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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新手辈出,但有特殊的个人风格的,似乎尚未发现。当然在这些新人中,将来一定会有人成为一派宗师的,但恐怕还要假以时日,才能形成、巩固与发展。
〃要从平淡见奇功,无限风光在险峰。乱云飞渡仍从容,绵里藏针不露锋。天马行空矫若龙,降龙伏象闯九宫。仙人指路气如虹……〃有人说像一首七言长诗,我希望这首七言长诗能继续写下去。
一九七六年一月序《广州棋坛六十年》
棋盘上的皇帝
谈比较文学之风近年颇盛,文学固然可以比较,象棋也可以比较的。倘嫌范围还是大些,那就只比较棋盘上的皇帝,也是很有趣的事。
中国象棋的〃帅〃和国际象棋的〃王〃地位相当,都可称为棋盘上的皇帝。但〃帅〃是不能走出九宫的,〃王〃就不同了,他可以走遍〃天下〃(棋盘任何一格),冲锋陷阵,本身就具有战斗能力,不像中国象棋的〃帅〃必须依赖士、象保护。
我想棋盘上的不同,就正是反映了东西方皇帝地位的不同。中国的皇帝是〃至尊〃,是〃天子〃,除了起自民间的开国之君可能打过仗之外,皇帝是只能住在紫禁城中,不和外间接触的。不但御驾亲征少有,皇帝出巡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德皇帝游江南,大大小小臣子跪在宫外谏阻他出游的有数百人之多,结果这位少年贪玩的皇帝发了脾气,各赏一顿板子,给打死的都有几个。试看,皇帝要走出紫禁城是何等不易。
西方的皇帝就不同了,皇帝带兵打仗,并不稀奇。有两部著名的电影《罗宾汉》与《劫后英雄传》,相信许多人看过,电影中的狮心王李察不但亲自带兵打仗,甚至与武士比武。
另一个不同是,中国象棋双方的帅不能见面,国际象棋则无此限制。这个差异,看来也是反映了东西方对皇帝的观念不同。中国的观念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帝只可召见属国的君主,和同等地位的敌国君主则是不会碰头的。只有在灭了敌国之后,那时敌国之君已经变成自己的俘虏,这才可以见面。但到了此时,对方的君主〃尊号〃当然早被削除,被封为〃违命侯〃之类,不能称为皇帝了。
西方的皇帝是人不是神,中国的皇帝是天子,介乎神人之间。国际象棋或者不及中国象棋深奥,但我则较喜欢能够冲锋陷阵的〃王〃。
棋盘上的兵马
胡志明很喜欢下中国象棋,曾有诗道:〃错路双车也没用,乘时一卒可成功。〃诗虽浅俗,却颇含哲理,也是合乎棋理的。卒子未过河只能任人宰割,一过了河,威力就大了。一局棋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兵卒的运用是否得当。著名象棋残局中,有个名为〃蚯蚓降龙〃的残局,就是卒子可以胜车的。不过,中国象棋的卒,却千万不能成为〃老兵〃,一成老兵,战斗力就消失了。在对局中兵卒也往往成为要换取胜利的牺牲品,这一点又颇令人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慨了。
兵的走法,也是中西两种象棋的一大差异。中国象棋的兵,到了对方的底线,就变成〃老兵〃,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国际象棋的兵到了底线,那可是厉害之极了,它可以变成威力最大的后,或任何一种兵种(一般情形除了变后,就是变马,因为后可走直线、斜线,威力最大,但不能如马之行〃日〃字,所以只有在走〃日〃字才可把对方〃将死〃的情形下,变马才有作用)。一到有一方的兵变后,对方多半就要认输。
身经百战的〃老兵〃,最后竟要〃报废〃,实在是令人惋惜的事。因此在这方面我也觉似乎是国际象棋合理一些,合乎论功行赏的原则。
国际象棋的马无〃撬脚〃,这也是和中国象棋不同的。马无〃撬脚〃,威力当然大些,不过加多一重限制,变化更加复杂。艺术上的趣味,往往是从既有一定的限制,而又能够在这约束之下尽量发挥得出来。比如律诗,中间四句是要讲究对仗的,假如取消这个限制,也就失去了律诗的趣味了。不知我的想法对不对,我是比较拥护马有〃撬脚〃的。
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同源异流,其不同处,大抵是根源于东方和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
如果深入研究的话,相信是件很有趣味的事。
此文为《笔花六照》繁体版再版后记。
《笔花六照》再版,趁这机会,我把近年写的十一篇文字收入集中。增补的比例,约为初版的八分之一。真的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了。年轻时候,或者我会等待贮足稿件,再出《笔花》二集、三集;如今我已年过八旬,限于自然规律,创作力日益衰退是意料中事,这本有所增补的《笔花》,很可能就是经我过目的最后的一个版本了。“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能不感慨系之?
老年人喜欢怀旧,我也并不例外。我这一生,和香港《大公报》的关系最深,《胡政之·赞善里·金庸》一篇,就是写《大公报》在香港复刊的轶事的。胡政之是旧《大公报》三巨头其他两巨头是吴鼎昌和张季鸾。之一,一九四八年南来香港,筹划香港《大公报》的复刊。在香港的日子,他住在坚道赞善里八号四楼,和他一起住在那里的有蔡锦荣、金庸等人。当时的职位,蔡锦荣是翻译主任,金庸是翻译。二战后,胡政之曾经以中国代表团成员的身份,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其后,香港《大公报》的复刊,可说是他“在最后的日子,完成了最后的辉煌”。
在《大公报》的故人中,陈凡曾经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也曾经在《大公报》写过一篇武侠小说,篇名《风虎云龙传》,笔名百剑堂主。一九五六年时他以《大公报》副总编辑的身份分管副刊,金庸和我则是副刊编辑。在他倡议之下,我们三人合写一个名为“三剑楼随笔”的专栏。《亦狂亦侠能哭能歌》记下了我和他的一段“诗缘”。我觉得在他的诗、文和小说中,诗最好,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写的一些旧体诗。钱锺书曾为他的诗集题句云:“笔端风虎云龙气,空外霜钟月笛音。”据我所知,陈凡生前自编的《壮岁集》,即将由香港天地图书公司出版陈凡一九八三年选辑旧作名《壮岁集》,一九九○年得友人何耀光资助,“为之付梓,以公之于同好”,列入何氏“至乐楼丛书”,属于非卖品。二○○四年,其家人交给香港天地图书公司出版发行。,除了钱(锺书)序之外,还有饶(宗颐)序。钱饶二公,乃是当今之世“超级”的文史大师。有关陈凡的诗就无须我来多说了。
相形之下,我的另一位老上司蔡锦荣似乎比较“平凡”,但他的“特别”处,就正是在平凡之中显出不平凡。在《荣辱关怀见性情》这一篇,我写了老蔡的晚年。我觉得他在澳洲以种菜为业终其一生,正是以另一种方式来表现“老大公人”的情操。
编入“师友忆往”这一辑的,还有《缘结千里肝胆相照》一篇。说的是一位在新加坡有“文坛老园丁”之称、“编文织艺不知倦”的友人谢克。在我的笔墨生涯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作品(包括武侠和文史)都是在港新两地几乎同步发表的。在相关的副刊编辑中,我和谢克交往的时间最长,文学的理念也较为接近。我曾借用纳兰容若赠顾梁汾的词句:“有酒唯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转赠他,这份友情维持至今。他在二○○○年,获新加坡文艺协会推选为“亚细安文学奖”得主。烟云吹散尚留痕
在香港的文艺界朋友,有一位和我相识半个世纪、相知甚深的朋友,他就是被称为香港“乡村派作家”的舒巷城。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一九五二年),他用的笔名是秦西宁,舒巷城则未“出世”。
舒巷城是以新诗人的面貌出现的,在六十年代中期,以中英合璧的抒情诗,成为香港诗坛一颗耀目的新星。很少人知道他会写旧体诗,我也是和他相识多年之后,方始知道他不但会写,而且写得很好,数量亦不少。他是用“尤加多”这个笔名,在香港《商报》发表的。熟悉舒巷城的人,怎想得到在一九八八年四月一日“出世”(开始刊出)的那个尤加多就是他。
一九九九年四月,舒巷城不幸去世。我写了一篇《无拘界处觅诗魂》,专谈他的旧体诗,“无拘界”是他在《商报》写的那个专栏名。由于在尤加多“出世”之前,我也曾写过一篇题为《铿然一瓣莲花去——谈舒巷城的诗》,收入《笔花》初辑,这一篇《无拘界处觅诗魂》,我就把它编入“诗话书话”这辑,以比较全面的评介,作为对故人的悼念。
《早期的新派武侠小说》这篇,也是属于怀旧的。二○○一年十一月,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主办一个“讲武论侠会”,请我参加,讲这个题目。武侠小说我早已放下,本来不敢接招。但主其事的邝健行教授说:“不必紧张,你只当作是讲故事好了,讲自己的故事。说不定从你的故事中,也可以提供一点资料,给研究武侠小说的专家学者参考。”有这几句话壮胆,我才敢自比“白头宫女”,来说“开元旧事”。
往事并不如烟,要说是说不完的,能说多少就多少吧。这正是:旧梦依稀记不真,烟云吹散尚留痕。是为记。
二○○四年六月于悉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