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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它,才有诸葛亮、刘备的雄才大略,才有李白、杜甫、陆游的川行华章。说得近一点,有了它,抗日战争中的中国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后方。
它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在外,而是细细浸润、节节延伸,延伸的距离并不比长城短。长城的文明是一种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种灵动的生活。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它却卑处一隅,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一查履历,长城还只是它的后辈。
它,就是都江堰。
二
我去都江堰之前,以为它只是一个水利工程罢了,不会有太大的游观价值。连葛洲坝都看过了,它还能怎么样?只是要去青城山玩,得路过都江堰市,它就在近旁,就乘便看一眼吧。因此,在都江堰市下车,心绪懒懒的,脚步散散的,在街上胡逛,一心只想看青城山。
七转八弯,从简朴的街市走进一个草木茂盛的所在。脸面渐觉滋润,眼前愈显清朗,也没有谁指路,只向更滋润、更清朗的去处走。忽然,天地间开始有些异常,一种隐隐然的骚动,一种还不太响却一定是非常响的声音,充斥周际。
如地震前兆,如海啸将临,如山崩即至,浑身起一种莫名的紧张,又紧张得急于趋附。不知是自己走去的还是被它吸去的,终于陡然一惊,我已站在伏龙观前,眼前,急流浩荡,大地震颤。
即便是站在海边礁石上,也没有像这里这样强烈地领受到水的魅力。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会,聚会得太多太深,茫茫一片,让人忘记它是切切实实的水,可掬可捧的水。这里的水却不同,要说多也不算太多,但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合在一起比赛着飞奔的力量,踊跃着喧嚣的生命。这种比赛又极有规矩,奔着奔着,遇到江心的分水堤,刷地一下裁割为二,直窜出去,两股水分别撞到了一道坚坝,立即乖乖地转身改向,再在另一道坚坝上撞一下,于是又根据筑坝者的指令来一番调整……也许水流对自己的驯顺有点恼怒了,突然撒起野来,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这样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已经咆哮到让人心魄俱夺,也没有一滴水溅错了方位。阴气森森间,延续着一场千年的收伏战。水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也出足了风头,就像一大拨翻越各种障碍的马拉松健儿,把最强悍的生命付之于规整,付之于企盼,付之于众目睽睽。看云看雾看日出各有胜地,要看水,万不可忘了都江堰。
三
这一切,首先要归功于遥远得看不出面影的李冰。
四川有幸,中国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现过一项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
此后中国千年官场的惯例,是把一批批有所执持的学者遴选为无所专攻的官僚,而李冰,却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实践科学家。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两种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来,政治的含义是浚理,是消灾,是滋润,是濡养,它要实施的事儿,既具体又质朴。他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那么四川的统治者必须成为水利学家。
前不久我曾接到一位极有作为的市长的名片,上面的头衔只印了“土木工程师”,我立即追想到李冰。
没有证据可以说明李冰的政治才能,但因有过他,中国也就有过了一种冰清玉洁的政治纲领。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长锸,站在滔滔的江边,完成了一个“守”字的原始造型。那把长锸,千年来始终与金杖玉玺、铁戟钢锤反复辩论。他失败了,终究又胜利了。
他开始叫人绘制水系图谱。这图谱,可与今天的裁军数据、登月线路遥相呼应。
他当然没有在哪里学过水利。但是,以使命为学校,死钻几载,他总结出治水三字经(“深淘潍,低作堰”)、八字真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纪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他的这点学问,永远水气淋漓,而后于他不知多少年的厚厚典籍,却早已风干,松脆得无法翻阅。
他没有料到,他治水的韬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计谋;他没有料到,他想灌溉的沃土将会时时成为战场,沃土上的稻谷将有大半充作军粮。他只知道,这个人种要想不灭绝,就必须要有清泉和米粮。
他大愚,又大智。他大拙,又大巧。他以田间老农的思维,进入了最澄彻的人类学的思考。
他未曾留下什么生平资料,只留下硬扎扎的水坝一座,让人们去猜详。人们到这儿一次次纳闷:这是谁呢?死于两千年前,却明明还在指挥水流。站在江心的岗亭前,“你走这边,他走那边”的吆喝声、劝诫声、慰抚声,声声入耳。
没有一个人能活得这样长寿。
秦始皇筑长城的指令,雄壮、蛮吓、残忍;他筑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
有什么样的起点就会有什么样的延续。长城半是壮胆半是排场,世世代代,大体是这样。直到今天,长城还常常成为排场。都江堰一开始就清朗可鉴,结果,它的历史也总显出超乎寻常的格调。李冰在世时已考虑事业的承续,命令自己的儿子作三个石人,镇于江间,测量水位。李冰逝世四百年后,也许三个石人已经损缺,汉代水官重造高及三米的“三神石人”测量水位。这“三神石人”其中一尊即是李冰雕像。这位汉代水官一定是承接了李冰的伟大精魂,竟敢于把自己尊敬的祖师,放在江中镇水测量。他懂得李冰的心意,唯有那里才是他最合适的岗位。这个设计竟然没有遭到反对而顺利实施,只能说都江堰为自己流泻出了一个独特的精神世界。
石像终于被岁月的淤泥掩埋,本世纪七十年代出土时,有一尊石像头部已经残缺,手上还紧握着长锸。有人说,这是李冰的儿子。即使不是,我仍然把他看成是李冰的儿子。
一位现代作家见到这尊塑像怦然心动,“没淤泥而蔼然含笑,断颈项而长锸在握”。作家由此而向现代官场衮衮诸公诘问:活着或死了应该站在哪里?
出土的石像现正在伏龙观里展览,人们在轰鸣如雷的水声中向他们默默祭奠。在这里,我突然产生了对中国历史的某种乐观。只要都江堰不坍,李冰的精魂就不会消散,李冰的儿子会代代繁衍。轰鸣的江水便是至圣至善的遗言。
四
李冰这样的人,是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纪念一下的,造个二王庙,也合民众心意。
实实在在为民造福的人升格为神,神的世界也就会变得通情达理、平适可亲。中国宗教颇多世俗气息,因此,世俗人情也会染上宗教式的光斑。一来二去,都江堰倒成了连接两界的桥墩。
我到边远区看傩戏,对许多内容不感兴趣,特别使我愉快的是,傩戏中的水神河伯,换成了都江堰市的李冰。傩戏中的水神李冰比二王庙中的李冰活跃得多,民众围着他狂舞呐喊,祈求有无数个都江堰带来全国的风调雨顺,水土滋润。傩戏本来都以神话开头的,有了一个李冰,神话走向实际,幽深的精神天国一下子贴近了大地,贴近了苍生。
心香一瓣
都江堰的精神境界,是卑处一隅、毫不炫耀、默默奉献,它滋润了成都平原的千里沃野,更哺育了古老的巴蜀文明。尤其是负责这一水利工程的李冰,用他的才智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用他的敬业与坚守精神诠释了什么是“永垂不朽”。
“有了一个李冰,神话走向实际,幽深的精神天国一下子贴近了大地,贴近了苍生。”月光如水水如天,心怀苍生的人,才会得到千秋万代的敬仰与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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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闲话文人
李公明
以器识为先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文人不仅总是瘦削、羸弱的,而且只能干些舞文弄墨、吟风弄月的勾当,总不会是虎啸龙吟、令山河变色的豪杰。《宋史·刘挚传》甚至有言:“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前一半诚为卓见,后一半则大谬不然了。
所谓器识者,无非器局与识见,怎可断言文人便一定与此无缘?这份贬损实在武断得很。幸亏在古今中外,人类几千年的故事,早有几万股文人的剑气侠骨,消此妄言。中国人的热血警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正是文人顾炎武语,这不是天大的器局与识见么?即使是“平时袖手谈心性”的懦弱者,也会有“临危一死报君王”(颜习斋诗)的壮烈,更何况多少文人梦中一直有铁马冰河的血鸣。“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东林党文人的这副对联表达的正是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壮怀,这种器识已然成了文人的传统。
笔与剑,文情与剑气,其实是很相亲相倚的。
“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龚自珍既有吹箫的哀怨,更有说剑的壮怀。“涅与人语:吾棺中,宜置剑,勿放笔也。”1823年的拜伦提剑率远征军赴希腊战场,终以马革裹尸归葬故土。即使在我们广东同乡中,也有文人袁崇焕,那位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他的如虹剑气在辽东雪原上令皇太极闻风丧胆;康有为说,读袁的文章,便“想见鲁阳挥戈、崆峒倚剑之神采”(《袁督师遗集序》)。笔与剑,笔锋与剑锋,可刺可削,五千年的黑暗应见双锋刺破青天,倚天屠龙锷未残。鲁迅持宇宙锋剑,东砍西劈,天下无敌。泽畔有屈子佩剑,桥下有张良佩剑,伶仃洋上有文天祥佩剑。沅水之外是云梦大泽,是灞桥折柳,是玉门寒笳,是荒漠驼铃,均有文人弹剑而歌,歌的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文人的豪情侠气也冲腾在西方,在欧罗巴、阿美利加。提毛瑟枪穿黑色燕尾服腾跃在鹅卵石的街面上,在鹅卵石筑就的街垒后,多少诗人、作曲家曾在巴黎浴血为一轮人性的旭日?到处小酒馆弥漫着酒气,到处文人密谋着一次又一次的起义,马克思指日:“革命的炼金术士”。文人是“革命”的么?这问题提得太愚也太聪明,太现实也太浪漫,可让人怎生作答。恩格斯把1848年德国汹涌的批判思潮、革命情绪归功于文人,因他们作品充满“倾向性”,即“政治暗示”,即“一种半遮半露的反政府精神”。有趣的是,西文的“intelligentsia”最初用来形容专唱对台戏的。对台戏者,批判态度之谓也。
19世纪60年代的俄罗斯,intelligentsia指“仅仅由于信念、批判意识或道义情感而联结在一起”的一群人,1898年的法兰西,“intelleetuel”响彻云霄,因为一件牵动知识分子良心的案件,德雷福斯案件。“manifested dintelleetuel”(“知识分子宣言”)反对判罪于德雷福斯。路德反抗教会,率先支持他的是符腾堡大学的师生。思想敏锐的霍布斯以“特洛伊城的木马”喻英国的大学。无论是谁,彼得还是玛丽,张三还是李四,“他们总是用更高、更博大的真理来对当前的真理提出疑问”(lewis coser语)。这种穷究大千、追根溯源的器局与识见,使某一群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
器识其实就是一种博大、深邃的思想襟怀,文人当然要以此为全部生存方式的根基。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帕斯卡尔语)。文人是这些芦苇中最茁壮的一片。学会思想便是学会“用头来走路”,这样即使文人手无寸铁,他们也是不可战胜的。
文人之思除了运用逻辑理性对世界作对象化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对存在本身的“倾听”、“惊异”和“守护”其意义。诗人里尔克说,在先辈的眼中,一座房子、一口井、一个熟悉的塔尖甚至身上的衣服、长袍都是蓄含人性的容器。
这种体验就是文人之思。这种思就是诗意的栖居最肥沃的土壤。
弹剑而歌的壮怀、特洛伊木马的意识与震颤着神秘悸动的存在之思,这些都是文人的双眸中最璀璨的辉光,都有一种去供奉、去殉道的崇高意味。文人是真的汉子。他们要到中流击水。
为文之难
文人当然是要写文章的。让文人离开笔恐怕会像让鱼儿离开水,那种鼓鳃打鳍的痛苦一定很不好受。强制要文人沉默不语不仅是令文人痛苦不堪的,而且爱因斯坦更认为“保持沉默就是犯同谋罪”(见《我的世界观》)。因此文人要写文章就如太阳一定要升起那么自然。
但写什么?为青春的事物写颂歌、为配得上称为不朽的逝去写挽歌、为“大树飘零”的将军写哀歌么?是摹写岭表洁白的寒雪,抑或是追踪梨花溶落的欷殻А翘斓丶渲恋臀⒌囊趑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