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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力强的地方,新陈代谢也快。就算你不想变吧,又哪里架得住〃这世界变化快〃?于是流行语也难免〃死去活来〃。甭说早些年前的杀口(味道)、淘唤(寻找)、转影壁儿(躲藏)没人说了,就连六十年代还流行的提货(盗窃)、鼠味(猥琐)、国防绿(军裝)也没什么人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只能对它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四、从头到尾
死去活来的不仅有词,还有词头和词尾。
印刷品、普遍性、知名度这些词我们都会用,却很少有人知道品、性、度这三个词尾是日本人的发明。日本人把food译为食品,work译为作品,production译为产品,这就有了〃品〃这个词尾。把possibility译为可能性,importance译为重要性,impermeadility详为不渗透性,这就有了〃性〃这个词尾。把length译为长度,strenth译为强度,height译为高度,speed译为速度,这就有了〃度〃这个词尾。想想也对。品,原本有〃种类〃的意思;性,原本有〃性质〃的意思;度,原本有〃度量〃的意思。用在这些地方,很是合适。因此中国人也赞同,也要应用的,于是便有了现成品、必要性、透明度之类的词。
品、性、度是〃活来〃的词尾,〃有〃则是〃死去〃的词头。上古时,地名、国名、部落名前,往往要加一个〃有〃字,比如有虞、有苗、有殷、有周。现在没多少人这么说了。只有个別人写文章,还会把〃明代〃写成〃有明一代〃,许多人还看不懂。
长生不老的词头是〃阿〃。用〃阿〃做词头,汉代就开始了。有用在疑问代词前的,如〃阿谁〃;有用在人称化词前的,如〃阿你〃;有用在小名甚至名字前的,如〃阿瞒〃(曹操)、〃阿斗〃(刘掸)、〃阿恭〃(庾会)、〃阿连〃(谢惠连);还有用在称谓前的,如阿翁、阿婆、阿爷、阿戎(戎指从弟)。阿谁、阿你,现在没人说了,其他用法则都保留了下来,而且主要流行于南方地区。北京活里已经没了〃阿〃这个词头。北京也有〃阿哥〃,但那是指皇子(如雍正就是康熙皇帝的四阿哥),而且〃阿〃也不念阴平,念去声。〃阿〃在北方其他方言也多半只用于称谓,如〃阿大〃(父亲)。南方(尤其是闽、粤、吴方言区)则各种用法都有。阿哥阿妹、阿公阿婆不用说,阿张阿黄(加在姓氏前)和阿明阿华(加在名字前)也很普遍。粤语还用于排行,如〃阿三〃(别的地方则叫〃老三〃)。吴语则连骂人的话也说〃阿〃,如阿木林、阿吾卵。最通常的,当然还是用于人名,如〃阿Q〃。
南方人喜欢说〃阿〃,北方人喜欢说〃老〃。阿张阿黄,到了北方就是老张老黄;阿三阿六,到了北方就是老三老六;阿华阿明,到了北方也可能是老华老明。白居易就称元稹为〃老元〃,苏东坡则称文与可为〃老可〃。可见称〃老〃,至少从唐代就开始了。那时也有〃老兄〃、〃老姊〃一类的称呼。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宋谚云:〃关节不到,只有阎罗老包。〃老包就是包公(包拯)。包公是不收红包的。阎王按生死簿勾魂,想收也收不了。所以关节(贿赂)不到,便只有阎罗和老包。
有〃老〃便有〃小〃。小,也是常用的词头。老张老黄、老三老六、老华老明,也可以称作小张小黄、小三小六、小华小明的。苏东坡在称文与可为〃老可〃的同时,便自称〃小坡〃(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竹传神)。老是尊称,小则是谦称,也是昵称。所以范成大便称苏东坡为〃老坡〃(快读老坡《秋望赋》,大千风月一毫端),孙悟空则自称〃老孙〃,因为此人从不谦虚。除了此公,自称〃老某〃的,并不太多,除非是开玩笑,或者写杂文。
词头〃老〃也可以用于动物,如老鼠、老虎、老鸦(读如挖)。北京话当中有许多〃老〃字的奇特用法,几乎是可以加于一切事物的。比如老谣(谣言)、老斋(呆子)、老叼(起重机)、老家贼(麻雀)、老阳儿(太阳)、老凿儿(死心眼)、老鼻子(多得不得了)。最好玩的是把脸蛋叫做〃老苹果〃,嘴叫做〃老樱桃〃,脑袋叫做〃老屋子〃,脚丫叫做〃老丫丫〃。至于把老成持重的人叫做〃老梆子〃,把老于世故的人叫做〃老油条〃,把傲慢无札的人叫做〃老鼻烟壶〃,把软弱无能的人叫做〃老米嘴儿〃,则明显地带有调侃甚至蔑视的味道。
南方方言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上海人就把狡诈奸滑的老女人叫做〃老蟹〃,把作风不端的老男人叫做〃老甲鱼〃,把非常在行的人叫做〃老刮采〃,把喜欢卖弄的人叫做〃老茄茄〃。至于赣语中的〃老表〃,湘语中的〃老倌〃,北方方言中的〃老客〃,则都是尊称。
称〃老〃的不一定都老(比如北方方言中的〃老疙瘩〃就是指最小的子女),称〃小〃的也不一定都小(比如上海人所谓〃小菜〃其实包括所有的菜)。称别人老杨老李,多半是客气;称別人小赵小王,却不一定是〃装大〃,也可能是亲切,和称〃阿〃意思一样。小张小黄、小三小六、小华小明,还有小弟小妹、小鬼、小妞、小家伙、小把戏、小不点儿、小萝卜头,都透着亲切感。就算是〃小钢炮〃(性情直率说话挺冲的年轻人)吧,也有一种爱昵的意味。只有〃小姐〃是个例外。〃小姐〃原本是对大户人家女儿的尊称,现在则被弄得另有含义,以至于一些女孩子都不愿意被人称作〃小姐〃了。
同样,〃大姐〃这个称呼也曾有过特定的含义。它曾经是革命队伍内部对领导同志配偶既尊重又亲切的称谓。看来,即便是词头,也有特定的文化内涵。所以,讲礼数的北方人便喜欢称〃老〃(老兄老弟),称〃大〃(大哥大姐);重亲情的南方人则喜欢叫〃阿〃(阿哥阿妹),叫〃小〃(小囡小毛)。阿哥阿妹,显然比老哥老妹亲切,因此也是南方情歌中的常用称谓(阿哥阿妹情意长),北方情歌中则称哥哥妹妹(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哥哥妹妹只是一个客观事实,不带情感色彩。即便用在情歌中,也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
那么,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五、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妹妹在北方某些地区也叫〃妹子〃(长沙话中的〃妹子〃则是女孩子的意思,和成都话中的〃妹娃〃相同)。子和儿,也是常用的词尾。不过南方用〃儿〃做词尾的很少,更喜欢用〃子〃。比如小孩,湖南人叫〃伢子〃,四川人叫〃娃儿〃,武汉人则叫〃伢〃。男孩叫〃男伢〃,女孩叫〃女伢〃(也叫〃姑娘伢〃),〃这个孩子〃就是〃这伢〃。湖北话和四川话都是西南官话,但湖北和湖南过去同属楚国,交往也多,不能不受些影响。所以湖北人就既不说〃伢子〃,也不说〃娃儿〃,干脆只说〃伢〃,读音也和湖南话差不多。
吴方言区除杭州人外,也很少说〃儿〃。比如苏州话只说〃桃子〃,不说〃桃儿〃;也不说〃剪子〃,而说〃剪刀〃。但钞票、车票、电影票却叫〃票子〃。可见〃子〃,也还是吴方言区爱用的词尾。上海话和苏州话中甚至还有〃今朝子〃、〃明朝子〃的说法。不过他们更爱用的还是〃头〃,比如绢头(手绢)、站头(车站)、被头(被子)、灶头(炉灶)、夜头(晚上)、外头(外面)、角落头(旮旯)、里厢头(里面)。闽语和客家话也说〃头〃。客家话中有上昼头(上午)、下昼头(下午)、夜哺头(晚上),莆仙话中有顶头(上面)、下头(下面)、冥头(晚上)、早起头(早上)。闽语里还有肩头(肩膀)、标头(商标)、号头(号码)、位头(座位)、症头(病症)、担头(担子)。有些词,加上〃头〃以后,就有了特定的意思,如菜头(萝卜)、尺头(尺寸)、门头(门槛)、称头(斤两)、药头(头道中药汤剂)。
粤语既不用〃头〃作词尾,也很少甚至完全不说什么〃儿〃,什么〃子〃。广州话里只有刀、剪、著、禾、竹、叶,没有刀子、剪子、筷子、稻子、竹子、叶子,当然更没有刀儿、剪儿、筷儿。反倒是苏州话里有〃筷儿〃,湖南话里有〃箸(读如举)子〃(比如吃一点点就叫〃吃一著子〃)。广州话里只有〃仔〃(崽),比如男仔、女仔、细佬仔(小孩)、疏虾仔(婴儿)、马仔(跑腿的)、公仔书(小人书)、煲仔饭等等。其实仔就是崽,也读作崽而不读作子,意思却和〃子〃相同。子,有虚有实。用在词尾时义虚,要读轻声。所以〃老子〃(老聃)不是〃老子〃(老爸)。仔也一样,要看义实义虚。如果用在实处,那就是〃崽〃,比如〃两个仔三个女〃。仔,有〃小〃的意思。广州话中,但凡小(包括小瞧)的都叫仔,如打工仔。所以〃刀仔〃不是刀子,而是〃小刀〃。如果那刀子并不小,就只能叫〃刀〃,不能叫〃刀子〃或〃刀仔〃。同样,鸡仔、船仔也就是小鸡、小船。至于煲仔,大约就是小沙锅了。
这就有点近似于北京话当中的〃儿〃。有人认为北京话就是说什么都带儿字音,其实是不对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在北京话当中都能带儿字。学校、工厂、衙门、政府、人造卫星、摩天大楼这些词后面都不能带儿字。大马路后面也不行,但可以说〃遛弯儿〃、〃抄小道儿〃。自家家门也可以说〃儿〃,比如〃带孩子来家坐坐,认个门儿〃。包括门道、门路、办法、可能性的〃门〃,也能这么说,比如〃有门儿〃、〃没门儿〃、〃门儿清〃。如果是正阳门、地安门,就只能叫前门、后门。不能叫前门儿、后门儿。便是车、马、船,也不能随便儿化。小车儿、小马儿、小船儿是可以的,大车、大马、大船就不能加儿。大人当然也不能叫〃大人儿〃,除非是〃小大人儿〃。
也就是说,儿,只能用在小东西、小事物、小人儿身卜,因此往往带有亲切爱呢的成分。比如身子骨儿、眼力劲儿什么的。〃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啥事儿?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明儿早晨梳小辫儿。〃这首歌谣,很能说明带〃儿〃字儿的是个什么味儿。
粤语和闽语中的〃仔〃也有这样的味道。比如闽语中的〃一点仔〃就是〃一点儿〃,〃一丝仔〃就是〃一丝儿〃,〃一片仔〃就是〃一小片儿〃,〃一碗仔〃就是〃一小碗儿〃。不过闽语中的〃仔〃既不是〃崽〃也不是〃子〃,而是〃囝〃。囝,也可以写作〃囡〃。囡和囝都指小孩。但一般地说,囝指男孩,囡指女孩,或分门别类地叫做〃男小囡〃、〃女小囡〃。囝是闽方言,囡是吴方言。吴语就算写〃囝〃这个字,也读作〃囡〃。再说吴语也不用〃囡〃作词尾,用〃头〃。如果用于人,则多半有亲昵疼爱的意思,如小鬼(读如居)头、毛毛头、囡囡头。上海人还会在孩子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头〃,以为小名、爱称、昵称,比如一个名叫什么波的孩子便会被叫做〃波波头〃。这都是北方没有的说法。
其实吴语原本也是说〃儿〃的。至少在明代,苏沪一带方言还是以儿尾词占优势。人儿、口儿、心儿、门儿、郎儿、姐儿、猫儿、狗儿、瓶儿、钩儿这些词都有,现在则只剩下〃囡儿〃和〃筷儿〃了。同样,用〃头〃做词尾,也是老早就有了,而且很普遍,如前头、后头、年头、日头、念头、想头、码头、锄头、石头、木头、骨头、舌头、准头、甜头、苗头等等。但〃座头〃、〃房头〃这些词,虽然《水浒传》、《西游记》里面都有,现在却主要流行于吴语方言区。王力先生说,〃头〃作为词尾,始于六朝(《汉语史稿》),而六朝王室在江南。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吴语要更爱说〃头〃一些。
儿和子也一样。用〃子〃做词尾,魏晋以后就开始了。汉子、犊子、种子、日子这些词,已见于六朝时的著作。唐以后,就更多。茄子、豆子、燕子、柚子、帽子、袄子、妃子、娘子,还有面子,和现在没什么两样。用〃儿〃做词尾则要晚到唐。比如〃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不过那时用在鸟兽鱼虫后面的〃儿〃,多半指其初生者,如鹅儿、鸭儿、蚕儿。即便是词尾,也不一定就念轻音。宋以后,才有了车儿、船儿、唇儿、葫芦儿一类的词,名词也才开始〃儿化〃。但这时,中原汉人大规模南下闽、粤、贛,创建新方言的事已成历史,南方六大方言的格局已经形成,没谁会当〃儿皇帝〃了。
六、新与旧
一般地说,作为词尾,〃儿〃和〃子〃可以互换。但换过以后,语感就不同了。比如猫儿和猫子,兔儿和兔子,老头儿和老头子,就不一样。也有不能换的,如花儿、草儿、脸蛋儿。因为〃儿〃可以发展为爱称,也可以表示调侃或微讽,比如〃款儿〃、〃腕儿〃、〃小大人儿〃,〃子〃就不行。再说,换成〃子〃,意思也变了。比如〃款子〃就是钱,不能用来表示那些有钱的主(款儿)。
粤语和闽语没有〃儿〃这个词尾,便用〃仔〃来表示。吴语不喜欢说〃儿〃,就说〃头〃。仔,是一个南方方言字。《说文解字》里也有〃仔〃,但那是能够、胜任的意思。也不读〃崽〃,读〃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