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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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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得那冬日的冷

    雅予靠在床头,看着身边的人捧着一小碗粥轻轻拨着汤匙,轻轻地吹着。一身英武的软甲依然掩不住淡雅的书卷气,烛光照在他脸上遮掩出半边侧影,将那清秀的鼻衬得越发挺直;白净的脸庞被草原的日头和风染了一层薄薄的麦色,柔和中添进几分刚毅,眼窝的倦色暗影里勾出凹陷,颧骨更显出了棱角,他竟是清瘦如此原先,怎的不知已是这般亲近,那眉梢的形状,两鬓的发线,连唇边一笑就弯出的小窝,印在心里这么清晰。头顶的白玉簪磨得晶莹剔透,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她赠于他的生辰贺礼,记得那天他便插在发间,从此以往

    斯人如故,一丝一毫都不曾忘,只是她却忘了原来男人也可以温润如玉,这般细致;也可以和煦如春,这般温暖

    此刻他坐在圆凳上,膝紧贴在床棱边,多一丝缝隙都不肯有。礼数到,心也切,像是那一回她生病,他求了哥哥头一次上了她的绣楼。也是这样近在身边,手足无措,却一点也不许她动,为她端茶,为她轻轻吹药。彼时她眯着眼,懒懒的似睡非睡,受得心安理得。此时那感觉复在心里,如此生疏又如此熟悉,似他总含在唇边的笑,淡淡的恬静,暖暖的心安。那一日仿佛从不曾离去,只是他的目光再不是从前那稍稍对视便会赫了脸颊的羞涩

    湿湿的泪水,朦朦的雾不清,眼中的痛牵扯在心底,人恍惚着,仿佛帘子外就要听到哥哥的脚步声

    “来。”

    小半汤匙的粥轻轻递在口边,带着他手指上淡淡的檀香,雅予屏了屏喉中酸涩正要张嘴,忽地一顿,抬手去接,“我自己来。”

    他小心地将汤匙转在她手中,身子略倾,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将粥碗更捧近了些。雅予又要接,他没动,“烫。”

    他从不曾驳她的意,不管她多无赖,不管她要什么,他只会点头,只会说好。这一个字,语声柔和一如从前,却几时多了哥哥的气势?抬眼看他,这么近,他也不避,眉头轻蹙,眼里红丝布下的疲惫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烛光里,点点闪闪

    雅予怔怔地看着,那封在深底的记忆突然决了堤,他的痛似一把尖利的刀深深地扎进她心口

    “吃吧。”

    她低头,一颗泪珠悄悄滑落,滴入碗中,小汤匙轻轻地画着圆,拨开

    绒绒的双睫颤颤地,轻轻遮掩着泪水朦朦的双眸,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半圆的小扇子。草原风烈,不忍沾惹她分毫,凝脂如雪,细玉雕琢,这眼眉他在梦中梦过多少回,一遍又遍,枯干了心神她长大了,清水芙蓉,淡月皎皎,他静静地看着,心绪翻腾却毫不意外。她自小如此,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恬,更美。几日不见,他就心慌,怕再见之时更无措。忍不得,悄悄写信,小丫头懵懂并不解他的心思,端端正正地答话。直到有一日,再没有回信了,他知道,她懂了

    订亲那一日,他从夜里就开始发热,热得滚烫。急坏了娘亲,当是他们八字相冲,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心太喜,喜及疯颠

    分别至今,一千又九十五夜,九十五日贬黜离京,距他们成亲之日不足半年,爹娘说要留下未过门的媳妇,他默声拦下。知道她定要跟着爹娘兄嫂走,他若是拦了,她会伤心。从此,悔恨似一条毒蛇,一口一口将他的心撕碎

    他从不信她走了,葬入皇陵的那一日他推病不肯去。三年来,他在爹爹身旁力劝,辅助大将军庞德佑力保合谈,朝堂议事力主早日通商,为的是边疆安宁、百姓生计,更为的是有朝一日深入这荒蛮之地,找寻她的踪迹;三年来,他沿衍州一路往南,往西,往东,村镇,集市,明察暗访,哪家哪户可有落难的女孩失去了记忆

    老天可是当真应了他的求,她落在怀中那一刻,他只觉得真可一命而休。失而复得,夫复何求

    此刻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吃粥,一口一口,好是香甜。浓郁的奶香带着油腻直冲鼻中,他不去想最爱清淡的她是怎样能这腥的膻的都咽得下,只想着回去后,一个京师厨子,一个江南厨子,要每日为她精心调养。心,方才撑得住

    

    “嫂嫂诞下景同之时,你在她身边?”服侍她漱了口,他又轻声问道,“尚不足月吧?”

    “嗯。一路颠簸,嫂嫂早就不支。又为了护我,被人毒打”忆起当时嫂嫂疯了一般主动求辱,暖暖的烛光里雅予冷得瑟瑟发抖,“景同生下就没有气息,好半天才哭出了一点声音。我当天夜里被劫去喀勒,走的时候只记得他的小腕子上有颗小痣”

    “那这么说,嫂嫂她许是也还活着?”

    嫂嫂被一刀劈在血泊中,鲜活的人顷刻就若稀泥被碾在脚下,那一幕生生将人逼疯,雅予应不出,只轻轻摇头,眼前鲜血淋淋

    每一处都是不能触碰的伤,每一问都牵扯得她眼中的泪盈满又强忍着落去,反反复复。烛光里对坐,看着她低头出神,他心痛难当,读尽天下诗书也寻不着话来安慰这家破人亡,好一刻才道,“小景同,真像大哥。”一句感慨确实来自肺腑,从未见过如此相象的父子,一个不懂事的娃娃牵出行将破灭的希望,冥冥之中,岂非天意?

    提起景同,雅予才稍稍缓过口气,“嗯,就是,不喜欢读书。”

    他笑了,“是你这姑姑没教好吧。”

    雅予闻言轻轻抿了唇,亲人面前倒是无需遮掩,只是这才见面还是不要急着暴露那小东西狼崽子一般的性子。除了他阿爸的话谁的话都不听,骑马射箭,大字不识。

    她总是这样,说不过的时候就会默了声儿,独自悄悄赌气争一句都不会,让人心疼,他更柔了语声,“莫急,往后有徐嬷嬷管教,定让小公子礼数端正、读书上进。”

    雅予一愣,“你,你说什么?”

    “徐嬷嬷。”看着她惊诧,他越发绽开了笑,笃笃定定,“我说,徐嬷嬷。”

    雅予腾地坐起身,“她,她老人家不是”声音惊得发颤,气息都接不匀!徐嬷嬷是奶娘,将她捂在心肝上的奶娘!出事那一夜娘亲被杀,为了护着她和嫂嫂奶娘拼了自己的性命,雅予亲眼看到她被胡贼扔下了楼。此刻仿佛那冷去的血都冲了上来,一把握住他,“奶娘,奶娘真的还活着??”

    “此时此刻就在京城我府中。”

    她哭了,眼里蓄积的泪再也屏不住,扑簌簌地,悄无声息。这么近,他几乎可以嗅到那泪的味道,嗅到她抽泣的气息,一声一声都颤在他心头。她的小手握得好紧,第一次与她这么亲近,他好想握住她,将她紧紧拢进怀中,可他不敢,不想她再受一丝一毫的惊吓。任她哭,滚烫的泪水滑落白玉般的脸颊,轻轻打湿他的衣袖,冰冰凉

    “奶娘在,在你府中?”泪不尽,人已是空乏,却这心里暖暖的,添得好满。守着他,雅予抽抽泣泣地问。

    “嗯。”她的手没松,他也不动,只用另一只手取了帕子轻轻沾着她腮边的泪,“我把原先咱们去避暑的那座宅子买下来了。”

    接过他的帕子,雅予不觉诧异,“是京郊那宅子么?那你每日往兵部衙门去岂非路很远?”

    他微微一怔,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哪,在做什么,却仿佛两世相隔“往后,我辞了公职,开个书院。你说可好?”

    他的话让雅予想起那一日酒桌上的计较,草原这边已然将他当作今后朝中之重,若是他果然能与庞将军一道护得边疆安宁,该是百姓之福;只是,他生性淡泊,本不是个弄得仕途经济之人,不知怎的入了兵部,这一时竟是让雅予不知该怎么答。

    看她没吭声只低头轻轻折着帕子,他笑笑,“回家再说。”

    回家从那天塌地陷的一夜到千里劫持,从喀勒到左翼大营,又从北山到金帐除了那难堪的强占,点点滴滴她都讲给他。他认真地听,轻声询问,仿佛要把那每一个字都细细咀嚼,吞咽,随着她的话陪她重新走过。只是,他从未问过她走或不走。一切都似顺理成章,他如此笃定她会走,因为回家,本就是天经地义

    难道不该么?回家,怎会犹豫?曾经忍辱负重,望眼欲穿,都是为的要回到那空无一人的“家”。此时家中有娘亲在等,她的心却纠结百转,痛不可当

    北山是家,草原无家

    她的六郎是群狼之首,残忍而忠诚,可以领军征战天下,也可为一个人、一个“义”字放弃所有。他将她占得太满,太重,太狠,可她的心却太小,容不得与人分他半分。曾经一心想霸着他,耗尽心神;如今,残破之人,何必再多求?何必让他为难

    “雅予,”

    “嗯,”她抬起头,眼前是那双熟悉温柔的眼睛。

    “莫怕。”

    她淡淡一笑,“无甚可怕。”

    

    来在门前,娜仁托娅略驻了驻脚步,看卧房窗上烛灯昏暗,暧昧地幽幽恍恍,心下更是不快,强自压了压,这才推开门。

    进得门来,见外间桌边一人独自端坐正在饮茶,见她进来赶紧起身,“太师夫人,”

    “褚大人,”

    两厢见礼,十分客套,像是白天那一场震惊下的怒然冲突从不曾有过。

    “夫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客人问出了主人的话,竟是如此随和。念在那卧房中的小烛影并非他两个的不清不楚,娜仁托娅心里虽不耐也便忍下,“我来瞧瞧雅予。”说着看向内室帐帘,听他语声低沉,不觉也随着压了声音,“睡了?”

    “嗯,今日她实在是乏了。”

    他的答话并无甚不妥,却这语气如此亲近,听着让人实在难以消受,娜仁托娅微微一笑,“褚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不往驿馆去,前头给你备了客房,不如也早点歇息。”

    “哦,今晚我不走了。”

    酸儒书生竟敢如此大话直接,娜仁托娅的笑一冷,“褚大人,你们中原人最讲究男女大妨,如此行事不妥吧?”

    “世交联亲,手足之近。”褚安哲安然落座,“回家途中临行暂处落脚,明烛坦荡,隔帐相守,何来不妥?”

    “一挂帐帘便能撇得如此清楚?”娜仁托娅只觉一股心火蹿上来,原先那些两国边疆、轻重厉害的计较都撇去了脑后,“褚大人若要当真论起亲,不如咱们就论一论。不管雅予曾经是谁,如今她是我瓦剌六将军夫人!夫君远征在外,为妻独守为人行事就该多一份计较。更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就是娘家的亲哥哥来了,男女有别也理应恪守礼数。”

    “太师夫人所言极是,”褚安哲淡然一笑,“那我这娘家人就敢问一句:小妹何时出的嫁?”

    这一质问并非意料之外,这也是此事于中原解释最尴尬之处,一板一眼的翰林院书生岂肯放过?娜仁托娅因道,“北山流放遭敌偷袭,他二人命悬一线,生死之劫。回到大营一个病痛缠身,一个被囚地牢百日之久。将将见了天日便逢中原换防、边疆事急,老六领下帅印就匆匆上任。若说嫁,北山雅予就已然嫁了。一年夫妻做定,金帐之上谁人不知她是堂堂六将军夫人?”

    眉心微微一挣,褚安哲道,“夫人的意思是,木早已成舟,只是六将军一直忙,没空儿娶她?”

    书生语气极淡,心平气和,一语点中要害让这一番儿女情长之说显得那么矫情,娜仁托娅不觉咬牙,“老六为雅予以性命相护,闯下大祸。千里流放,她随他走,是冷是苦,两人相依为命!褚大人饱读诗书,也是懂得人情之人,寻去根源是他二人的情意,还有什么礼式能比得生死相守更结得百年之约!”

    闻言褚安哲轻轻点头,似是颇以为然,只道,“走北山之前,他们可已然夫妻做定?”

    “不曾。”娜仁托娅心中明白,若说儿女情意尚能为这无聘无礼的婚事勉强辩驳,那强霸郡主一事就绝无申辩之处。

    “那这么说,雅予被带走,冰雪千里,只是为六将军陪刑?”

    娜仁托娅蹙了蹙眉,“当时并无人知晓郡主的身份,只念他两个情意早生,不忍分离。”

    “这无关身份,尊贵的郡主也好,无根无基的孤女也罢,六将军随性起,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

    一字一句缓缓道出,语声沉,面上那淡淡的笑容也隐去不见,书生一张清秀的脸在烛光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娜仁托娅也冷然道,“褚大人此话我无处辩驳,儿女情//事岂是旁观之人能说得清。只不过,断言之前,你不妨问问雅予,若她也道一切都是老六所迫,那我一家甘愿领罪。”

    “她心软,情意之真我从未怀疑。只是,北山蛮荒之地,常年冰雪,野兽出没,听说数十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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