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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金山,绵延数百里。冥冥落日孤悬天际,发射出血一样悲凉的光,将这座塞外雄梁挟裹在余晖残照之中。
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矫健灵动,身披血红色的夕阳,驭风而翔,时而冲上云霄,刺破苍穹,时而俯冲而下,鸟瞰地面,它的身上似乎附着着沉睡在此的战士们的精魂,向这沉寂的金山致敬。
胡天八月,朔风劲吹,金山之巅,一列骑兵静静地屹立着,似乎已经很长时间了。
为首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位突厥战士,身着胡服,腰悬弯刀,他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双目散发着锐利的光芒,那张略略有些削瘦的面庞,深陷的眼窝,直挺的鼻峰,令人感到一种深蕴于内心的坚毅与果敢,他便是突厥可汗——吉利。
随着一声长鸣,追逐余晖的苍鹰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吉利可汗慢慢收回目光,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九月了……李将军,你知道九月对我们突厥人意味着什么?”
背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九月鹰飞,是狩猎的季节。”
吉利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最近,有很多人向我建议,重开与大周的战事。你知道,突厥是狩猎的民族,战争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有时,甚至重于生命!”
背后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那可汗是怎样回答的?”
吉利拨回马来望向对面,一字一句地道:“你说呢?”
手缓缓举起了一枚硕大的戒指。戒指由纯金打制而成,三只猛虎列于其下,一只飞鹰凌驾之上。这正是多年前吉利可汗在幽州赠与狄公的那枚象征突厥可汗至高权力的“虎头飞鹰”。
戒指拿在一位汉军将领手中,看服色和甲胄,竟是天子禁军——千牛卫。此人三十岁上下,棱角分明的面庞,高高隆起的额骨,浓眉凤目,坚毅的下巴,他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
他的目光从手中的戒指望向了对面的吉利:“可汗还记得它吗?”
吉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狄公好吗?”
李元芳点了点头:“非常好。”
吉利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望向李元芳:“说吧,你为什么来?”
李元芳:“契丹!”
吉利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契丹族长李尽忠厉兵秣马,整备军事,恐怕与大周一战在所难免呀。”
李元芳笑了笑道:“可汗,恐怕李尽忠的想法,并不尽于此吧。”
吉利可汗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李元芳微笑道:“契丹是突厥的俟斤(部落),李尽忠虽为族长,却也要尊您一声大汗,这里面的事情,可汗应该最清楚。”
一丝阴云浮上吉利可汗的面颊,他长长叹了口气,沉重地点点头道:“而今,突厥国内以太子默啜为首的主战派势力抬头,我想这次契丹李尽忠竟敢公然与大周为敌,恐怕与默啜等人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将我突厥也卷入这场战争……”
李元芳道:“这才是狄大人最担心的,也是我来的真正目的。”
吉利苦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啊……当年,如果不是狄公,我恐怕早已命丧幽州了。”
他的眼圈有些湿润了。
元芳轻叹了一声:“想起我们在幽州的时候,真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吉利猛地抬起头,抓住了元芳的手:“元芳,请你回去转告大周天子,转告狄公,吉利绝不会协助李尽忠与大周为敌!一旦开战,我可以袖手旁观,可以不帮忙,不援手,甚至不让契丹人进入我的辖境,但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元芳笑了,双手紧紧握住吉利可汗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有这一点,已经足够了!还有一件事,要请可汗恩准。”
吉利可汗:“什么事?”
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气:“借道!”
苍寂的群山,层峦叠嶂,万里长城卧伏山脊,好似一条巨龙,身披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一座座烽火台遥遥相望,绵延向北。
万籁俱寂。就在夕阳将要西沉的一刹那,猛地,一声嘹亮的号角平地而起,群山震动。
“轰”的一声巨响,最近的一座烽火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转瞬间,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座座烽火台依次亮起,绵延数百里,伴随着惊天彻地的号角、金鼓,烽火飞快地向北传递……
北塞重镇崇州城,是距离契丹最近的一座军州,也是关外通往内地的大门。由于它在地理、军事、政治等诸多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因此,朝庭对崇州的军务、城防高度重视,这里常年驻扎着大周的主力部队。而今,在此轮防的便是十二大主力卫之一的右威卫大军,统帅则是皇帝的心腹爱将大将军王孝杰。
此时,崇州城内的军道上尘烟四起,人声鼎沸,蹄踏如雷,右威卫麾下的骑兵、步兵往来调动。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城门的万斤铁闸缓缓升起,斥候兵飞马奔进城中,口中高喊着:“契丹主力犯边!契丹主力犯边!”
阴霾笼罩着大周的神都洛阳。麟德殿中,皇帝武则天的脸因愤怒而变形,她声色俱厉地怒喝道:“契丹族长李尽忠,世受天恩,不思还报,竟行谋反逆天之举,真是狼子野心,罪不容诛!着即夺去此贼一切封号,改李尽忠名为李尽灭,命营州都督赵文翙,崇州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整肃军马,准备应战!”
旌幡招展,战旗飘扬,号炮阵阵,金鼓动地。崇州的铁闸在轰鸣中升起,右威卫十万主力,军容整肃地开出城来,端的是长刀胜雪,蹄声如雷,大地在十万大军的脚下颤抖,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要凝固了。大军蜿蜒行进,竟达数十里之遥。
正中大纛旗下,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端坐马上,着半甲,斜披战袍,腰悬青钢大刀。他的面色青黑,浓髯串脸,一副凶煞之相,尤其是一条横贯面颊,足有三寸多长的刀口,更渗出丝丝杀气。此时,他的脸上挂着志在必胜的笑容,似乎连跨下的乌骓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得意,不停的“唏溜溜”长鸣着。
第四部 关河疑影楔子(2)
王孝杰身旁,右威卫将军苏宏晖、陈开、吴憬,及数十名副将、参将、偏将前呼后拥,伴随着号炮连声,鼓乐阵阵,真可说得上是大将军威风八面。可恰在此时,几只不知趣的乌鸦却飞了过来,在王孝杰的头顶上不停地盘旋,聒噪。王孝杰抬起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身旁的将军苏宏晖道:“取弓来!”
苏宏晖赶忙递过弓箭,王孝杰搭弓上箭,双膀一较力,弓开如满月,“嘭”的一声,箭走似流星,直奔天上的乌鸦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乌鸦们有如神助般飞快地散开,狼牙大箭射了个空,在空中掉头落下地来。
王孝杰的面色变了,这不祥之兆,令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阴影,他回头看了看身旁的苏宏晖等人,大家的脸色非常尴尬。王孝杰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众人提马向前奔去。
第四部 关河疑影第一章 贺兰驿逆党截塘报(1)
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寂静的群山,只有远远的山坳里一点灯光在闪烁明灭,它就是贺兰山驿站,也称贺兰驿。从外表看,这座驿站与其他的驿站并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这里的守卫非常严密,而且,戍卒也并非州县中的土兵,而是朝庭主力——右威卫麾下的军士。
在唐代,天子亲将的主力称为卫,它们是:左右卫、左右龙武卫、左右威卫、左右羽林卫、左右鹰扬卫、左右豹韬卫,十二卫各有卫大将军统辖。这十二支禁军是战力最强,人数最多的绝对主力,也是各州县的土兵无法相比的。一般情况下,十二卫主力大多集中在首都长安所在的关中左近,因此,唐朝有“举关中而敌天下”的说法,意思就是,举关中之兵,就可以抵挡天下所有兵马的总和。其实这种说法仍不确实,确切地说,关中附近的卫军主力应占到全国兵马总和的六到七成,而其他地方的军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占三成而已。这就足以想见,卫军做为主力部队,朝廷对它们是多么的重视。然而此时,在这样一个隐匿于深山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驿站里,竟然会见到右威卫军士的身影,仅就这一点来说,便颇不寻常。可能任何人也难以想象,这个很不起眼的小小贺兰山驿站,却担负着转运前线与朝廷所有绝密军情塘报的重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战况传达的枢纽,是中央与前线及时沟通的中枢。也正因如此,这里才有四队、近三百名正规军的守卫。
驿站背山而建,大门处设有两个碉楼;几十亩地大的院落里只有寥寥十七八间房舍,其余的便是驿马的槽房。
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儿,贺兰驿好不热闹,爆竹阵阵,人声鼎沸,平静了一年的驿站似乎要在这一刻将所有的寂聊和沉闷通通赶走。
正房内热汽蒸腾,数十名驿卒和下值的军士,围坐在几张大圆桌前喝酒猜拳,嘶声高喊,吆五喝六,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撕裂般夸张的笑容,挥动的手臂和拳头……戍边的人们似乎只能用这种方法,渲泄自己心中的孤寂。
随着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失,黑暗吞噬了整个大地,就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瞬间,一股浓雾缓缓腾起,山中的雾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去。雾气越来越重,转眼间便弥散开来。渐渐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大门口的碉楼上,四名守驿军士手握长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唰”的一声轻响从碉楼旁的峭壁上传来 ,一名军士似乎听到了这微弱的声音,回头向山崖上望去,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红点从峭壁之上飞速接近碉楼,军士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红点已到眼前,军士这才发现,红点竟然是一个人,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只发出半声惊叫,人头便在寒光之中飞快地转动起来,随着尖锐的刀锋声,箭一般飞了出去。另外三名军士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刀锋、血光……
三人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一双红色皮靴稳稳地落在碉楼内。“红点”缓缓转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火红的蒙面丝巾,火红的箭衣外袍,火红的皮制腰封,火红的中衣快靴,一切都是火红的,而后我们终于看清了,这个“红点”竟然是一个女子。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冲两侧山崖上挥了挥手。说时迟,那时快。碉楼两旁的绝壁上垂下十几条绳索,数十名黑衣人闪电般地攀越而下,无声地进入院中。碉楼上的红衣女郎,身形一纵如大鸟一般飞掠而下,落在了正房门前。她的下巴轻轻抬了抬,身后的黑衣人纵身而起,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狂欢的驿卒们,甚至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肢体、头颅便在一片片刀光血箭中四散崩飞,临死前的惨叫回荡在群山之中。
房内安静了下来。
红衣女郎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从今日起到元夕,我们要截下所有转经这里发往神都洛阳的塘报!”
清晨,雄伟的贺兰山在雾气朦胧中若隐若现,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群山峭壁之间。马上的驿卒身背“六百里加急”的招文袋,满脸汗水,狂鞭坐骑,口中高声厉喝。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驿卒双手带缰,一声断喝,马毫不犹豫地向岔路奔去。
岔路的尽头便是贺兰山驿站,两扇沉厚的大门敞开着。驿马飞腾,蹄踏如雷,带着一道烟尘冲进驿站。马上的驿卒高声喊着:“快、快换马!紧急军情送往神都!”
没有回答,空旷的院落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驿卒纳闷地四下扫视了一遍,猛地,他的心抽紧了,碉楼上没有守驿军士的身姿、院子里失去了替马驿卒的影子,平日里禁卫森严的贺兰驿,此时竟然驿门大开;一天中最为忙碌的正房,现在却门户紧闭。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抽出腰间的钢刀。
“吱嘎”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驿卒猛地回过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驿站大门竟在没有人操纵之下缓缓地关闭了。
驿卒倒抽一口凉气,猛地一提马缰,驿马长嘶着向大门冲去,说时迟,那时快,数十名黑衣人鬼魅一般从房后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驿卒厉声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