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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我把爱抛弃-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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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商场前,我叫董骅等一下。
  抱着大袋小袋,我进入试衣间。把新买的一条淡藕色的晚装长裙穿在身上,又换上新皮鞋,最后把人造革包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放进新买的皮包里。然后,我一身崭新地从试衣间出来了,被换掉的旧东西根本就没带出来。
  董骅再看到我时,不由得笑了。我看不出他的笑代表什么,也不需要去探究。我只是觉得身上的行头沉甸甸的,似乎要把我压垮,就像是一只牲畜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董骅紧接着把我带到了“晚风”酒吧——邱友南的地盘,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
  女服务生走过来,先对着董骅毕恭毕敬地叫“董助理”,之后热情地问他要喝什么。他只是要了一杯鲜榨苹果汁。这很显然,董骅需要和我保持一种刻意的疏远——他这种人绝对不会不喜欢酒的。女服务生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毕恭毕敬的成分就消失了,只剩下了麻木的礼貌。
  我要酒,我一定要酒。我不会理会那么多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酒。
  我看着酒单,点了一杯法国葡萄酒。它的英文名字很长,对我来说非常陌生,叫不出,也记不住。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也从没喝过。事实上,一踏入这个酒吧,我就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我一直是个生活拮据的人,我的生活圈子和这样的高尚场合距离十万八千里。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喝东西。他喝得少,谈得也少,都是些乏味得不能再乏味的话题。他绝对不能深入,因为我是邱友南的人,因为他是邱友南的雇员。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我也谈得很少,并且也一直围绕在乏味得不能再乏味的话题之上。我不仅是邱友南的人,而且还是在邱友南的地盘上。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醉眼迷离之时,邱友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董骅叫了一声邱先生好,就起身离开了,像是保姆把孩子交给了妈妈。
  “你不是说邱……先生去香港了?”我对董骅的背影叫道。
  可是董骅并没有回头。他一定听见了我的话,一定听见了。
  “我提前回来了,可以吗?”邱友南说着,已经在我身边的椅子上落座了。

//


委屈像一条蛇



  “邱老板,还是要柠檬茶吗?”一个男服务生快步走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
  “今天就要一杯生啤吧!”邱友南看起来心情不错。
  男服务生答应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凑到邱友南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香烟上。两个人的配合如此天衣无缝,有钱人的满足真是唾手可得。
  男服务生离开之后,邱友南沉默地抽了两口烟。烟头的火光发亮之时,我看清了他脸上的几块儿“老人斑”。这几块“老人斑”使我陡然感到了委屈和不值。如果我在广州有很多熟人,会担心被人看见和邱友南在一起。而刚才对面坐着董骅时,我的感觉和此刻的完全相反。
  “是不是我老得没资格和女孩子交往了?”他笑起来竟有些调皮。
  “我可没这么说呀。”我分辩得有些生硬。
  “你这么想了!”他任性地说。
  我笑了笑,低下头喝酒。老头儿不是个笨蛋,还没有老糊涂。低着头,我又看见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脸开始发热了。真是太迫不及待地想丢弃过去了,衣服买出来洗也不洗,就穿在身上,暴露在它们的主人面前。
  “林医生跟我说了,你的病没有大碍,不用再打针了。”他像是在替我解围。
  “嗯,那就好。”我应着。
  “林医生开的药一定坚持吃完,别再犯回来。”
  “感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替我交了房租,给钱买衣服……”
  “举手之劳。”他说,“父母都在武汉?”
  “死了。”
  “父亲还是母亲?”
  “……都死了。”
  “很好,谢谢你没有对我说你父母在生病,需要一大笔钱。”
  我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
  “男朋友还在武汉?”他又问。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心头很快聚集起大片大片的阴霾,眼睛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委屈像一条蛇,总会在没有防备时咬我一口。张合锐是个什么东西?不就他妈和我一起亲过几年嘴、睡过几年觉、吵过几年架吗?不就他妈是个下身长“把儿”的雄性动物吗?
  于是我咬咬牙,狠心地说:“……也死了。”
  “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他端起刚送来的冰啤酒,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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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很快,他打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子。盒子上印着的图案使我的酒猛醒了。我使劲张大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给你买的,新的。”他说着,把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盒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接着,我打开盒子,拿出一只轻巧的“随身听”。这个“随身听”,连牌子都是“SONY”的,和张合锐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还有这些,以后你想听多久就听多久。”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大包五号电池,笑得非常和善,“要不要试听一下?”
  我像个听话的孩子,拿起耳塞,放进耳朵里。此刻,我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希望在与他的配合中,享受人与人之间温暖的默契。
  我伸出右手食指,颤巍巍却分外虔诚地按下了“PLAY”键。
  流淌出来的竟是一曲《Casablanca》!吉它的音符编成了一张网,俘虏了我年轻的心。吉它的音符又像是一场细雨,在我干涸的心田上撒着欢儿。我的心开始颤抖,嘴唇也开始无意识地哆嗦。《Casablanca》在耳边流淌,面前的老者变成了一尊令我敬重的神。是的,起码在这一刻,他是神,而不是人。他已经不是虎狼年岁,自始至终,我没有从他的身上找到半点属于欲望的元素。那么,在他面前,我又是个什么角色呢?难道他把我当孩子了?不是!绝对不是!
  “你去问阿美了?关于我的情况……”我拔下耳塞,强压着激动说。
  “重要的是你能让我关心。”他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我更希望你只是把我当玩具!”
  “哈哈,傻孩子,我已经不是喜欢玩具的年岁了!”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记住!你对我来说,并不是没有价值,你只是没有钱!”
  他说出这句话时,目光失去了焦点,却把一种寂寥的脆弱泄露了。也许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正像是他身上有我需要的钱。也就是说,在金钱之外,他是个穷光蛋,并且认为我是个富翁?
  可是,到底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被他当成宝贝了呢?
  不管他是光明磊落的,还是居心叵测的,我都被感动了。不是因为他在我身上花了钱,而是他送给我一个“随身听”。——他不仅拯救了我的生命,还在关注我的心灵。而后者对于我来说尤为珍贵。
  “你暂时住在我那里……只需要住在那里。”他按灭了烟蒂,轻声说。
  “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对于这个问题还是耿耿于怀。
  “让我慢慢想……”他说着,朝对面的座位招了招手,叫司机送他回去。
  我从座位上起身时,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真的没有清晰的目的,脑子已经被酒精麻痹了。
  陡地,邱友南的目光却利刃一样在我脸上划过。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犀利的目光,阿美带我去找他时,初次见面,打量我时,目光也如此犀利过。他的目光犀利之时,整个人变得像个豹子。他就是个豹子!他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打拼,从众人手里夺取食物、聚拢钱财。他是个成功的豹子,能在这个世界上捞到钱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强者。
  “董骅不是我的司机,是特别助理。”他强调地说着,目光异常阴冷。
  这阴冷的目光比犀利的更可怕。听了他的这句话,看见他如此阴冷的目光,我才清晰地意识到,我刚才从座位上站起时的那个环视,确实是寻找董骅的。这个邱友南看来远比我想象的狡诈,绝对不是个胡乱在女孩子身上花冤枉钱的老糊涂。而且,他竟能用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表达对我的防备和对董骅的敌意。
  如此说来,我,陈锁锁,在邱友南面前,首先只能是个女人,其次才能有别的身份。

//


雷同的经历(1)



  夜已经很深了,空调上的小绿灯亮着荧火般微弱的光。我躺在床上,看着那个绿色的亮点,难以入眠。前路是什么呢?我在这栋属于邱友南的小楼里,到底是在扮演什么角色?除了一万块钱的行头,我还是身无分文。他没有给我现金,或者是为了防备我跑掉。那么,我就这样跟着一个糟老头子过下去吗?要过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他如果永远只是给我吃饭穿衣,而不让我手里握着钱,那我跟他豢养的一条宠物狗有什么区别?
  “锁锁……”忽然,门外忽然响起了邱友南的叫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吓得汗毛直竖,不由得拉紧毛巾被,蒙住了头。睡时已经把门反锁了,不过这没有用,他有钥匙,这是他的家。我猜他要进来对我采取行动了——尽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这一刻他真的来了,我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我的心在黑暗中无声地大喊着。太可怕了!一个身材矮小、枯瘦如柴的干巴老头子,要和我同床共枕……
  我一声也不敢吭,就装作没听见吧,或许能躲过一时。我蒙紧被子,生怕他听见我咚咚的心跳声。我一边祈祷着他别进来,一边又在孤注一掷地等着门被推开。
  “没忘记吃药吧?”门外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儿。
  我还是蒙紧被子,死不出声。
  很快,他离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这是真在关心我吗?我不知道!真的想不通我有什么资本值得他关心,也想不通关心我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我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已经是他的物品了,他又何必畏缩、何必伪装呢?我掀开被子,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今晚因喝酒过量,真的忘记吃药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感激他,过度的恐惧已经把所有的理性灭了个精光。
  我挣扎着起身,开了一瓶矿泉水,把药吃下去。
  感冒药起了作用,我很快沉睡了。
  醒来时,我首先看了看门口,门还是关着的。然后,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睡衣,一切如常,这才放了心。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下楼洗漱。邱友南的房门紧闭,看起来还没有睡醒。
  来到了楼下的浴室,我站在镜子前照照自己。感冒好了,食物营养也跟上来了,脸色又珍珠一样亮晶晶的了。年轻真好,吃喝不愁真好!窗外艳阳高照,我的心情也似乎明净起来了。就这么过吧,一分一秒、一天两天地过吧。
  餐桌上只摆着两份早餐,煎蛋、牛奶、苹果汁和一碟切成薄片的法国面包。看来邱友南喜欢吃比较嫩的煎鸡蛋,里面的蛋黄半生半熟。他只吃了一半,就把手里的刀叉放下了,点上了一支烟。接着,他边抽烟边看着我吃,好像我咀嚼的动作成了迷人的特技。我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也把刀叉放下了。
  “看年轻人吃饭都是享受。”他这才微笑着说,“你多吃,还长身体呢。”
  “嗯……”我应着,端起了苹果汁。
  “昨天,我根本没有回香港。那边的事情还蛮要紧的,我得回去一趟……”
  “回……香港?”我疑惑。
  “我一直住在香港,生意也在那里,偶尔来广州散散心,开个酒吧也是为了有个地方,方便散心。”
  “昨天为什么没回去?”
  “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我有什么让他不放心的?反正绝对不会是不放心我的病,一是病不大,二是我在他心目中并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陡地,我想起了董骅。我开始心虚了,忙低下头,用小匙在杯子里轻轻搅着。
  等我再抬起眼睛时,发现他已经垂下了眼睑,看着指间的香烟燃起的袅袅白雾。好一会儿,才低沉地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穷小子,也得过一场病,不过比你的病重得多。因为没有钱治,很快就恶化了。我的一个朋友眼看我就快没命了,索性把我带到了他的女老板面前——就像阿美把你带到我面前一样。那个女老板花了一大笔钱,才救了我的一条命……”
  我听得呆住了。望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儿,我根本想象不出他年轻时的苦难际遇。然而,美好的记忆是不会枯萎的,多年以后,就是在旁人听起来还是如此鲜活。这种雷同的经历,一下子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同命相怜”历来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情感。

//


雷同的经历(2)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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