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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是你!身体好吗?”
“身体总是好的,你呢?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笑哈哈地说,在她的身上打量着。
“我也好!来了半个月了。”她微笑着说。
人这么多,几十对眼睛望着她,谈些什么呢?她感到困难,她不怕他,她认为这个人没有丝毫引起别人畏惧、顾忌的地方,周围这些干部、战士的眼睛却威胁着她,使她不能谈笑自如。
“哟!神气得很啦!小华,武装起来干我们这一行啦!”梁波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地又打量一番,夸扬着高声地说。
“跟你们当学徒呀!”她羞怯地但是竭力大声地说。
“又打大仗啦!”
“听说了!”
“这一仗打下来,蒋介石就走下坡路啦!”
“我们一定支援你们!”
不远的地方忽然骚动起来,那边又来了一支队伍,面前的人群一窝蜂似地飞跑到那边去。
梁波和华静被抛在河岸上,这也恰好,他们——特别是华静感觉要有一个只是两个人对谈的机会。
“就走吗?”华静低声问道。
“就走!我要赶上前头的部队!”梁波回答说。
“这样急?”
“战争的胜负,常常决定于一个钟头,半个钟头,甚至是几分钟的时间。”他望望沙河的流水,皱一下眉梢,带着忧虑的神情继续说道:
“这条河!就怕事情误在这条河上!”
“会水吗?”
梁波摇摇头,拾起一块石子扔到水里,抖抖拳头说:
“拚命也得拚过去呀!乘木排子!”
刚刚到达的侦察营营长洪锋,跑到面前问道:
“就过吗?”
“就过!”
洪锋跑走开去,梁波紧跟着走向渡河点的木排子那边去,华静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得很急,她跟得很紧,脚下的沙石,“嚓嚓”地响着、跳跃着。
“再想法子跟我们多搞几个木排!后头的队伍还多得很咧!”梁波回过头来说。
华静赶上一步,走在梁波的并肩,气喘着说:
“县委书记、区长去搞了,伐树来不及,也没有什么树好伐,只好去动员下门板、拆房子!”
“对!山东人牺牲自己的精神,是没话说的!”
“刘团长、陈政委他们在这里,给我们帮助很大!”
“马家桥不打,你们不高兴吧?”
“有一点!”
“不要紧!这一仗打好,回来收拾这几个敌人!”
“真的那样,这里的群众就跟你们烧香磕头了!”
“用不着!请我们吃几个小枣儿就行了!”
“打完仗,到这里来吃葡萄吧!”
“好啊!再会吧!”
说着,梁波已经走到渡河点,转过头来,仓卒地向她告别。
梁波伸着手,华静却没有伸出手去,她的脸色忽地阴沉下来,眼睛望着脚下,踏着滩边的小石子,两只手扭在背后。
她的神态,立刻地感应到他的心里,他惶惑起来。仿佛做了一件对她不起的事情,他感到不安,他把一只脚搭在木排上,一只脚踏着沙滩,斜着身子,张大着眼睛,微皱着眉梢,呆呆地盯望着她。
有一副鹰一样眼睛的洪锋,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这等神情,对身边的战士连连地摆摆手,低声地说:
“绳子拉好!等等!”
“松绳!”
梁波楞了一下,旋即下了命令,跳上了木排。
华静突然跳到水边,两脚站到水里,伸出她的手去,在梁波的手给她握着的时候,她趁劲跳上了木排。
“你上来干什么?”梁波问道。
“我也过去!”华静微笑着说。
“你还是……”
梁波的话还未说完,木排已经离开了河岸,颠簸着、摇晃着,顺着激流向对岸斜驶过去。
“大家坐好!”洪锋喊叫着说。
华静坐在梁波的身边,梁波紧拉着她的膀子,担心着她,她紧拉着梁波身上的皮带,担心着梁波歪到水里去。
木排破浪前进,木排两边有一、二十个战士在水里沉下浮上地游着,保护着木排上的梁波和其他不会游水的人。
木排上的官兵们,下半身全在水里,伏着的,全身埋在水里,只把头露在上面。华静把枪上的练带系紧,枪,挂在胸前,脸色有些紧张,但又充满兴奋快乐的神情,漾着傻气的笑,迎着银色浪花的飞溅。
“当心啦!歪下去就喂鱼了!”梁波说道。是逗笑,又是对她的关切。
“这个河里没有鱼。”华静望着奔游着的那些马匹,微笑着说。
一堆浪花猛扑上来,水,漫过许多人的头顶,梁波和华静的头脸淋满了水,水珠在脸上、身上川流着。
有些人,连梁波也是一样,吃了一惊,沉下脸来。
华静却“咯咯咯咯”地笑着。
木排颠簸着越过了中流,它的前端搁上东岸的沙滩。
华静和梁波站在柔软的沙滩上。
“就跟这个木排再回去吧!”梁波轻声地说,又向她伸出告别的手。
华静的手又没有伸向梁波,它探进内衣胸前的衣袋里,摸出了那封信来;(她很庆幸没有沾湿。)不知怎么的,探取那封信的时候,她很沉着、镇定,待拿到手里以后,却现出了惊慌,立刻胀红了脸,手也微微地发抖起来。
“是什么?”梁波轻声问道。
她正在想着什么,答不出话来。她现在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情味,他是不理解的,只是茫然地望着她。
华静的身子沉重起来,两只脚深陷到虚沙里去。信,紧紧地捏在手里。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低下头去,又抬起头来看看他,她的心和手都在颤抖着。
梁波的马牵了过来,警卫员冯德桂牵着马,站在岸上呆望着他们。梁波正要转过身去,华静猛地把手里的信掷给了他。
“再见吧!”华静突然高声地说。
茫然的梁波感到一种突然的袭击,他的眼前闪耀着一道金光。他把那封信小心地塞进了还没有湿透的胸口上的衣袋里。仿佛他已经洞悉到信里的秘密,感受到幸福似的;他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含蕴着笑意的红晕。
“我走了!”梁波握着她的手,感情激动地大声地说。
“再会!”华静也大声地说,象那天深夜写好了这封信以后那样轻轻地笑着。
“听说你上了火线,那很好。可不能太莽撞呀!区委书记要掌握全面工作,带兵打仗不是区委书记的具体任务!……”梁波带笑地说。他的语气、神情,象上级首长对下级干部,又象兄长对待弟妹,也象爱人对待爱人似的,严肃、恳挚而又亲切。
华静笑笑,放开了梁波的手,跟着他走到岸上。
“上马吧!”华静扬着手说。
梁波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她,才跳上湿淋淋的马背。
走了,他扬起小树条儿,鞭策着他的花斑马,奔上了陡斜的蜿蜒的山道。
尘土高扬起来,直向东北角上隐隐的山岳地带卷去。
她独自地站在河岸上,向梁波的去向呆呆地望着,重迭的山阻隔了她的视线。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手又一次地探入到衣袋子里。“哎呀!”她发觉袋子里的信不在了,不禁微微地惊悸了一下。
“啊!是给了他了!”她心里又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回到河西岸的时候,木排还没有靠拢岸边,她就纵脚跳上水滑的沙滩,径直地向区委的住地陶峪走去。她的脚步走得异常轻快有力,她那昂奋的神情,和那天在火线上向敌人射出生平以来的第一颗枪弹的样子相仿佛。就要到来的巨大战役的胜利召唤着她,从梁波那里得来的一股热力,也强烈地激动着她。
她一走进村子,便立即投入到加紧赶做大量木排的工作热潮里面。
五六
沙河边上的天色傍近黄昏,灰黑的云突然遁去,西天边烧起一片彩霞。鱼白色的,淡青色的,橘红色的,紫色的,一层一层重迭着、环结着。其中有一条象是银色的带子,在缤纷的彩云里面显出耀眼的光辉。几只飞鸟翱翔在彩霞前面,得意地鸣叫着。
一心想立即渡河的石东根和战士们,又没有能够渡过去。
梁波要他们仍旧留守下来,等候军部到来的时候再过。
石东根心急气闷,把面前河岸边的碎石块,接连不断地朝水里扔,李全也跟着他扔着,仿佛要把沙河填干似的。
“什么飞兵前进?人家飞走了!我们爬还没爬一步!”
他气愤地说着,手里还是扔着碎石块,先是扔小的,后来连大块的也搬起来往河里扔。
军部、师部和其他的战斗部队,终于陆续地涌来。
队伍密密层层地拥塞在河边上。
河边又骚动、鼓噪起来。
许多人奔跑着,发狂似地把从刚到的队伍里走出来的、一个背着大背包挎着小皮包的战士,紧紧地围住,象是突然发生了惊奇的事件似的。
被围的战士简直动弹不得,他的两只手、膀子、头,以至全身,都不属于他自己了。这个拉手,那个扯衣服,还有的摸头牵耳朵,也有的把刚在水里洗过的冰冷的手,伸到他的热烫烫的脖子里去。他只是笑,在人群里打转。许多许多问话,他没法子从容地挨次回答,他的回答就是忍禁不住地笑出来的眼泪。
他的身材不高,长得本就结实健壮,现在显得更是结实健壮,有一副刚毅顽强、但又敦厚的黑黑的脸,两只炯炯逼人的黑而大的眼珠。这时候,晚霞的光辉似乎特意地照耀着他,使他的脸上以至全身,都显得光彩焕发,精神饱满。
他是杨军。
“杨班长回来了——!”
“啊——!啊——!”
秦守本、张华峰、洪东才、李全,还有文化教员田原等等,高声地大叫起来。老战士们围上来,抱着、拉着他,不认识他的新战士们,也都拥聚到一起来。
人群象流水一般追逐着他,他挣扎般地挤出人群,走到他的连首长石东根和罗光跟前,把手掌举到额角上,端端正正、精神抖擞地敬着礼。
“好极了!给你赶上啦!”石东根使着全身的气力,握着杨军的手,喊口号似地叫着、跳着。
接着,他一把抱着杨军的脖子,把杨军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象是在吻着他的脸颊似的。
罗光从石东根的怀里,把杨军抢夺过去,他的两只手同时地拉住杨军的两只手,面对面,眼光对着眼光,笑声对着笑声,延续了好久好久。
“挨我们过河了!”二排长林平跑来报告说。同时和杨军亲热地握着手。
石东根举起臂膀,大声地说:
“好!马上过去!”他转脸向围着的人群吆喝着:
“看新郎的!还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赶快去过河!当心不要喝水!”
“回到我们排里去吧!”林平把杨军拉到自己身边,向石东根要求着说。
“跟连部走!”石东根摆着手说。
“到那边再说!”罗光接着说。
连长、指导员走向渡河点去。杨军却给秦守本、张华峰拉走了。
这时候,他们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说。
“伤口好了?”秦守本、张华峰只得同声地问着这句无须询问的话。
杨军点点头,说道:
“早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军才有可能把他的背包从背上取下来。
背包一放到地上,他就急急忙忙地解着背包带子。
“马上过河,解它干什么?”张华峰问道。
杨军还是解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两双新做的青布鞋子,一双大的放到张华峰面前,一双小些的给了秦守本。
“给了李尧一双,这两双给你们!没有好东西送你们!不晓得合脚不合脚?”杨军说着,重新捆着背包。
张华峰拿起鞋子端相着,在脚底上比验着,秦守本却已经把鞋子套上了自己的脚,并且在地面上走了两步。
“这样合适!阿菊做的?”秦守本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地狂叫着。
“这还要问吗?”张华峰说,把鞋子压扁插到背包上。
“真想死我了!”秦守本抓住杨军的手,抖动着说。
“我早就想来,医院里不许可!你们都好?”杨军同时抱住他们两个,亲热地说。
“我们都好,你看,小秦长胖了!”张华峰说。
他们三个,象亲兄亲弟一样,扭抱了一阵,然后就一股劲地跑到连队集合的地方。
晚霞还在吐着它的最后的光芒,河面上一片光彩,一片雷动的欢叫声在河面上和河的两岸荡漾着。
更大规模的飞行竞赛开始了。
秦守本的全身脱得精光,只穿一条短裤头,把枪、弹和一切东西交给了班里乘木排的同志们,就一头钻到水里去。
杨军正解着衣服,罗光拦禁了他,严厉地说:
“你不行!伤口刚好,跟我一起上木排!”
“伤口早好了,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