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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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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在位的主君逐出,把宝座据为己有。 
  除了他全神注意的,他还能瞧见什么? 
  他又会注意什么,除了他所欲攫夺? 
  他两眼眈眈凝视,他一心恋恋不舍; 
  恣意饱看的两眼,竟看得过饱过多。 
  比爱慕更为炽烈,他销魂摄魄地贪恋着 
  她那玉石般肌肤,她那淡青色筋络, 
  那红似珊瑚的唇吻,雪白而含涡的下颏。 
  有如凶狠的雄狮,抚弄着它的猎物, 
  饥渴的贪欲已在征服中得到餍足: 
  俯临这沉睡的贞女,塔昆停下来踌躇, 
  凝神注视了一阵,欲念已渐趋驯服; 
  但只是一时的弛缓,而不是真个平伏; 
  他的眼,在她身边,虽曾将暴行约束, 
  却嗾使他的血脉,向更大的骚乱奔赴。 
  他的血脉,像沿途掳掠的散兵游勇, 
  心如铁石,一味贪求残暴的武功, 
  耽于屠戮和奸淫,动不动伤生害命, 
  对孩子的嚎哭、母亲的哀告无动于衷, 
  骄纵得不可一世,时时企望着进攻; 
  他那狂跳的心脏,此刻便敲响洪钟, 
  发出急切的训令,叫血脉随意行动。 
  他那擂击的心脏,激励了焦灼的眼睛, 
  他的眼睛便委任他的手充当统领; 
  得了这美差高位,他的手得意忘形, 
  热腾腾气焰熏天,雄赳赳向前挺进, 
  停留在袒露的胸脯——她全部领土的中心; 
  他的手一触及那儿,蓝色脉管便隐遁, 
  撇下那一双圆塔:苍白,惨淡,凄清。 
  仓皇隐遁的血液,汇聚到幽静的内殿⒇ 
  (它们亲爱的主母兀自憩息在里面), 
  乱纷纷大呼小叫,惊扰了她的酣眠, 
  禀告她:她已遭围困,面临可怖的凌犯; 
  她不禁魂悸魄动,睁开锁闭的两眼, 
  慌忙向外界窥探,看到这扰攘的事端, 
  被那明晃晃的炬火,逼得眼花缭乱。 
  试想若有什么人,正值更深夜静, 
  蓦地被骇人的幻象,从昏昏沉睡中惊醒, 
  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可怕的幽灵, 
  它那狞恶的状貌,叫浑身骨节都颤动—— 
  这是何等的恐怖!她比这更加震恐: 
  刚刚被唤出梦乡,又目击噩梦般情景, 
  这使臆想的虚惊,变成身历的实境。 
  受到千百种恐惧重重围裹和困扰, 
  她躺在那儿颤栗,像刚被杀伤的小鸟; 
  不敢睁目而视,闭着眼,也恍如看到 
  倏忽变换的怪影,各种丑恶的形貌; 
  这幢幢魅影原是她疲弱脑膜所幻造: 
  脑膜嗔怪两眼从光明向黑暗潜逃, 
  就用更可怖的景象,在黑暗中将它们吓倒。 
  塔昆的那只手掌,还在她胸前逗留着, 
  好像唐突的撞槌,要把这象牙墙撞破;(21) 
  察觉那可怜的市民——她的心,遭受窘迫, 
  自己将自己斵伤,猛然腾跃又跌落, 
  擂击着她的胸腔,他的手也跟着哆嗦。 
  他情欲愈益昂扬,怜恤却愈益减弱, 
  力求打开突破口,进入这迷人的城郭。 
  这时,塔昆的舌头,像喇叭传达号令, 
  向他惊惶的对手,奏响了谈判的号声; 
  她从洁白的衾褥间,露出更白的颔颈, 
  对这狂暴的侵扰,急于要探问原因; 
  他用沉默的举止,已向她表明究竟; 
  但她,热切祈祷着,仍然固请他说明 
  他打着什么旗号,做出这样的恶行。 
  于是,塔昆回答:“你娇红嫩白的姿容 
  (时而使百合苍白失色,满腔羞愤, 
  时而使玫瑰自惭形秽,满面通红) 
  一定会为我答辩,会申述我的爱情; 
  就打着这面旗号,我现在要来攀登 
  你未经征服的堡垒;责任该由你担承: 
  全怪你那双媚眼,煽惑了我这双眼睛。 
  “若是你想斥责我,我已经先发制人: 
  是你诱人的美貌,陷你于今宵的困境; 
  我定要从你身上,畅享人世的欢情, 
  我定要竭尽全力,让这桩美事成功; 
  对我的这番意愿,你只有屈意顺从; 
  纵令理性与良知,能将这意愿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获新生。 
  “我看出我这种行径会带来什么烦忧; 
  我知道鲜艳的玫瑰有怎样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针防守—— 
  深思熟虑的心胸,早已把这些想透。 
  但‘意愿’是个聋子,听不进益友的良谋; 
  他生就一只独眼,专门向美色凝眸, 
  迷恋于他的所见,置国法天职于脑后。 
  “我内心也曾揣想:这种丧德的行径 
  会惹出什么祸害,什么羞辱和不幸; 
  但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动。 
  我明知随之而来的,是痛悔,是涕泪淋淋, 
  是诟责、轻侮、鄙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奋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恶名。” 
  塔昆说完了这些,将宝剑高高摇晃, 
  有如凶猛的猎鹰,在长空盘绕回翔, 
  它那双翅的黑影,叫鸟雀魂飞胆丧, 
  钩曲的利喙威吓着:动一动就会死亡; 
  就在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剑锋下方, 
  偃卧着鲁克丽丝,战战兢兢,听他讲, 
  好像慑伏的鸟雀,听着猎鹰的铃铛。 
  “鲁克丽丝呵,”他说,“今宵我定要占有你, 
  你若是坚拒不从,我就要凭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将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双臂里, 
  赌咒说看见你拥抱他,我这才将他击毙。 
  “你的健在的丈夫,将在你丧生以后, 
  为睽睽万目所轻藐,受嚣嚣众口的辱诟; 
  你的亲人和姻眷,因无脸见人而低头, 
  你的儿孙被抹上‘无姓野种’的污垢; 
  而你——他们这一切耻辱的罪魁祸首, 
  你的淫邪的丑事,会给人编成顺口溜, 
  在今后悠悠岁月里,让顽童传唱不休。 
  “你若能降心相从,我与你暗中交友: 
  无人知晓的过失,等于未实施的念头; 
  若是寥寥的折损,能换来累累的丰收, 
  就仍会得到认可,说这是可取的权谋。 
  含毒的单味药草,与其他药草相糅, 
  合成纯正的药剂,给病人服用的时候, 
  原有的致命毒素,实际就化为乌有。 
  “那么,为了你丈夫,为了你子孙后裔, 
  答应我的恳求吧,切莫让他们承继 
  千方百计也不能替他们洗雪的羞耻, 
  千年万载也不会被人们淡忘的污迹—— 
  比奴隶烙印还刺眼,比天生瘢痕还晦气: 
  因为在呱呱堕地时,就赫然在目的胎记 
  只能归咎于造化,不能归咎于自己。” 
  这时,他抖擞精神,把这番言词结束, 
  瞪着毒龙一般的致人死命的眼珠;(22) 
  这时,鲁克丽丝,纯良、虔敬而诚笃, 
  宛如苍鹰利爪下一只纯白的母鹿, 
  在无天无法的荒原,正向那鸷鸟哀诉; 
  那暴戾鸷鸟不知温情公理为何物, 
  除了腥秽的贪欲,对什么都不信服。 
  当一团挟雨的乌云,恫吓着大地山川, 
  一片溟濛的迷雾,遮没了耸峙的峰峦, 
  仿佛从地下生出来,有清风蓦然出现, 
  把满天黑雾阴云驱赶得东离西散, 
  也就及时遏止了即将倾泻的雨点; 
  就这样,她的言语,推延了他的凌犯,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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