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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上,很多人哭了,男男女女都喝得酩酊大醉。我和周晓琳也喝多了,提前离席,来到宿舍前的花坛旁发呆。如此凄凉的时候,月季花却开得热闹非凡。在花儿的世界里,此刻正在狂欢。清芬的花香随着湿热的夜风,扑打在我的脸上,撩拨着我的委屈和躁狂。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张合锐还是没来找我。
也许,张合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这么不了了之。我不怨他,在这个时代,怨妇就是大笨蛋,是可耻的代名词。引我委屈和躁狂的,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张合锐把我干掉了,却不让我知道是怎么死的,连一个分手的理由也不给我。
“周晓琳,我决定明天跟你去广州!”陡地,我决绝地说。
“不是酒话吧?这事儿可不能冲动。你还是再等等吧,等张合锐消了气……”
“我他妈干嘛等他消气?明天去广州,就这么定了!”
“唉,你就是脾气急。”
“我脾气急?换了你,你受得了吗?我为了他,都受了半个多月的刑了!”
“也是,这张合锐是这么回事儿呢!按说他不应该是这种人呀!”她皱着眉头说。
“他就不是男人!”说着,我羞愤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周晓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同情的目光递给我。过了一会儿,她又劝慰我道:“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你就再忍忍,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吧?”
“他怎么不先给我打?”我简直要爆炸了。
“看看,又来了!我不是看你还在乎他嘛?”
“在乎他个鸟!”
“骗得了自己吗?”她想了想,又说,“要不这样吧,我替你打。高干公子送我的手机还有点儿话费,不打白不打,明天就离开武汉啦……”
我低下头,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支吾着,把张合锐的手机号码说了出来。
周晓琳这个海蓝色外壳的小手机挺漂亮的。——要不是被张合锐拖两年,我可能也会和周晓琳一样经不起诱惑,傍个大款什么的,起码可以弄个手机用用。我爸的工伤保险赔偿金外加单位给的抚恤金,勉强够我们两个人用。我的零用钱则是靠假期白天黑夜连轴转,打零工挣的。现在想来,还真得感谢我那个造粪机老爸,一直撑到我毕业,不然我去哪找钱读完大学啊。
周晓琳拨完号,把手机放在了耳边。我的心跳在急剧加速,既怕打通了,又怕打不通。很快,我定了定神,开始在心里咒骂自己没出息、贱。
“不在服务区……”周晓琳失望地说。
她又拨了几遍,还是不在服务区。
“要不,我跟你去武大找找他吧?”她还是不肯放弃。
“我不去!给他打电话就算失了天大的面子了!”
“万一他有什么事呢?”
“他就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了!”
“好,不后悔就行。”
“你见我后悔过吗?”
之后,我英勇就义一般,憋着满肚子的劲儿,怀着蹬掉张合锐的单方面的威风,和周晓琳坐公共汽车来到汉口我小姨家,跟她告别。
我跟我小姨、小姨夫说了我的打算,他们当然是欣然应允。如果我不走,就算是马上找到工作,不吃他们的饭,将来成家也得由他们操办,我爸那边已经没什么亲人。我明白,我小姨和我小姨夫都是俗人,他们没钱,所以俗。俗人关心的就是这些非常现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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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开辟“皮肉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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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我小姨给我一个纸包,说是我爸的丧葬费,没用完,还有八百多块,给我当路费。之后,他们就不再说什么了,看来是不准备送给我点零用钱了。这,我也能理解。她家的日子一直过得挺紧巴,我早就非常明白了。
第二天,我和周晓琳在校食堂吃了最后一顿晚餐。怕带多东西路上不方便,我吃罢饭,就准备丢掉用了四年的饭盆和勺子。周晓琳却责备地瞪我一眼,把碗和勺都夺了过去,在水龙头下洗干净,和她的码在一起,硬是塞进了自己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
“广州物价高着呢,买个饭盆得花大几块钱。”她说,“如果找工作不顺利,几块钱可以买上好多米,够你挨上几天呢!”
“真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我疑惑地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说,“要知道,心理学文凭不值钱!”
之后,两个人搬着我的行李包,挤上公共汽车,来到了火车站。买了火车票,办好行李托运手续,登上了一辆去广州的列车。
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各自衣箱里最好的行头。昨天晚上,两个人从我小姨家出来,又跑到附近的夜市上,买了廉价的脂粉。现在,脂粉已经浓厚地涂抹在两张脸上了。不这样不行,要去找工作了。对于女孩子来说,脸,是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招牌。
在硬座车厢里找到座位之后,我掏出小镜子照着自己。这么浓艳地上路,感觉像是要去广州开辟“皮肉生涯”似的。这种念头挺生猛,也挺有悬念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青春女孩不爱在男人身上挖掘梦想呢?我已经不是张合锐的了,那么,我从此就是张合锐以外很多男人的,也就变得合理起来。张合锐不要我了,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一块“腐肉”了。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千万条饥饿的贱狗在渴望“腐肉”,那些贱狗一样的男人,会蹲在我面前,呲牙咧嘴摇尾巴。
列车照例晚点,第二天中午时分,才到达广州。
出站口有个用两条铁栏杆拦出的通道,几个穿制服的凶神恶煞,把守在那里等着检票。通道里塞满了灰头土脸、满身臭气的人,大多是底层打扮。现在有点儿钱的人,都不会光顾火车这种活受罪的交通工具了。穿制服的凶神恶煞们,总能逮住一两个没买票的,然后像拎死老鼠一样,带他们去补票。在这种地方,穿制服的人就是大爷。人类的一群总是这么统治着另一群,在统治和被统治发生时平等丧失。
堵在通道里的人们都想快点儿挤出去,广场旁大树下的阴凉近在咫尺。被放行的人们在咕咚咕咚地喝饮料……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咽了一口火焰样的唾沫。周晓琳的身体被大背包压弯了,皱着眉头转过身朝我叹气,嘴唇也干得快裂开了。
尽管在通道里四面受力,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臀部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我转身往后一看,一张黑灿灿的五星脸正在享受着下作的秘密。在武汉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我常遇到这种色狼,我自信能出色地对付他们。
我悄悄把背包带子松了松,趁他不注意,猛地放手,背包重重地砸了下去。一声痛苦的惨叫发出之后,我明白那个作恶的部位被砸中了。
流氓的阴谋,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灰飞烟灭了。我咬着牙笑了,没笑出声音,却笑得山摇地动。我就得这么狠,我是来广州闯世界的!女孩子出门在外,举目无亲,对待无耻的臭男人,就得像蝎子一样毒。谁想吃我豆腐,我就狠狠地蛰他,蛰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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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维持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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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琳的一个远房表舅接住了我们,乘上出租车,来到北京路附近的一个巷子里。又往前七弯八拐了好久,才来到一座式样古旧的民宅前。紫红色的三角梅热闹地开出院墙来了,像是在迎接我们。瘦巴巴的房东老太太却没有三角梅的那份热情,势利的目光非常锐利,刀子一样在我们脸上身上划来划去。
之后,她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王婆卖瓜道:“北京路是繁华地段。这么靓的单间,门前有游廊,阳光充足,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月租金五百块,跟白住差不多啦……”
这是“表舅”相中的房子,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答应了下来。
接着,“表舅”虚情假意地要我们去他家吃晚饭,周晓琳堆着一脸的笑婉谢了。他也没再坚持,说有急事要办,连个联系电话也没有留下,就匆匆离开了。
进入小院,老太太指了指一个较大的房间,告诉我们有人租住。大房间房门紧闭,窗帘低垂,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院子里晾晒着的大多是女孩子的衣服,色彩俗艳、式样性感,内衣特别花哨。这种时候了,她们还在睡觉,看来是做夜工的。我和周晓琳会意地使了个眼色。
看了我们的房间之后,老太太又领我们看了公共厨房和卫生间。除了窄小了点儿,这两个吃喝拉撒之处还算干净。
“租金每月最后一天交。”老太太严肃地说,“我这里出租煤气罐,每人一月五十块,还配两只锅,一个煮锅,一个炒锅。”
“两个人一个月的煤气费就得一百块?”周晓琳惊讶地问。
“我不强迫你们租。”老太太说,“你们去买一罐煤气,瓶和气加起来要两三百块,再买两只锅,起码几十块。你们想想,要是很快找到了包吃包住的好工作,这些东西还不得白扔了……”
“我们不租!”我粗暴地打断了她。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她的房间走去。
富有生意头脑的老太太被喝退了,可我和周晓琳也变成了两片被霜打的叶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开始机械地铺床、整理屋子。做完这些工作,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钟了。两个人都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摊在床上一张一张地数。
数着数着,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女孩痛苦的呻吟,不一会儿,呻吟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叫喊。隔壁很快就骚乱起来,嘈杂一片。
门开了,一个年轻威猛的男人背着一个穿白色睡裙的女孩,飞一样地往外跑。女孩的裙摆被血洇湿了一大片,也洇红了男人的衣服,看上去很可怕。我看了看周晓琳,她的脸都吓白了。
接着,另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冲了出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叫跟上来的几个衣冠不整的女孩在家等电话。其中有两个女孩只穿了内裤和胸罩,胸罩又大又厚,内裤却小得像树叶,透明得毛发隐现。几个女孩发现了新邻居,都好奇地打量了我和周晓琳几眼,之后很快闪进了屋里,把门关上了。
周晓琳起身把门关上,轻声对我说:“天,竟是男女混住的!”
“是啊,真没想到。”我也惊讶地说,“做小姐的,还谈男朋友?”
“可能是保镖,保护她们的。”
“她们要什么保护?”
“你以为嫖客都是好人啊?”
“你是说有的嫖客会不给钱?”
“不给钱还是小事,怕就怕算计她们。”
“天,做小姐还这么复杂。”
“吃哪口饭都不容易。”周晓琳失去了谈论她们的兴趣,在床沿儿上坐下来,接着数钱。
我出了一会儿神,又说,“那白衣女孩流那么多血,不知得了什么病……”
“管她得什么病呢!现在解决晚饭是我们的首要问题,我饿了。”周晓琳打断我。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感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乱叫。钱很快数清楚了,我的还剩下五百多块,她的更少,只有三百出头。两个人的钱加起来不到九百块。就算买一罐煤气和两只锅花去三百块,那么就只剩下五百多块了。如果一个月还找不到工作,这些钱勉强够维持生命,房租就根本交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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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上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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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保存实力,做战略上的撤退——先租用老太太的煤气罐和锅。老太太赢了。老太太当然是会赢的,她是长期做出租生意的,当然明白来租这种房子的人,手里是不可能有太多余钱的。
每月每人租金五十块,这老太太做生意也未免太黑了。我和周晓琳来到老太太的房间,问她煤气的租金能不能少一点儿。
“少不了的,你们可以去打听,这是行价。”她指了指那个大房间,又说,“看到那些女孩子了吧?她们刚来时也是跟我讨价还价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吃的穿的,比女白领都好呢。”
“白领”!此刻,我不知道为何这么厌恨“白领”二字。看来和这老太太没有什么好商量了。周晓琳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离开。我沮丧地看了周晓琳一眼,跟着她往外走。
“你们长得不比她们差,”老太太在后面大声说,“打扮打扮,学学她们,很快就不愁钱花啦!”
“这个笑贫不笑娼的老鸨子!”往菜市场走的路上,周晓琳恨恨地对我说。
“真倒霉,怎么刚好跟妓女同住?”我有些烦躁,口袋里薄薄的一叠钱叫我不踏实。
去一家米行买了十斤米之后,两个人来到了菜市场。我盯着卖烤鹅的摊子直咽口水。说真的,我还没吃过有名的广东烤鹅呢。但周晓琳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向了蔬菜摊位。
“找到工作之前,咱们只能吃米饭、咸菜和青菜!”她非常严肃地说。
“我就是看看,不会买的。”我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