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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绘仙侣_柏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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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命运作祟,就在冒到来前不久,陈被豪强万金劫去。于是,这才有了冒辟疆郁愤夜游,浒墅重访董小宛一幕。就从这一夜开始,董对冒展开了强大的爱情攻势,当下表示愿以身相许,第二天,她又带着病痛,追随冒出行,且“誓不复返”。在两人偕游的27天,冒27度辞别,董失声痛哭。最后,冒不得不答应在金陵乡试完毕后就与其完婚。这样,仅仅用了27天的时间,一段被预言的婚姻不日就要展开。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所有的命运都在这个春日的夜晚进来,而且太美,全不察觉!是非善恶,都要等到九年后董香消玉殒方见端倪。

    但话须说回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二十四时,山河岁月,再好再坏,也都是这个命数。所谓快慢,不过是人心不同而已。好的时光总是匆匆,坏的时候也往往度日如年。于是,秒盘上滴滴答答的钟声之外,我们还听得见人心里那喜怒哀乐的时间。

    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mariovargasliose)在他的《中国套盒》里说:有一个计时顺序的时间,还有一个心理时间。计时顺序时间是客观存在的,独立于我们的主观感觉之外的,是我们根据天体运动和不同星球所占据的不同位置计算出来的,是自从我们出生直到我们离开世界那天都在消耗我们生命的时间,它主宰着万物生存的预示性曲线。但是,还有一个心理时间,根据我们的行止能够意识到它的存在,以种种不同的方式由我们的情绪支撑着的时间。当我们高兴时、沉浸在强烈和兴奋的感觉中时,由于陶醉、愉快和全神贯注而觉得它过得很快。相反地,当我们期待着什么或者我们吃苦的时候,我们个人的环境和处境(孤独、期待、灾难、对某事的盼望)让我们强烈地意识到它的流动时,恰恰因为我们希望它加快步伐而觉得它停止、落后、不动了,这时每分每秒都突然变得缓慢和漫长了。

    这所谓的“心理时间”、“物理时间”原是20世纪初法国哲学家柏格森(henribergson)提出来的,他的“生命哲学”和“心理时间”为后来的意识流小说奠定了思想基础。他的哲学叙述像诗一样,深受时人欢迎,哲学家詹姆斯?怀特海(jameswitehead),作家普鲁斯特(marcelproust),画家莫奈(claudemonet),音乐家德彪西(claudeachilledebussy)都是他的“粉丝”,远在中国,粱漱溟也把他引为知己。他在法兰西学院的讲座座无虚席,每每被如痴如醉的女士包围。这些原都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位哲学家竟然拿了个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说他的哲学作品是“雄伟的诗篇”。

    可惜,这里我并不准备引上一段他的诗化哲学,有心人自可寻来一阅。我这里倒想让张爱玲为我们唱上一段中国的《倾城之恋》,且看看那中国岁月里的时间魅力到底是何等模样: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钟头调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

    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16携偶踏波:旅游的时尚卜正民研究明代的商业与文化,有一节讲旅游和书信,其中他讨论了“游历的女性”。他说:

    像明代中国的许多其他东西一样,旅游也仅仅是男人的事情。……女性是没有外出游历的自由的,但进香显然除外。虽然男人们也去进香,但女性特别执著于进香,则是明代社会女性忠孝角色的延伸表现。她们比男人更虔诚地祈求神灵的保佑、照看祠堂、延请巫师。在这一过程中,她们中间建立起了一个部分独立于男人世界之外的情感交流世界。这种独立使一些男子不安,他们批评女性不该去寺院进香,不该参加秘密宗教组织。只有当干瘪老妪——那些年纪老得不会引起男人注意的妇女——参加的时候,这样的活动才可以举行。(卜正民:《纵乐的困惑》)

    为了说明这个观点,卜正民专门引了《醒世姻缘传》里一段描写进香妇女可笑模样的讽刺文字:

    一群婆娘,豺狗阵一般,把那驴子乱串乱跑。有时你前我后,有时你后我前。有的在驴子上抱着孩子;有的在驴子上墩吊鬏髻;有的偏了鞍子坠下驴来;有的跑了头口乔声怪气的叫唤;有的走不上几里说肚腹不大调和,要下驴来寻空地屙屎;有的说身上不便,要从被套内寻布子夹屄;有的要叫儿吃乳,叫掌鞭来牵着缰绳;有的说麻木了腿骨,叫人从镫里与他取出脚去;有的掉了丁香,叫人沿地找寻;有的忘了梳匣,叫人回家去取,跐噔的尘土扛天,臊气满地。

    可是,既与卜的描述不同,也与他的引证不一,董小宛和冒辟疆的旅游显现了另一种俊逸的“携偶踏波”之美。

    千万人争步拥之,谓江妃携偶踏波而上征也。(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而且,从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来看,董小宛似乎不只这一次出游,在此之前她就曾游历西湖、黄山等地,而且时间之长,匪夷所思:

    在庚辰夏,留滞影园,欲过访姬。客从吴门来,知姬去西子湖,兼往游黄山白岳,遂不果行。辛巳早春,余省觐去衡岳,由浙路往,过半塘讯姬,则仍滞黄山。

    从上述材料可以见出,旅游在董冒二人的感情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尽管婚后两人安心过起了一种隐逸生活,但可以想像他们已经将旅游转移到了那片巨大的水绘园。白日荡舟,夜间凉亭私语,都表现出一种昔日踏波的旅游之美。

    巫仁恕曾经指出,明中叶以后,士大夫的旅游之风已经十分盛行,对旅游的线路(“旅道”)以及各种旅游用的交通工具和携带的器具(“游具”)格外讲究。比如,《桃花扇》里写南京的明媚春光里,有钱的游客“花里行厨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中肠”。这里的“行厨”,就是游具的一种,食盒内装着酒食,由仆人携带或肩挑至旅游之处。

    除此之外,李孝悌还专门举了高彦颐书中所展示的“提炉”和“山游提盒”。前者下方有火炉可供热水、暖酒,中间有煮粥的圆锅、茶壶,上方则是盛炭用的方箱;而后者也分好几层,可分置壶、杯、筷子、大碟、小碟等。考究和情趣可见一斑,实在是现在的旅游不能比拟的。

    33凉亭私语到雾重月斜夜阑人静,雾重月斜,这是我们讲自然环境时常用的形容,那是说它清宁美好,而又空阔干净。但一个时代也有它的日升月落,山高水远,所以借过来说也是一样的秀美。正好像我们说到了长河落日,那就是唐朝,而说到晓风残月,那便是宋代。

    至于雾重月斜,也许五四是最好的写照。胡兰成在《山河岁月》里是这样讲的:

    民国初年上海杭州的女子,穿窄袖旗袍,水蛇腰,襟边袖边镶玻璃水钻,修眉俊目,脸上擦粉像九秋霜,明亮里有着不安。及至五四时代,则改为短衫长裙,衫是天青色,裙是玄色,不大擦粉,出落得自自然然的了。那时的青年是,男子都会做诗,女子都会登山临水,他们不喜开会,不惹群众,而和朋友或爱人白日游冶,夜里说话到雾重月斜。他们轻易离家去国,无人可以责其负心,而去到希腊罗马或美国呢,希腊罗马美国亦像在贵客面前不可以诉说辛苦恩怨事,他们是到了那里,那里即呈吉祥,他们有这样的奢侈,连脂粉都怕污了颜色。

    以前我们单是知道五四的热血和呐喊,却忘了鸳鸯蝴蝶的三春花事,张爱玲的流言蜚语,当然更忘了新青年的简静与朴素。“是这样的美景良辰,人世正有许多好事情要做。他们废弃文言要白话,破除迷信要科学,反对旧礼教而要男女自由恋爱。”(胡兰成:《山河岁月》)

    是这样世俗的明亮,才让草木不惊,民国堂堂,即便是风来吹它,雨来淋它,亦是这样的风日晴妍。那浩荡的岁月里,登山临水,做诗私语,直到雾重月斜,那真是有行事的大洒然。

    董冒两人生在大明朝的风雨飘摇里,金戈铁马的变故要来,却也只烧茶煮饭,饮酒唱诗。

    他们是做悠悠人世里的一对小夫妻。空旷的天地,多少悲欢离合,亦只是这样的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此情此景,不禁让我记起多年前所写的《演春与种梨》一首其一,现录如下,以示慨然:

    日暮,灯火初上

    二人在园里谈论春色

    一片黑暗,淙淙水响

    啊,几点星光

    生活开始了……

    暮春,我们聚首的日子

    家有春椅、春桌、春酒

    啊,纸,纸,纸啊

    你沦入写作

    并暂时忘记了……

    44食中情趣——盒子会上面我们说食之种种,食是养小,食是历史,食之残忍与日常,这里我们讲食的比赛,食的精致情趣——盒子会。所谓盒子会,顾名思义那是食盒的大聚会。

    它是明代南京妓业的岁时风俗,多在每年上元佳节(元宵节)举行。届时,择一清幽之所,诸结拜之名妓竞妍新妆,各携一食盒赴会。以所带果品肴馔或玩意儿之新奇为胜。席间各人演奏或演唱,作为娱乐,一连多日。余怀的《板桥杂记》里说:

    沈石田作《盒子会辞序》:其序云:“南京旧院,有色艺俱优者,或二十、三十姓,结为手帕姊妹。每上元节,以春檠、巧具、殽核相赛,名‘盒子会’。凡得奇品为胜,输者具酒酌胜者,中有所私,亦来挟金助会,厌厌夜饮,弥月而止。席间设灯张乐,各出其技能,赋此以识京城乐事也。”辞云:“平康灯宵闹如沸,灯火烘春笑声内。盒奁来往斗芳邻,手帕绸缪通姊妹。东家西家百络盛,装殽饤核春满檠。豹胎间挟鳇冰脆,乌榄分搀椰玉生。不论多同较奇有,品色输无例赔酒。呈丝逞竹会心欢,裒钞裨金走情友。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一般桃李三千户,亦有愁人隔墙住。”

    其实,盒子会也并不总是限在上元节这天,《桃花扇》第五出《访翠》里描述的就是清明这一天。

    '生'是了,今日清明佳节,故此皆去赴会,但不知怎么叫做盒子会?

    '丑'赴会之日,各携一副盒儿,都是鲜物异品,有海错、江瑶、玉液浆。

    '生'会期做些什么?

    '丑'大家比较技艺,拔琴阮,笙箫嘹亮。

    但不论是上元,还是清明,这诸多美丽的往事都已花落水流,一去成空了。我们今天的人惟有在典籍里才能看那精致的生活,想那一夜春风了。

    47生活专家董冒二人耽于小道,以逸乐为尚,特别是董不但“针神针绝,前无古人”,在酿饴为露、烹茗焚香之事上也是无所不精,仿佛一部活的生活百科全书。上面提到的冒的《岕茶汇抄》就是一种见证。此处说的洗涤、煎制之细琐工作,事实上上面都已引过,本可以省去不说,但实在是这里面大有趣味,所以,不怕麻烦再引一次:

    烹时先以上品泉水涤烹器,务鲜、务洁。次以热水涤茶叶,水太滚,恐一涤味损。以竹箸夹茶于涤器中,反复涤荡,去尘土,黄叶老梗,尽以手搦干,置涤器内,盖定少刻,开视,色青香洌,急取沸水泼之。夏先贮水入茶,冬先贮茶入水。

    泡制一盏小小的香茗,就需如此耗费功夫,这足以见出对一种精致华美生活的崇尚乃是两人共同的追求,甚至是整个明清文人的追求。王鸿泰在《闲情雅致——明清文人生活经营与品赏文化》里说:

    明朝后期士人“闲隐”理念的具体落实乃开展出一套“雅”的生活,而所谓雅的生活可以说就是在生活领域内,放置新的生活内容,这些生活内容如上所言:无非“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也就是说将诸如书画、茶香、琴石等各种无关生产的“长物”(或万物)纳入生活范围中,同时在主观态度上耽溺其中,对之爱恋成癖,以致使之成为生活重心,进而以此来营造生活情景,作为个人生活的寄托,如此构成一套文人式的闲尚文化。

    可惜,这种生活的闲尚和逸趣,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被烽火和时事摧残了,生活里只有水与火,文字里光有血和泪,到处都是感时忧国。所以,老舍的《茶馆》出了名,但周作人的苦茶庵,怕只在知识阶层才有所流传,而且声名不见得有多好。正是国难危亡的时候,他说什么: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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