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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虽然有时有战争,但他们并不是一个好战的民族,对于战争中或事业上的胜利者,他们并不过于称羡。根据他们的传统,他们称羡的是学问而非别的什么3其次,与学问常常相关的是对文雅和礼貌的称羡。过去,中国把行政职位授于那些在考试的竞争中的获胜者。因为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在中国并不存在世袭的贵族——孔子家族算是唯一的例外,他的每代族长都袭有爵位——所以,学问就享有在封建时的欧洲世袭的显赫贵族一样的尊荣,而且这种尊荣如此令人尊敬,以至于连学问这个名字本身也成了一种尊荣。但是,中国古代的所谓学问其义是很狭窄的,它只包括对中国古典及其公认的注释的绝对无批判的研究。受西方的影响,中国人才开始学会了地理学、经济学、地质学、化学等等比以前的道德说教更为实用的学问,年轻的中国人——即受过欧洲一整套教育的学生——都承认现代文明的价值,因而也许很难再对古老的传统特一种足够尊敬的态度。但大多数现代人,除少数例外,仍然保留着中庸、谦让和敦厚的气质。再经过几十年的西方比和受日本影响,这些品质是否还能保存下来,也许是值得怀疑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中国和西方的主要差别,我会说大体看来,中国人的目标是享乐,而我们的目标是权力。我们喜欢的是支配他人的权力以及支配自然的权力。为了前者,我们建成了强大的国家,为了后者,我们创立了科学。中国人对这些事,显得懒惰而又温顺。当然,说他们懒,这只在一定的意义上才是真的。他们不是像俄国人那样的懒惰,也就是说,他们为了生活是愿意努力工作的。在劳动时雇主就会发现他们非常勤劳。然而他们也不愿意像美国人和西欧人那样,仅仅由于不工作也会感到厌烦,也不是由于要满足自己的好动感才投入工作。只要生活的需要得到满足,他们就不再想通过艰苦的工作来改善生活,依此为生已足够。他们在闲时的娱乐能力是很强的——看戏、聊天、鉴赏古玩或在优美的环境中信步游荡。在我们看来,这种消磨一生时光的方式,有点过于轻松乏味;我们更尊重那些整天往办公室跑的人,哪怕他们在办公室中的所作所为是为害非浅的也罢。
居留于东方的白种人也许会受到腐化的影响,但我必须承认,自从我认识中国以后,我就大体上把懒惰看作是人们所能造就的最好的品质之一。虽然我们可以靠努力做好某些事情,但人们难免会提出疑问,从各方面来考虑,我们做成的这些事情是否真有价值。在机器制造方面,我们表现出来的技艺已经是相当惊人的了。这些技艺一方面用于制造轮船、汽车、电话以及其他在紧张工作中奢侈豪华的种种工具,而另一部分,则用于制造枪炮、毒气及作战飞机,以便从事大规模的相互残杀。我们已经拥有了最好的管理和税务制度,部分用于教育、卫生以及其他有益的事,其余部分则用于战争。在今日的美国,国家收入的大部分是用于过去和未来的战争,只有剩余的一点才用于有益的事业。而欧洲大陆的许多国家,其国家收入的开支比例情况比美国更加糟糕c我们也已经拥有了从未如此完善过的警察制度,其职能部分在于侦破和防止犯罪,但部分却用于监禁所有抱有新的积极政治理想的人。在中国,直到最近还未有过这类事情。他们的工业太无能了,既不能生产汽车,又不能生产炸弹;他们的国家太无能了,既不能教育自己的国民,又不能杀害别国的国民;他们的警察太无能了,既不能捕捉盗贼,也不能捕捉布尔什维克。其结果是,同任何白种人的国家相比,中国确确实实存在着全体的自由和普遍的幸福,而且除了极少数人以外,大部分的人都很贫穷——从这一点来看不能不令人惊奇。
如果把普通中国人的实际眼光与普通西方人的眼光加以对比,人们便立刻可以发现两点显著的差别:第一,中国人并不称赞活动性,除非这种活动是为了某个有益的目的,第二,他们并不认为道德就是要抑制自己的冲动和干涉别人的冲动。第一点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了,第二点也许是同样重要的。著名外籍中国学者基尔主教授在吉尔福特讲演讯子学说和它的敌对者》时,在其讲演的结尾讲道,在中国阻碍基督教教义传播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原罪说。正统基督教的传统学说——直到最近,远东的大多数基督教传教士仍在宣传——是说,所有的人生来就带着罪恶,这种罪恶应该受到永久的惩罚。如果说只有白种人才会有这种罪恶,中国人也许不难接受这种学说;但当他们听说自己的父母甚至祖宗正在地狱中遭受折磨,他们就会怒不可遏。孔子曾经说过,人是生而性善的,如果他们变坏了,那是由于坏人的教唆和恶习的影响。这种与传统西方正统教义的差别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人的看法。
在我们中间,那些被人当成是道德的先知的人,是那些抛弃了自己的日常快乐和用干涉别人的快乐来寻求补偿的人。在我们的德行观念中,有一种适合于闲事佬的活动范围:除非某人把自己变成了大多数人所讨厌的人,否则我们就不认为他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的人。这一态度起源于原罪慨念。这种概念不仅引导人们去干涉别人的自由,而且使人变成伪君子,因为大多数人都很难真正达到这些传统的道德标准。在中国,情况可不是这样。在那里,道德教化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人,作为一个人,对父母要孝敬,对子女要慈爱,对穷亲戚要慷慨,对一切人都要礼貌。这些都不是很难实行的义务,而是大多数人实际上已实行了的。从大体上说,中国人的这些道德准则,比起我们西方大多数人想做而实际做不到的道德准则来说,要更好一些。
没有原罪观念造成的另一个结果是,比起西方人来,东方人更愿意把自己的不同见解诉诸证据和理由。但在我们西方人中,不同见解很快就成了“原则性”问题:每一方都说对方是罪恶的,而且每一方稍有让步就等于参与了对方的邪恶活动。这就使我们中间发生的争论总是激烈的,并极易导致武力解决争端。在中国,虽然也有爱动武的军人,但没人会悉心地聆听他们的主张,就连士兵都是如此。他们的战争几乎是不流血的,因而它造成的危害也比据我们所知的西方较激烈的任何战争要小得多。包括民政管理人员在内的中国大多数人,都在努力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那些当官的和当兵的不存在一样。日常生活中的争论,常常靠某个第三者来加以调停。谦让,由于为了顾全双方的面子,常被人们当成是必要的原则。顾全面子,虽然其中有些做法使外国人哑然失笑,却是中国人最宝贵的社会风俗,它使得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比西方人更少残酷性。
中国的思想体系有一个而且仅有的一个缺点是,它不能帮助中国对抗穷兵黜武的国家。如果整个世界都象中国,整个世界就会幸福;但是只要其他国家崇尚武力,那么已不再闭关自守的中国人,如果要保持自己国家的独立完整,将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去模仿我们的罪恶行径。别让我们再把这种模仿当作是一种进步,从而自吹自擂了吧。二、怎样才敢自由和幸福女士们、先生们:
今晚我准备和你们讨论一个既朴实又易懂的题目——《怎样才能自由和幸福》。不知我能否教给你们一个方法,就象烹调书上所讲的烹调法一样,这是你们每个人都能运用的。值此我在美国最后一次发表演讲之际,我很想谈谈几件我所深信不疑并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当然,这是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的。在我前几次演讲中,我是没有多少机会来谈论这些事情的。
也许你们这儿有一些人,当然,其他地方也有许多人,将指出我的问题“怎样才能自由和幸福”的全部答案,一言以蔽之,就是“获得高收入!(笑声)我想这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答案。如果这个答案是我提出来的,那么我将赢得不在这儿的每一个人的赞许。(笑声)但是,我认为,过分夸大金钱、收入在带来幸福方面的作用是一种错误。在我一生当中,我认识许多有钱人,可我实在想不起他们中间有哪一位显得自由或者幸福。我也认识许多极其贫困的人,他们同样不自由、不幸福。但介于二者之间,你会发现最自由、最幸福的一群。巨富和赤贫都不能带来幸福。
对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你们谈的是幸福的外部条件——当然,一个人必须得有足够的食物、生活必需品以及为照顾孩子所需要的一切,而我却想着重谈谈幸福的思想条件,即实现幸福的内在条件。一旦你拥有了这些,你差不多真正拥有了幸福的主要条件。在此之外,你只是徒添烦恼和忧愁。因此,我认为巨富并非答案。我应当说,在你们国家,就商品生产这一重要问题而言,你们已很好地解决了获得幸福的外部条件。如果生产的产品被公平地分配,理所当然,这将是对幸福的一个真正贡献。你们的这个问题(公平分配)具有双重性质。它首先是一个政治问题:为一个更大的集团捍卫你们至高无上的生产利益。另一方面,它也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学会如何从我们工业时代所创造的物质条件中获得好处。我认为这是我们现代人最不成功之处一在心理学方面,在利用我们所创造的机会方面。我想这有许多原因。
我把这部分地归因于腐朽的清教主义的影响。全盛时期的清教主义曾经是充塞人们头脑和引导人们走向幸福的一种人生观。但今天的人们并不赞同清教徒似的生活方式;虽然也许不太明显,但是他们仍然保留了与清教主义有关的一些原则。首先,他们有某种道德观,也就是,喜欢找机会挑剔别人的毛病,总以为遵守某些行为规则非常重要。有一些遗传下来的清规戒律,人们没有考虑它们但它们仍然有影响,因为它们一直存在。这些并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从清教主义传统中幸存下来的是轻视幸福——不是轻视快乐,是轻视幸福!在那些叛逆者们中间,你们会发现他们有许多要求快乐的愿望,但是相对于快乐,他们则很少要求实现幸福。这已经表明了我们的快乐观和幸福观。
很长一段时间,清教主义现力图使人们相信享乐是一个低级的东西。由于这种信念,那些高尚的人便不大喜欢创造更好的享乐形式,如艺术形式等。因此,享乐便如同清教徒们所说的那样低级。这种错误观念还存在。经历过清教主义时期的各民族,象你们民族和我们民族,便不能获得幸福甚至不能获得快乐——不是那些浅薄的快乐。这很可能是真实情况。仅仅是哪些不顾清教主义控制而又毫无价值的享乐形式存在下来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无论清教主义在哪儿,它都对艺术非常有害的主要原因。因为艺术毕竟是一种追求,也许是对享乐的一种最崇高、最完美的追求。如果你认为享乐不道德,则艺术也不道德。这是一件我们得归因于清教主义的事情。
另一件我们得归因于清教主义的事情便是工作观念。我在美国花了许多时间宣扬悠闲。年青时我便下定决心不能仅仅因为我没有实践一种主义而不去宣扬它。我不能实践悠闲主义,因为宣扬它需要占去我很多时间。(笑声)我不是从字面上的意义来指悠闲的,因为大多数人,尤其是我们绝大多数白人不喜欢坐在太阳下无所事事;我们乐意忙一点。我所说的悠闲明显指的便是不在你们正式职业工作之内的事情或者活动。在这种教条的影响下,清教主义迫使我们在我们最重要的信仰当中保留了工作是我们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观点。无论如何,这都适应于我们人类的绝大部分:我们所从事的一切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便是在我们的事业上取得进展,创造一笔能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财富,反过来,他们创造一笔能留给他们子孙后代的更多财富。全部事业取代了在天国中生活,而在以往的清教主义时期,我们为升入天堂而极力放弃今生的快乐。
天国消失了,但以留下一大笔财富给子孙后代为人生目标的观念还没有消失。以此为目标的人生很象以另一种目标——为了将来的利益而放弃现在的欢乐的人生。我认为,我们所保留的这一旧清教主义观念,在它的现代形式上并非一个非常好的东西。在以往的日子里,这一旧观念包含有某种辉煌的思想,但在现代形式上它却并非我们应该特别钦佩的事情。为了这一旧观念,我们确实放弃了能使我们生活文明、自由和幸福的一切东西。
顺便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