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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吴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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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意回答,不过,我是个下级官,不全知道。”
  “知道多少就讲多少。”
  “我的回答,你们是不会满意的,不过,我愿意回答。”
  “你说说看。”
  “大概……也许……我的回答,你们是不会相信的。”
  “你狡猾!大概!也许!”黄达恼怒地说。
  “你就讲大概吧!”朱斌接着说。
  “让我想想吧!我的伤口痛,哎呀!”俘虏的两只手抱着纱布裹着的脑袋,哭泣般地叫了起来。
  “你现在是俘虏!你知道吗?”沈振新手指头敲着桌子说道。
  俘虏反而突然地坐到门板床上去,受伤的头也抬了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上,好象一个正常的人一样,睁着的右眼睛,闪动着冷漠的紫光。
  沈振新感觉到俘虏要决心抗拒他的审问,他以很轻的声调,但是口气强硬地说:
  “你还是应该站起来回答问题!”
  俘虏挺直地站了起来,咳了一声,口齿清楚地说:“我是俘虏,不错!你们可以处置我!我是不准备活的!”
  说着,他的手竟然抖动起来。室内室外的人,睁着愤怒的眼对准着他,李尧的手自然地搭到驳壳枪上。沈振新这时候反而沉着冷静地说:
  “你说下去!”
  “你们对付我,处置我是便当的。你们对付七十四师……”
  “对付七十四师怎么样?”沈振新还是竭力忍禁着满腔愤怒,沉静地问道。
  俘虏望望沈振新,又望望其他的人,没有再说下去。
  沈振新压抑着的怒火,突然地喷泻出来: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以为我们对付七十四师是没有办法的!你错了!我们要消灭七十四师!只要蒋介石一定要打下去,我们就一定奉陪!就一定把他的三百万军队全部消灭!
  我们可以放你回去,让你再做第二次、第三次俘虏!”
  沈振新的铿锵响亮的声音,在小屋子里回旋着,俘虏的身子禁不住地战栗起来。沈振新抽了一口烟,然后用力地喷吐出去,接续着说:
  “你们胜利了吗?做梦!这不是最后的结局!我们要你们把喝下去的血,连你们自己的血,从肚子里全都吐出来!不信!你瞧着吧!”
  军长沈振新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两下,愤然地向外走去,参谋长朱斌跟着走了出去。
  俘虏的脑子胀痛起来了,沈振新的言语,象锤子一样敲击着他的头盖,“连自己的血!”“全要吐出来!”他恐惧起来,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几乎要抱着黄达,哀叫着:
  “你们不要杀我!我说,我说!你们问的,我全部回答!”
  在沈振新他们走了以后,黄达继续进行了审问。俘虏说出了他是少校军阶的营长,本来姓章,叫章亚之,因为崇拜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改名叫张小甫。并且由他自己把他所知道的七十四师的兵种、兵力、战斗部署等等情况写了一些出来。

  沈振新回到卧室里,发觉室内许多物件的安放变了样,床上的被子整理得很整齐,茶杯象是刚刚洗过,杯子里放着新茶叶,还没有冲上水。蜡烛本来在桌子外边,现在移在桌子里边,站在一个碗底子上。此外,桌子已经揩拭过,上面放上了两双筷子,一双是他用的象牙筷子,一双是普通的竹筷子。他看看从这个屋子一同走出去又一同回来的汤成和李尧,汤成有些惊异,李尧说:
  “许是黎青同志回来了。”
  正说着,黎青端着两只盘子,里面盛着冒着热气的油饼,从通到后院的小门进来。她的腮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着说:
  “吃吃我做的油饼看!这个盘子里是咸的,有葱。那个盘子里是甜的,放了糖。”
  李尧和汤成回身向耳室走去,黎青喊住他们,夹了两块油饼给他们,他们推却着。黎青把油饼放到一个小碗里,硬塞到他们手里,他们才拿着走了。
  “这就好了!”到了耳室里,汤成说。
  “什么好了?”李尧问他。
  “气也出了,黎青同志也回来了。”汤成吃着饼说。
  他们吃了饼,便一头倒下去安心地睡着了。
  沈振新和他的妻子黎青面对面坐着,吃着,谈着。
  “饼香不香?”黎青笑着问道。
  沈振新没有答理,大口大口地吃着饼。
  “我跑回来辛辛苦苦做东西给你吃,连一句话也不跟我说?”黎青装着生气的样子说。
  “你没看到?不好吃,我会吃得这样多?你说好吃,你怎么不吃?”
  “厨子总是这样,只要客人把他做的菜吃光,他就高兴,他自己是不吃的。”
  “尝总得尝尝!”
  黎青把沈振新吃着的半块饼,夹到自己嘴里。
  “我问你,你怎么会有工夫回来的?”沈振新问道。
  “说实话,我今天晚上不应当回来。为了军长大人,……”黎青给沈振新的茶杯又冲满了水,理理头发,带点娇声逗趣地说。
  “我是大人,你是小人?喂!我问你,早不来,迟不来,怎么深更半夜里回来?”
  “咦!不是你喊我回来的?”黎青睁大着乌亮的眼睛,眨动着长睫毛,惊异地说。
  “我没有去喊你!”
  “你的警卫员小李去喊的!要我今晚一定回来,把我好吓了一下,说你病了。”黎青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体温计。
  “哪来的病?不用量!”
  黎青的手放在沈振新的额头上摸摸,真象一个关怀病人的医生似的,关切地说:
  “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注意身体的健康。”
  “小李!”沈振新向耳室里叫着。
  “不要喊他,让他休息吧!我告诉你,是朱参谋长叫他去的,说你不舒服。”
  “朱斌这个人就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你是狗,你是耗子?人家是关心你!”黎青“咯咯”地笑道。
  黎青沉重的心放了下来,她对她今天回来的成果很是满意,军长——她的丈夫吃了油饼,和她谈话的神情,不象是很不愉快的样子。她在从医院里回到军部来的五里路上,心情是郁闷的。她有充分的准备:回来之后,要看沈振新的冷脸,要看他把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因为她听到李尧告诉她,沈振新好几天来,总是皱着眉头,精神不安。从她听到的消息,在医院里接触到伤员所体会的情况,她也猜想到沈振新的心情定是不不愉快的。她的情绪是矛盾的,小李到她那里以后,她又想回来,又怕回来。她和他结婚了四年的生活经验,使她如同对患了疟疾的人要服用奎宁丸那样地熟悉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仗打得顺利,消灭了敌人,又有重大的缴获,你把他最心爱的东西摔坏,他也不说什么。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警卫员李尧整理床铺,一时粗心,把他放在床头的一只十七钻的手表,摔落在地上,跌碎了玻璃面。李尧急得要哭,他却平和地说:“托人带去修理修理就是。”前年秋天的李家集战斗,因为一个敌人的碉堡没有最后解决,敌人的一个团长带了二百多人逃走了,过了四、五天,任她怎么纠缠他,要他和她一同去看文工团演戏,他也没有去。这一回第二次涟水战斗,阵地失了,部队又有损失,他的情绪定是有再好的戏也不肯去看的那个老样子。看他的冷脸,听他的冷话,她是料定了的。现在,她看到沈振新似乎跟往常不大相同了,他吃了她做的油饼,虽说谈了这一阵还不曾听到他的笑声,但他总是没有在屋里皱着眉头踱来踱去呀!总算是在和她谈着话呀!思量到这里,黎青心里快慰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军衣上掉下来的一粒钮子,白天想钉还没有钉好,便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从不离身的小针线包来,对着灯光穿上线,动作敏捷地钉着钮子。在微微摇曳着的洋烛光下面,她身上紫红色的毛线衣,在沈振新的眼前发着亮光。
  沈振新把他的驼绒里子的短大衣,从床上拿过来,披在她的身上,淡淡地问道:
  “医院里怎么样?”
  “你去睡吧!明天谈。”黎青望望他的疲倦的眼睛说。
  “小杨在那里吗?”
  “杨军?在!”
  “伤怎么样?要紧么?”
  “明天谈,明天,我详详细细向你报告,军长大人!”黎青收拾了针线,又娇声逗趣地说。
  远近接连地响起清亮的鸡啼声。
  “你不睡,我可要睡了!”黎青坐到床边上,赌气似地说。
  “小杨他们知道苏国英牺牲吗?”
  “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黎青着急地说。自己倒在床上。
  “我不困!”
  “你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你是铁人!还说不困?”
  “嘿嘿!我狠狠地把那个俘虏官整了一下!”
  黎青今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沈振新的笑声,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问道:
  “你打了俘虏?”
  “我怕脏了手!”
  “那你怎么整的?”
  沈振新正要开口,黎青又赶忙地说:
  “还是不谈吧!明天你讲这个,我讲医院里的事。”
  沈振新吸着烟,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黎青想到明天一大早就得回去,两个重伤员的伤口还得她帮助动手术。便把身子倒下去睡了,沈振新把被子拉开,盖到她的身上。
  黎青眼睛迷糊了一阵,摸摸身边,沈振新不在。抬起头来看看,沈振新坐在桌子边在看着什么,她便轻轻地蹓到他的背后,入神一瞧,原来他在看着一张照片;黎青的心激烈地跳动了一下,接着惊叹了一声:
  “你这个人真是太感情了!”
  黎青从沈振新手里把沈振新和苏国英合照的照片拿了过来,冷脸厉声地说:
  “我要你休息!你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就向野战军首长打报告!作为共产党员、医务工作人员,作为你的爱人,我都有打报告的权利!”
  沈振新终于坐到躺在床上的黎青的身边。笑着说:
  “嘿嘿!好大的脾气!”
  黎青紧紧地抓住沈振新的手,“咯咯”地轻声笑着。

  红日刚刚站上树梢,黎青爬起身来,走到她的妹妹一般的机要员姚月琴那里,姚月琴把她送到村外,两个人匆匆地谈了几句,她就扬扬手回到军的野战医院去了。
  算是睡了一次好觉,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振新才起身,吃了两碗甜甜的山芋粥,走到作战室里。
  黄达把昨天夜里继续审问俘虏营长的情形,向沈振新用手势比划和脸部表情得意地描述了一番。然后从他的皮包里,取出俘虏营长亲笔写的材料,交给沈振新。
  这个材料一共九页,厚厚的一小搭子,上面写的字却总共不到一千个,潦潦草草,横七竖八的。沈振新翻了一遍,摔到桌子上去。
  “你看过没有?”沈振新问道。
  “他一直写到天亮,今天一大早,就给参谋长要去看了。”
  黄达表明他不曾看过。
  “毫无用处!什么内容也没有!”
  黄达把纸张慌忙地翻阅了一下,气愤地说:
  “叫他重写!”
  “不要!他是张灵甫的儿子!”
  “不是!张小甫是他改的名字。”
  “我说的是他的心!他是张灵甫的儿子,张灵甫又是蒋介石的儿子!”
  一搭纸张在黄达的手里卷动着,“嚓嚓”地响。
  机要员姚月琴形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把一份野战军司令部来的电报交给沈振新。沈振新看了一遍,思量一下,又从头看了一遍,签了字,把电报交还给姚月琴。
  “你跑路行吗?”沈振新问姚月琴道。
  姚月琴把绑腿布打得很合格的腿抬了一下,笑着说:
  “行!”
  “嘴说不能算数!”正在标地图的参谋胡克,向姚月琴逗趣地说。
  “对!我掉过队!”姚月琴撅撅嘴唇,话里带刺地说。
  曾经掉过队的胡克,拿着标图用的红笔向姚月琴奔去,姚月琴大笑着跑走开去。
  沈振新望望钉满在墙上的地图,对胡克说:
  “把南方的图去掉一些,北方的图多挂一些!”
  胡克有些惊讶地说:
  “北方的还要增加?还要往北走?”
  “你怕往北走?”
  “尽是山啦!地图上密密层层的螺丝圈子!”
  沈振新的眼光在胡克的表情过分夸张的脸上扫了一下,说道:
  “你可是个青年男子?你看看小姚那股劲道!”
  胡克伸了伸舌头,连忙跑去检点北方的军用地图。
  沈振新出了作战室,来到政治委员丁元善的屋子里。丁元善正在和刚刚来到的陈坚谈话。沈振新和陈坚亲热地握着手说:
  “我们等候你好几天了!”
  “领导上决定我到这个军来工作,我很高兴。”陈坚笑着说。
  正说着,副团长刘胜一头闯了进来,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仗没有打好,马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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