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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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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我没把黑纱从袖管上拿下来。不管怎么说,徐文瑞总还是我父亲,给他戴几天孝也是应该的。有一天冯丽来了,见我戴着黑纱,吃了一惊,说:“你这是给谁戴黑纱?”     
    我说:“我爸爸。”     
    她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说:“你还有一个爸爸?你有爸爸我怎么不知道?”没有爸爸我是从树洞里钻出来的?我说:“为什么要你知道?”她说:“你这叫什么话?你说这话不是放屁吗?我是你老婆,你爸爸就是我公公,可是我连我有公公都不知道,连我公公死了都不知道,你还把我看作是你老婆吗?我嫁了你就是你们徐家的人,可是你有爸爸我不知道,你爸爸死了我也不知道,你把你爸爸送走了我还不知道,你说我还能知道你什么?我这不成了个多余的人吗?我是个多余的人吗?”     
    她正为我坚持把公司顶下来的事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正好借题发挥,她说:“有这样的道理吗?你是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呀,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理她,她就跑到我妈那儿去告状,我妈听她说完了,脸上没一点表情,说:“哦,他死了?算了,我也不知道他死了。他死了就死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非要知道干什么?莫非你还想去给他披麻戴孝?”     
    冯丽说:“可是……”     
    “可是什么?”我妈冷着脸打断她,“这事别再说啦,要说也别在我这儿说,我心里烦,我不想听!”     
    听到徐文瑞的死讯我妈一点也不伤心,她把我叫去问了问,在听我说话时,我见她嘴角边的那个凹坑一点一点地深下去,又像拧麻花似地拧了起来。“徐文瑞!你真无情哪!”她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又恨声恨气地骂我,“既然这样,那你还给他戴孝?还给他端灵牌?他眼里有你这个儿子吗?你真不争气呀你!”     
    


第四部分第35节 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按理说人死了恨也就消了,但徐文瑞把他的住房和积蓄都留给了女公务员,并且立下了遗嘱,王玉华就难消心头之恨了。王玉华说:“他为什么立遗嘱?不就是怕你去抢吗?难道你不是他的儿子吗?”王玉华要我去找女公务员,把我该得的东西拿回来。我没听她的话。我说由他去吧,他要给就让他给吧。王玉华说:“你倒大方,可我心里憋气!”她又哭了起来,又骂我不争气,然后擦干泪水,亲自上阵,一纸诉状把女公务员告到了法庭。但法庭不承认一个前妻争夺遗产的资格,拒绝受理,于是她便逼我写了授权书,以我的名义再告。这个官司拖了很长时间,从这个雨季拖到下一个雨季,结果王玉华又一次败下阵来。她抹着泪对我说:“我不是争什么,就是想争口气,他徐文瑞什么都可以忘记,可是他怎么能忘记他有一个儿子呢?难道可以这样不认帐的吗?他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难道可以这样不认帐的吗?他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直到这一年年底,我才还清了洪广义的钱。连头带尾算起来,这笔钱拖了快有五年了。这五年我都躲着洪广义,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尤其是陪客户吃饭泡歌厅的时候,我都担心会突然碰到他。万一碰到他,我该怎么对他说呢?我甚至担心他会到扁担巷去找我,他知道我妈住在哪儿。但他没去。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很够意思。     
    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一笔沉重的债务。它不光是钱,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像一团乱麻似地窝在我心里。那天去找洪广义还钱时,我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把钱交给他以后,却又顿时轻松了下来。洪广义真不错,一点都没有怪我的意思,见了我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热情,又是让坐又是倒茶,反倒让我愈发窘迫。他嗬嗬地笑着说:“徐阳你真是的,还记得这点钱哪。”我说:“我一直放在心里,只是拖的时间太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洪广义摇着他的大头说:“你何必呢。”     
    那个身材高挑的长头发女人也在,洪广义又叫她去安排包厢,他说:“今天一定要在一起吃一顿饭。”我怎么好意思吃他的饭呢?可他拖住我不放我走。他力气很大,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说不吃饭就是不给他面子。他把话说重了。我还能给谁面子呢?但他这么看得起我,我只好厚着脸皮吃他的饭。     
    吃饭时他不断地说我们小时候的一些事,他说:“徐阳你小时候口袋里总装着许多小木炭头子,走到哪里画到哪里,最喜欢画苹果树,有一回在人家门口墙上画苹果树,被一个老太太追得屁滚尿流,从后门钻进我家里,还记得吗?那老太太一双小脚,根本追不上你,可你却脸都吓白了,记得吗?”     
    长头发女人听得一个劲地笑。她看起来还不错,很得体,笑得也不讨厌。     
    但我没有笑。我忽然发现我似乎有些老态了。那些事对于我来说已经很遥远很模糊了,就像一张纸,早就发黄了。     
    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洪广义的话,我的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我透过大玻璃窗看着外面温暖的阳光,看着在阳光里的冬天的南城,用力吸着鼻子。但不管我怎么吸鼻子,我的鼻子还是越来越酸,似乎有许多东西堵在那儿,就在鼻头那儿,又酸又胀。我的眼睛就湿了。我的眼睛湿得很突然,觉得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一涌,就湿得一塌糊涂。我不好意思伸手去拿餐巾纸,便低下头用指头擦了擦。洪广义和长头发女人都装作没看见。洪广义端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酒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它就像一把钩子,把我心里许多东西都勾出来了。我心里堆得满满的,像一个窖一样,那些东西都在那里发酵,冒着泡沫涌来涌去,弄得我非常想说话。那些话都挤在喉头,都争先恐后地想蹦出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咽回去。后来洪广义说了句什么,我忘了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是安慰我,我的眼睛又湿了。这一次湿得很厉害,我怎么也擦不干它了,同时我也管不住我的嘴了。我泪汪汪地看着他们,我的嘴如同溃缺的堤坝,我的话像洪水一样泻了出来。我对他们说我心里有多难受,我从五年前说到现在,从这件事说到那件事。他们都认真地听着,我不知道他们听明白了没有。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我又说到我的婚姻,说到婚姻时我的泪水巳经干了,我说:“不说了,包子,我们喝酒吧。”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越喝越想喝。后来洪广义说:“不喝了不喝了,我们还是唱歌吧。”他们一人唱了一个。洪广义叫我唱,我说:“我喜欢唱一无所有。”长头发女人给我一个话筒,我就唱了“一无所有”。洪广义说:“以后你别唱一无所有,你到我这里来吧,我让你到我的娱乐城当总经理,你就什么都有了。”我说:“好,我给你当总经理,我什么都有了!”我就唱:“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有了……”     
    ……再后来他们都不见了,似乎我一转脸,他们就不见了。有一个大脸盘大屁股的女人搀着我。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没见过她。我晃了晃眼睛说:“我认识你吗?”我又说,“我不要你搀。”我用力一推,结果她把我带倒了,我倒在她身上。她又把我搀起来。我们转眼就进了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门好像就在包厢里,大脸盘大屁股用脚一碰,就碰出了一个小房间,跟做梦似的。她抱着我的胳膊,用身体把我挤进去。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却很有劲,一挤就把我挤进去了,接着又把我挤倒在一张床上,她自己在床沿上斜着。我说:“你是谁?”她说了句什么,脸上堆满了笑,把我的眼睛都笑花了,于是她的脸就更大了,大得像个脸盆。我说:“你的脸怎么这么大?”她不说话,笑得更厉害了,我觉得我看不清她了。她忽远忽近,远的时候就像一团雾,等她从雾里出来时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光光的一大片,胸前两大堆白肉,一晃一晃的。就在我眼前晃。我眯着眼睛,它们真白,白蒙蒙地朝我涌过来,我觉得我要被它们被淹没了。     
    


第四部分第36节 那么我……我做了吗?

    我醒来时眼前弥漫着一团暗暗的橙色。橙色是壁灯洒下来的。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都是毛茸茸的,门上有一小块花玻璃,映着一方朦胧的光亮。我发了一会儿愣,接着我发现了一只搭在我身上的手,顺着手和一条裸露的臂膀,我看见了一个正在酣睡的女人。她的脑袋几乎挨着我的脑袋。我又愣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脑袋很疼,里面像沉了一坨铅。我又看看她,她趴在那儿睡,侧着一张脸。脸被枕头挤得歪在那儿。我伸手想掐掐自己的大腿,但手还没到大腿便停住了。我牵开一角被子,看了看又赶紧放下来。我发现我什么也没穿。她也没穿。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虽然想得很艰难,但我还是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还能隐约记得一些片断,就像浸在劣质显影液里的底片那样,一点一点地现出了一些浑浊而模糊的影子。     
    我轻轻地把那只手从身上拿开,然后穿上衣服,拉开门闪出去。外面就是我们吃饭时的包厢,我们唱过歌的话筒还搁在电视机上。大玻璃上映着街上纷乱的灯光,我借着灯光看看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在一只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推开门回到那个橙色的小房间里。靠墙有一对蒙着紫色细绒布的小沙发,离床很近,上面散乱地放着她的衣服,我把她的衣服拿开,归拢在一只沙发里,然后坐在另一只沙发上看着她。她背朝着我,肩膀露在外面,我捅了捅她的肩膀。她咿唔了几声,转过身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角一翘,轻轻地笑一下,说:“大哥是你呀,你怎么就不睡了呢?”     
    我说:“你是谁?”     
    “你老问我是谁,你要知道我是谁做什么~?”     
    “那么你是……”     
    “我知道大哥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叫阿梅~。”     
    “谁叫你这么做的?”     
    “你说谁~?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给了你钱?给了吗?”     
    “大哥呀,这还用问吗?”     
    “多少?”     
    “八百~。哎呀大哥,你真是的,要问这些做什么~?”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让我想想噢……他说呢,你是他的兄弟,他说我这个兄弟这些年过得很不顺,心情不太好,要我好好地陪你一夜,好好地安慰安慰你。就这样说的~,你朋友也是为你好~,你就不要再问了~。”     
    “那么我……我做了吗?”     
    她吃吃地笑起来,“你还问,你说呢?”     
    “我做了是吗?”     
    她又笑,笑得有些媚。她媚笑着说:“你还要做吗?”     
    我摇摇头。我心里乱七八糟。这么说我做了?我跟她做……了?我是怎么做的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有没有印象?我一边用力想着,一边看着她。她看起来很年轻,脸也不大,很周正,这使我感到更加恍惚……那个大脸盘大屁股呢?就是她吗?我怎么把她看成了一个大脸盘大屁股呢?我又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很恍惚。我问她刚才我是不是醉得很厉害?她说:“醉不醉你自己不知道?”我笑了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缩一下脖子,笑道:“怪不得你软绵绵的呢。”我说:“软绵绵的?”她看着我,不出声地笑着。我说:“那我没……做,是吗?”她垂下眼睑,说:“嗯……做还算是做了的吧。”说着就看着我笑。我感到脸上有点发烧,不好意思看她,便要站起来。她说:“你不睡了吗?”我说:“你睡吧,我要回家去。”她说:“你走?你走我也走。”她骨碌碌地从被子拱出来,倾过身子来抓衣服。她的肩膀窄窄的圆圆的,乳房很结实,不大不小,也不白,跟她身上的皮肤一样,是一种健康而细腻的浅揭色。我帮她把内衣胸罩什么的都扔了过去,说:“我先走了,你慢慢穿吧。”     
    她一边忙着用手捞衣服,一边忙里偷闲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也挤着脸笑了一下,给她带上门就走了。     
    我到底应该感激洪广义还是应该骂他一顿?他花钱让这个叫阿梅的女孩来安慰我。我像个需要安慰的人吗?我被安慰了吗?南城的冬夜还是有些寒意,樟树沙啦沙啦地响着,我缩着脖子,把身体窝在自行车上,让冷风贴着肩胛从耳边刮过去。     
    这天晚上冯丽在我那儿,坐在被子里看着电视等我,我进门后她的眼睛就亮闪闪地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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