年纪比我大许多的长者,甚至对他身边的德国瓷器,也由于它
们具有珍贵的艺术价值,而不敢妄加损坏,于是我扑向男爵那顶新的礼帽,把它扔到地上拚
命踩踏,想把它四分五裂。我扯下帽里,把冠冕撕成两半。德·夏吕斯先生仍在大叫大骂,
我连听都不听,穿过房间,准备离去。我打开了房门。没想到门两旁站着两个仆人,我惊得
目瞪口呆。看见我开门,他们装出要去做事路过这里的样子,不急不忙地走开了。(就在那
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比尼埃,另一个叫夏梅勒。)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用
懒洋洋的步态向我作出的解释。这个解释是不足信的,另外三个解释恐怕更不足信了:一是
男爵接待客人有时需要帮助,(那又是为什么呢?)认为需要在附近设一个“急救站”;二
是他们受好奇心驱使前来偷听,没想到我会那样快就出来;第三,德·夏吕斯先生对我大发
雷霆是有预谋的,是在演戏,是他让他们来偷听的,一方面他们喜欢热闹,另一方面,也许
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我动怒没有使男爵消气,我拂袖而去倒象使他心痛欲裂。他喊我回去,让仆人叫我回
去,最后,他疾步追我到前厅,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全然忘记了一分钟前,当他在谈论他
的“高贵脚趾头”的时候,还在我面前大摆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威风。“行了,”他对我说,
“别孩子气了,进来呆一会儿。爱得深,就责得严。如果说刚才我严厉地惩罚您,那是因为
我爱您爱得深。”我的怒气已经消失,我没有计较男爵说的“惩罚”二字,跟着他进去了。
他叫来一个仆人,毫无自尊地让他把帽子的碎片捡走,又拿来了一顶。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可耻地诬蔑我的人,先生,”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那我就留
下来听一听,我要戳穿这个骗子的谎言。”
“您不知道是谁?难道您忘记您说的话了?您以为向我通风报信的人不会要我发誓保守
秘密吗?您相信我会不履行诺言?”
“先生,您真的不能告诉我?”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回忆起我可能同谁谈过德·夏
吕斯先生,但一个也没有想起来。
“我不是对您说过我要替告密的人保密吗?”他用一种令人厌烦的声音说,“我看您不
仅爱诽谤人,还爱枉费口舌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至少您也应该放聪明些,好好利用这最后一
次会面,说一些有用的话嘛。”
“先生,”我边走开,边回答,“您侮辱我。我是看您年纪比我大几倍的份上,才不跟
您计较的。一老一少,地位不平等嘛。另外,我也没法说服您,我已向您发过誓了,我什么
也没说过。”
“那么是我在撒谎!”他嚷道,声音十分可怕,边嚷边向前一蹦,蹦到了离我只有两步
远的地方。
“他们把您骗了。”
这时,他换一种温柔、深情而忧郁的声调(就象演奏交响乐时,乐曲一个接一个没有间
隙,第一个似雷电轰鸣,接下来是亲切而淳朴的戏谑曲),对我说:“这很可能。一句话经
人重复后,一般都会走样。说到底,还是您的错,您没有利用我向您提供的机会来看我,没
有通过坦率的能创造信任的日常交谈,给我打一支唯一的、有特效的预防针,使我能识破把
您指控为叛徒的一句话。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它给我的印象再也不能消除。甚
至我连爱得深,责得严这句话也不能说了,因为我狠狠地责备了您,但我已不再爱您。”他
一面说,一面强迫我坐下,摇了摇铃,另一个仆人走进来。“拿点喝的来,另外,叫人备好
车。”我说我不渴,时候已经不早,况且我有车。“有人大概给您付了车钱,让车走了,”
他对我说,“您就别管了。我让人备车把您送回去如果您担心太晚我有房间,您可
以住在这里”我说,我母亲会担忧的。“确实,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我对
您的好感开花开得太早,就象您在巴尔贝克富有诗意地同我谈起过的那些苹果树,经不住初
寒的摧残。”即便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的好感完好无损,他也只能做到这样,因为他嘴上
说同我闹翻了,却硬要把我留下来,给我拿喝的,要我住下来,备车将我送回去。他似乎害
怕同我分离,害怕孤独,这种略带忧虑的害怕心理,一小时以前,当他的嫂子,他的本家堂
姐妹德·盖尔芒特夫人挽留我时,也曾有过。他们都对我产生了一时的兴趣,都想方设法多
留我一分钟。
“可惜,”他又说,“我没有本事叫摧毁了的花复开。我对您的好感已经枯萎,不会再
复生。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象维克多·雨果诗中的布斯:
我是鳏夫,孤独无依,日暮途穷。
我和他一起又穿过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