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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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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污秽; 
  只有我,孤孤单单,枯坐着,身心俱瘁, 
  以银色盐浆的阵雨,给大地添些儿咸味, 
  把叹息搀入伤恸,给言谈拌上泪水, 
  叹息和泪水会消散,心灵却永久含悲。 
  “夜呵,你这座洪炉,有浓烟臭气蒸腾; 
  你莫让多疑的白昼瞥见我这张面孔: 
  这面孔在你漆黑的、遮没一切的斗篷中 
  忍辱含垢地藏着,熬受折磨和苦痛! 
  对你昏暗的领地,你仍要继续管领, 
  让那些在你辖治下孳生的丑事邪行 
  得以同样隐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 
  “请不要让我面临那揭发阴私的白日! 
  白日的明辉会朗照我额间铭记的故事—— 
  它述说完美的贞德怎样凋残枯死, 
  述说我怎样背弃了神圣的婚姻盟誓; 
  不读诗书的文盲,不晓得如何辨识 
  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 
  却能在我的容颜中,看出我可憎的过失。 
  “保姆要孩子安静,就会讲我的事情, 
  还会用塔昆的名字,恐吓啼哭的幼童; 
  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为了使言辞生动, 
  会斥责塔昆的劣迹,也指摘我的污名; 
  为饮宴助兴的乐师,会弹唱我的丑闻, 
  吸引满座的听众,把每句歌词细听, 
  听塔昆怎样羞辱我,我怎样羞辱柯拉廷。 
  “让我完美的令名——那浑噩无知的声誉, 
  看在柯拉廷的份上,能免于遭受玷污; 
  我的名节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题目, 
  会株连另一株树干,害得它枝叶凋枯—— 
  柯拉廷就会蒙受他不该蒙受的羞辱; 
  在我的这桩丑事里,他全然清白无辜, 
  正如我在此之前,对他也无比贞淑。 
  “瞧不见的奇耻大辱!看不出的名节败坏! 
  有损门风的隐伤!不感疼痛的暗害! 
  柯拉廷脸上已经打上了印记一块, 
  表明他‘和平时负伤,而非作战时挂彩’; 
  塔昆能看到这印记,哪怕在百里以外。 
  可叹多少人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自己还茫然不晓,惟有那肇祸者明白! 
  “你的荣誉,柯拉廷,若寄存在我身上, 
  那么,它已因遭受凶猛侵犯而沦亡。 
  我这雌蜂失了蜜,变得像雄蜂一样,(28) 
  夏日丰盈的贮藏,已经是空空荡荡, 
  被那害人的盗贼,攘夺搜刮个精光: 
  一只乱窜的胡蜂,潜入你脆弱的蜂房, 
  吸尽了忠贞的雌蜂为你守护的蜜糖。 
  “对你荣誉的破灭,我也负有罪责; 
  我为了你的荣誉,不能不以礼待客: 
  他既从你那儿来,我对他怠慢不得, 
  倘若我不肯留他,就会犯失礼的过错; 
  况且他还曾诉苦,说已经神疲力弱; 
  他还谈论到美德——意想不到的罪过! 
  这个淫秽的恶魔,居然敢妄谈美德! 
  “为什么有害的蛀虫要凌犯纯贞的蓓蕾? 
  为什么可憎的杜鹃孵化在麻雀的巢内? 
  为什么蟾蜍用毒泥污染清洌的泉水? 
  为什么温雅的胸怀要埋藏暴戾的邪罪? 
  为什么帝王要违犯自己定出的法规? 
  原没有任何样板百分之百地纯粹, 
  不曾让半点杂质损害过它的完美。 
  “那位把金银财宝装入箱柜的老汉, 
  受不了阵阵抽搐、痛风、突发的痉挛; 
  对他贮存的宝藏,已难再看上几眼, 
  与坦塔罗斯相似,闷坐着,憔悴不堪, 
  把他心血的结晶,枉费气力来积攒: 
  从这些丰饶的财物,得不到半点慰安, 
  只为它们治不好他的病痛而悲叹。 
  “这样,他拥有财富,却无福享用一番, 
  到头来只好撇下,留给小辈来接管; 
  小辈们年轻气盛,不久便通通挥霍完; 
  父亲由于太衰弱,儿子们由于太强健, 
  都不能长期保有这亦福亦祸的财产。 
  恰恰就在我们得到甜食的瞬间, 
  我们盼望的甜食,变成了又苦又酸。 
  “弱不禁风的嫩枝,偏遇上雨暴风狂; 
  恶草与珍异的奇葩,厮缠着根须生长; 
  娇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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