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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去是已越破了玻璃窗,滴到我的心上。在遥遥的一角,此时能同感觉着的,大约只有这一片灰黯的雨的低空了!
梦魂何处?咫尺天涯!
想到万种情怀,突被可咒诅的传统思想所隔断,我不觉感到了一味比生离还要深湛的凄凉。
六月八日
灵魂的归来乡愁
《白叶杂记》之十五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在与同年的朋友的哄然的谈笑中,能使我突然哑了口不开或悄悄地避走去的,除了那能触起我个人的悲怀的话以外,便是提到回家的事了。每提到了‘家’,我总止不住黯然有感,不敢再谈下去。
并不是故园寥落,不堪回首,也不是蜀道难行,有家归未得。家园是雍雍穆穆,依旧保持着世家的风度;假若立意回家,而遥遥长途,也只消一列征车,指日可达。然而我总不敢听到旁人说起家中的事,我也从没有回过家乡。我之所以不愿回家,我是为……
写到此地,突然听见前面我的朋友的妹妹喊“母亲”的声音,我是什么也不敢再写下去。
长夏多闲,同居的四位朋友,一位是有家在此,两位是已经回去,一位也预备待日起程。在这样的情景中,任是听过了多少遍春暮鸟啼,经过了多少次劲疾的西风都木然无感的我,到此也不得不怦然心动了。我近日不知怎样,突然思家,起了乡愁。
何况我抽屉中还叠着两封老父催归的家信。
信上说:父母老矣,倚闾甚殷,至望吾儿此夏能抽暇一行。须知君子务本,纲伦为重,吾儿置堂上于不顾,长年在外,纵学得满腹经纶,又奚益耶?余为此言,意非责儿。盖期念情深,遂不觉言之切矣。此函到后,至望吾儿乘暑假之闲,归家一行,勿再使老父……
我确是心动了。按理我接到这样的信后,任是有怎样不能分身的事务,也必要勉力一行了,然而当我看了信后,我却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忍住眼泪,将信重放在袋中,又低头读我未完的书了。
我是每日在思家,然而总不想真的回去。
一定有人在骂我怪僻了。是的,我确是不该,我领受一切的责训。
然而我自己终不明白,我自己这矛盾的心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面在想家,一面又不肯回去。这尤其是在与大众谈笑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他们提起家里的事,我想起我也是有家的人,我正是被倚闾的期待着早日归来的游子,我真有一种极渴烈依恋家庭生活的心,然而待我真的想挟起一两册书作归计的时候,我又在越趄中将什么都消灭了。
便是这样,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逝水的光阴无一刻的停留,我已三年未归家了。每同朋友闲谈,谈到故乡,我总是骄傲地夸耀我的故乡是怎样被称为“龙蟠虎踞,锁镇江南”,然而当一提到家里的事,我却只会哑然无言的走开了。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样会变成了这样。
是三年飘泊,书剑无成,无颜归见家园父老?还是燕然未勒,锦衣未就,不甘这样默默地言旋?
一阵夜风,吹散了桌上凌乱的稿笺,给了我说明我对于这些疑问的否认。
然而,我究竟为什么呢?
我转眼望望老父的来书,我真愿抬头高声回答这发问者:“一点也不为什么,我明日就回去了。”我真应该这样决定。但是我知道,明日踏上了征车欣然回去的却正是我的朋友。我是依然……
早几日读loti的“the romance of a spahi”,读到这位兵士在渴望家乡的时期中,得到了可以回去的权利,却突然甘心与旁人调换,让了人家回去,自己依旧在荒酷的沙漠中作还乡的沉梦。我读到此地,不觉怵然惊起,难道这兵士别有存心的举动也染到了我的身上?
我之不愿回家,是为了怕将怀乡的美梦撕破?是为了不愿使实现的感受将飘渺的情怀破坏?
啊啊!我低眼看了看桌上半展的信笺,我怎么也不忍心敢讲出这样自私的话。我只好推说职务忙碌了。
同居的四人此时都已在饮着天伦的乐怀,只有三年没有归过家的我,依旧在灯下,在老父催归的信旁,执笔写这一段“乡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是怎样经过百战的英雄,正不必再听鹃声暮笛,也禁不住潸然要动归思了。
然而我知道,假若我真的将车票购好握在乎里的时候,我定是又是另一种的心情,于是我终于只好忍住已经要滴下的眼泪。
假若此时能有个足以征服我全部的人在我身旁,强迫着我登车,我或可战胜我自己的神秘。
然而能征服我的人此时正被旁人征服了不能来我身旁,我只好什么也不敢再写了。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夜
月亮给我的信
《太阳夜记》之一
不久以前,月亮乘着晓风的便利,在天边多勾留了一些时刻,当我从海里浴罢刚起身的时候,她递了一封信给我。
“时代是变了,”月亮在信上这样写着,“石头也在向着用脚踏在他的脸上的人反抗。”
“孩子做着成人的工作,成人做着狗的工作。”
“我向来是爱惜孩子的。”
“从许久以前,我每天出来旅行的时候,我总是用我银灰色的手抚摩着孩子们的睡眼,向他们悄悄的讲着仙女和妖婆的故事,他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我的;无论是睡在天鹅绒枕上的哥儿,无论是睡在破棉絮上的小虱,他们总是一例的见了我就向我微笑,欢迎我所讲的故事。但是近来不同了,时代渐渐赤裸了一切的真相,针锋相对的两方面已渐渐逼近到了肉搏的时期,他要维护着他的战利品,他要收回他的失物,从前的美丽的抒情的诗意完全失去了。成人是这样,孩子们也是这样。仅有一小部分的孩子还能安稳的睡在柔软的床上从丝质窗帘的漏缝里听着我的故事,但是他们也像有预兆似的终感到不安。其余一大部分都将他们的时间消磨在街市上和工厂里,用着没有发育完全的肩头挑着牛马一样的重担。他们的外形还是孩子,但是他们的劳苦已经是成人。偶尔从腐臭的空气里望见了我,他们也不再向我微笑,只是低低的叹息和呻吟。他们不再要妖婆和仙女的故事,他们所希望的只是少挨一点饥饿,少受一点打骂。记得有一次,我从墙上砖头的破缝挤进去向一个睡在干草上的黄瘦的孩子说:
“孩子,你辛苦了,你知道旁人说过月亮里有广寒宫,宫里有美丽的仙女和好玩的玉兔么?你辛苦了,你闭上眼睛,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可是,出我意外,孩子却凄苦的向我笑了一笑:
“谢谢你,我不要去。可是你若爱惜我,请你保佑我,叫我明天多摇一个纱锭,少受几下管工秃头阿三的巴掌。”
“啊啊,这是什么景象,我一阵心酸,只好悄悄的退出来躺在乌云后面去了。”
“时代是变了,虽然还有一部分的孩子能维持着他们的好梦,但这迟早也是要消失的,因此我知道我所有的故事是完全不适用的了,新的时代需要新的人儿,新的时代也需要新的故事,因此我将我这担负了许多时的职任,暂且分一部分给你,我知道你是经验丰富性情慈善的,希望你看在穷苦的孩子的面上,出来的时候也顺便给他们讲一点新鲜的他们所要听的故事。”
“只是,我希望你接近他们的时候,你不妨将眼睛睁得小点,不要使你火热的光线烫痛了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要同以前欢迎我一样的欢迎你的。”
这是不久以前月亮写给我的信。我向来就是热情爱护孩子的,因此我立刻接受了她的请求。
每天乘着这个地球的一部分转向另一面去,人们所谓夜间的时候,我便偷暇将我所见过的事情整理一下,编出一些故事,预备讲给时常在露天里劳动着和我亲近的孩子们听。在高贵的幼稚园里被保姆领带着的穿羊毛绒衣的孩子们或者不喜欢我的故事,这也只得随他们,我原不是为他们而讲的。
这下面便是我的材料。
我要借了这些故事,使这个旧的世界能早日从新生的孩子们的手下走上新的轨道。
灵魂的归来冰车
《太阳夜记》之二
是九十八度夏日的炎热的正午,一条用柏油浇成预备给高价的摩托车可以轻滑无声疾驶过去的大路旁,这时有两辆独轮的手车在停着。
两个车夫都休息在道旁的树荫下:这种在此地并不是为庇荫他们的树荫下。
车上装的是刚从冰厂里运出的人造机器冰,莹白的砖形的方块排列在几支衬了干草的蒲包内,一部分被太阳的热力溶解了的冰块已经将蒲包渗湿,黄色的蒲包的外表这时已染成了紫黑色。
溶解的冰水不停的从车上滴下,蒲包上升腾着一层被太阳蒸发的水汽。
空气静静的一丝也不流动,柏油的路面有几处已经被烈火一样的太阳烘成了流质。坐在这样的路上,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仍旧是在劳动。
车夫脸上的汗不停的流着,车上溶解的冰不时的滴着。
为了天热所以就有人需要冰,为了在热天需要冰所以就有人要流汗。可是享受冰的沁凉和流汗的并不是一人。享受沁凉的人并不流汗,流汗的人并不能享受到冰的沁凉。
宇宙的秤上的平衡倾斜了,大的变动就在眼前。
从车上滴下的水点已经将地面染湿了一块。
“走罢,还要赶着回去吃午饭哩!”一个车夫说。
另一个沉默不开口的扯着衣襟将脸上的汗拭了一下也站起来。
两支独轮车在人力推动之下又蠕蠕的前进了。
九十八度的天气,烈日照耀着毫无隐蔽的路上,汗是怎样也不会停止的。
眼睛上生着两道眉毛,原是给你遮住因劳动而流下的汗液以免阻碍你的视力的。也许有人还不知道这个用处,可是两个车夫却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们除了眉毛之外,又在额上加了一道用棕毛做的像月桂诗人的桂冠一样的棕梗。
汗太多了,眉毛已失了他的效用。多量的汗不时要湿透了眉毛从眼帘上滴下,于是额上只得光荣的加上了一道棕冠。
谁又会顾虑到人类中有一大部分会流出这么多的汗呢?
坐在电风扇下的哥儿掀着电铃责问送冰的怎样还不将冰送来。
这午饭的时候,光滑的路上挤满了急着要回家去休息的摩托车,交通是异常的紧张。
两辆独轮车缓缓的推到了十字路口,正待尽力要赶着推过街去的时候,突然警哨响了,对面的警灯亮了,交通改变了适才的方向。
两个车夫只得将两腿用力挣开支持着车身的均衡,心中不觉起了无名的愤怒。
“这该死的冤家对头!”
街对面的交通指挥灯用着他每秒钟十八万六千英里的速率射出了他的红光,立刻两辆独轮车、两个车夫和街上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你知道么?前进的东西受了阻碍就会这样改变他的色彩。
交响乐
《太阳夜记》之三
娇养的孩子或者有随着他穿了夜礼服的父亲在宏丽的音乐厅内听过交响乐的经验。那闪着金色的黄铜的乐器,那黑色的庄严的服装,灯光辉煌,那是多么优美而动人哟!
但我所要讲的不是这个。
每天黎明,当那些从跳舞场里出来的人跨上汽车预备回家睡觉的时候,晓风拂拂,夜色阑珊,正是我起来的时候。
他们享乐倦了休息的时候正是旁人曳着疲乏的身体起来挨受新的劳苦的时候。
在从前,每天当我红着脸从海上起来的时候,在黑暗中欢迎我来到的只有雄鸡的啼声,但是近来却添了一种新的声音了。
这种声音我以前是不曾听见过的,它不是从动物的声带上发出,而是一种机械的却又似乎有灵性的喊声。
每天早上,当我刚才起身或者正预备起身的时候,这种声音便从无数粗大的黑色的一种长筒中放出,高低先后,清晨的空气中便奏出了一曲新的交响乐。
这声音虽然很单调,但这是怎样一种包含了绝望,呼喊,奋斗,鼓舞的复杂的声音哟!
穿了夜礼服坐在汽车中的人当然漠视这种声音,睡在柔软的鸭绒垫上的人当然也厌恶这种声音,可是对于另一种人,这却是怎样一种有力的呼喊!
你可以看见,在这种新的交响乐奏出了之后,在昏蒙的晓色中,有无数苍白的瘦瘠的动物便开始蠕动了起来。他们都毫不退缩的前进,应了这种声音的呼喊前进。他们虽然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