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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读〃崽〃,读〃滋〃。头,大约原先也是一个南方方言字。王力先生说战国以前没有〃头〃字,中原雅言管〃头〃叫〃首〃(很久以后北方还叫〃首级〃),〃头〃可能是方言进入了普通话(《汉语史稿》)。先秦典籍中,首先使用〃头〃字的是《墨子》和《庄子》。墨子、庄子包括他们的门徒都是南方人,因此我怀疑〃头〃最早也是南方话。
南方话中古文不少。比如闽南话仍然管〃脸〃叫〃面〃,〃眼〃叫〃目〃。这是很古老的说法。战国以前无〃眼〃字,汉以后才有,而且是指眼球,相当于〃睛〃。〃脸〃字则直到公元六世纪才出现,而且也只指涂胭脂的地方,因此可以说〃双脸〃、〃两脸〃,意思是〃两颊〃。如果脸面相同,则个人只能有一张脸,哪有两张脸的?岂非〃两面派〃?脸与面、眼与目,既然并不相等,闽南人便不肯含糊,坚持把脸色叫〃面色〃,眼珠叫〃目仁〃。
面变脸,目变眼,还不算〃面目全非〃。意思走样,或褒贬相反的词也很不少。比如〃下海〃就是。下海,原本指被迫或自愿从事某种〃贱业〃或黑道营生,比方说去当娼妓、海盗,加入流氓团伙等。只不过,一般的说,书生当强盗叫〃落草〃,民妇做妓女则叫〃下海〃。也许,正因为良家妇女沦为娼妓叫〃下海〃,妓女从良在粤语中便叫〃埋街〃(靠岸)。旧社会,伶人(艺人)的地位也不比妓女高多少。他们不叫〃演员〃更不叫〃明星〃,而叫〃戏子〃。爱好戏剧,自己也演着玩儿的,则叫〃票友〃。戏子既然被视同娼妓,则票友参加赢利性演出,或者由业余的变成职业的,便也叫〃下海〃。如果仍然保留业余身份,也不靠演戏挣钱,则叫〃玩票〃。显然,下海与玩票,区别就在一个〃钱〃字;而机关干部、大学教授们为生活所迫,或为了〃先富起来〃,放弃自己的官位或专业去经商,便多少有些〃逼良为娼〃的味道,当然也可以叫做〃下海〃的。
不过时代不同了。过去〃下海〃不怎么体面,现在〃下海〃则挺光荣,也没人把它和什么妓女之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顶多联想到票友。事实上许多人〃下海〃,一开始也不过只是〃玩票〃,玩着玩着就变成真的了。因为〃玩票〃只能做〃马仔〃,〃下海〃才能当〃老板〃。〃马仔〃是粤语,原本指打手、保镖,现在也指跟班、下手,或为老板鞍前马后奔走效劳的人。有点本事的人都不会甘当〃马仔〃,于是便〃下海〃。
其实不〃下海〃也能当〃老板〃。因为〃老板〃这个词也发生了变化。过去,叫〃老板〃的是两种人。一种是私营业主,另一种是戏班子里的〃腕儿〃,他们往往也是班主。新中国成立以后,工厂商店什么的不再私有,艺人们也不用再跑江湖,没什么人是〃老板〃,大家都是〃同志〃。吃得开的也不是〃老板〃,而是〃师傅〃。〃老板〃这个词,也就从此销声匿迹。然而语言是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变化的。〃死去〃的也可以再〃活来〃。现在,不但私营业主是〃老板〃,就连单位领导和研究生导师,也叫〃老板〃。〃师傅〃和〃同志〃,则差不多变成了明日黄花。至少在东南沿海地区,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
说起来〃师傅〃和〃同志〃也是老词。《穀梁传》云:〃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后汉书》则云:〃所与交友,必也同志。〃所谓〃师傅〃,就是教学问、教手艺、教本事的人,〃同志〃则是志同道合者。这倒是古今如一。但在文革时期,叫不叫〃师傅〃,叫不叫〃同志〃,可是非同小可。牛鬼蛇神走资派,是没有资格叫〃师傅〃叫〃同志〃的。那时,这些人都巴不得被人这么叫一声,现在怎么就没人稀罕了呢?
看来,语言,尤其是流行语,也有点像时装。有〃行时〃的,也有〃过气〃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也不稀奇。
张冠李戴
张冠李戴是生活中非常常见的语言现象。一般地说,但凡不那么好的事情,总会有个委婉的说法。
一、隔儿屁着凉大海棠
周有光先生的《语文闲谈》一书中讲了这么个故事。
1971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随行记者中有能说中文的,在街上采访。他掏出一张林彪的照片,问一个小孩:这个人到哪儿去了?
小孩说:隔儿了。
记者不懂,问:什么?
小孩又说:隔儿屁了。
记者还是不懂,又问:什么?
小孩又说:隔儿屁着凉了。
记者更不懂了,只好再问:你说这个人到底哪儿去了?
小孩也只好更详细地说: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
这可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说是老外了,便是咱们中国人,十有八九听了也是一头的雾水。什么叫隔儿了?什么叫屁了?什么又叫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整个一莫名其妙!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叫隔儿了,和大海棠又有什么关系?原来这就叫〃忌讳〃,也叫〃塔布〃。塔布(taboo或tabu)是人类学的名词,语出南太平洋汤加群岛,意思是禁忌,包括行为的禁忌和语言的禁忌。语言的禁忌也无非两个方面。一是某些神圣的词不能说,或不能随便说,或只能由特殊身分的人使用;二是某些不祥或低贱、污秽的词也不能说。比如〃朕〃,原本是〃自身〃的意思。但后来规定只有皇帝才能称〃朕〃,老百姓也就〃身不由己〃,不敢说了。至于〃死〃,则是从皇帝到平民都忌讳的,当然也不能说。
不能说,又不能不说,怎么办呢?便只好〃张冠李戴〃,拿别的甚至毫不相干的东西来说事,比如把〃死了〃说成〃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就是。外国人的办法更绝,是〃嫁祸于人〃。比如性病,在英国叫〃西班牙痘〃,在法国叫〃意大利病(尼亚波利特病)〃,在东欧则叫〃法国病〃。大家都往外国推,自己是不负责任的,也就心安理得,没事儿人一样(参看陈原《社会语言学》)。
忌讳性病,是因为不光彩;忌讳死亡,则是因为不吉利。人总是要死的,但没有人愿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死〃之一词,历来就有种种委婉的说法,据说在英语中有一百零二种,汉语中则不下三百之数(参看曲彦斌《民俗语言学》)。常用的有去世、过世、逝世、长眠、安息等等。这些说法都带有感情色彩。比较好听的有仙逝、归西、百年之后,不好听的有断气、蹬腿、见了阎王,更不好听的则有隔了、屁了、玩儿完了、喂了野狗、听蛐蚰儿叫唤去了。这些说法又有官方和民间、书面和口头两种。驾崩、大行、坐化、圆寂、牺牲、就义、捐躯、殉国、尽忠、成仁等等是前一种,揣腿儿、回去了、弹老三、一脚去、翘辫子、上西天,是后一种。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不说〃死〃。
不但〃死〃不能说,连和〃死〃同音的字也不能说。上海话〃洗〃和〃死〃同音,就不说〃洗〃,得说〃汰〃(读如打)。洗头叫汰头,洗澡叫汰俗,洗手绢叫汰汰绢头。外地人到上海理发,理发师问〃侬格头汰勿〃,外地人听了吓一跳,不知道理发为什么还要〃打头〃,如果理发要〃打头〃,那么洗澡要不要〃打屁股〃?上海人肯定回答说〃要〃。不但屁股要〃汰〃,其他别的什么地方也一样咯统统都要〃汰〃的。
但在上海,却是不能不这么说的。比如不说〃侬先汰〃,而说〃侬先洗〃,就等于叫別人先去死(侬去死)了。旧上海有家广东人开的〃先施公司〃,生意就不如〃永安公司〃好。因为在上海人听来,〃先施〃就是〃先死〃,哪有〃永安〃吉利?
其实广东人也是忌讳〃死〃的。广东人从来不说〃气死我了〃、〃笑死我了〃,而说〃激生我〃、〃笑生我〃。也不说〃忙得要死〃,而说〃忙得满天神佛〃。广东人也忌讳与〃死〃同音的字,所以在广东,楼层没有四楼,门牌没有4号。他们还忌讳血,因此猪血就叫〃猪红〃。上海的规矩,则是探望病人不能带苹果,新娘上门不能吃瓜。因为在上海话中,〃苹果〃与〃病故〃谐音,〃瓜〃与〃寡〃音同。拎着苹果去看病人,等于咒人家〃病故〃;新娘一进门就吃瓜,岂非存心要守寡?因此不但吃不得,也说不得,〃梨〃和〃离〃谐音,在一些地方就改叫〃圆果〃。也不能分着吃,以免〃分离〃。还有〃钟〃,也不能作为礼物送人,尤其不能送给老年人,以免人家以为你是来〃送终〃。
可惜人总是要死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棺材便是稍有积蓄者的必备之物。〃棺材〃就是〃官〃与〃财〃,好像谁睡进去谁就升官发财。所以抬起棺材叫〃升棺〃(升官),抬进棺材叫〃进材〃(进财)。棺材的木材要好,钉子要多,叫〃财丁(材钉)两旺〃。然而一个人,死都死了,还升什么官,发什么财?莫非到〃冥府银行〃去当总经理,或者到阎王殿里去做财政部长?如果进了棺材就是升官发财,那么,反过来说,升官发财岂不等于进了棺材?很遗憾,不会有人来认这个死理。张冠李戴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只不过图个吉利罢了。
这就叫忌讳,也叫塔布。
二、禁忌种种
全国各地都有忌讳。
北方忌醋。因为〃醋〃与〃错〃音近。吃饭的时候,问人家〃吃不吃醋〃,就更是会引起误会。结果北方一些地区(如山西)便干脆管醋叫〃忌讳〃。粤语忌肝。因为〃肝〃和〃干〃同音,结果猪肝叫猪润,鸡肝叫鸡润,豆腐干叫豆润。吴语忌药。结果吃药叫吃茶,真正的茶则叫〃茶叶茶〃。上海话甚至忌〃鹅〃,因为〃鹅〃与〃我〃同音,弄不好〃杀鹅〃就成了〃杀我〃,所以上海人把鹅叫做白乌龟。黑龙江富克山的淘金人连姓氏都有忌讳,姓吴、姓白的人进山淘金前先得改姓。因为姓白的进山是〃白来了〃,姓吴又意味着〃无〃。
吃人的老虎当然也忌讳。于是北方叫大虫,温州叫大猫,长沙则把腐乳叫猫乳,把府正街叫猫正街,好像老虎一改名,就不再张牙舞爪,全变成〃乖乖猫〃了。但〃虎背熊腰〃不能说成〃猫背熊腰〃,〃虎头蛇尾〃不能说成〃猫头蛇尾〃,〃虎踞龙盘〃当然也不能叫〃猫踞龙盘〃,而〃猫视眈眈〃或〃不入猫穴,焉得猫子〃就更不像话了。其实虎比猫好。猫总给人谄媚的感觉,虎则象征着生气勃勃,威武雄壮。要不怎么叫〃生龙活虎〃呢?实际上,虎劲、虎气、虎步、虎势、虎彪彪、虎生生、虎头虎脑,都是好词。所以,就连忌讳说〃虎〃的地区,也不忌讳说老虎钳、老虎灶。当然,虎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不过,现在大小算个人物的,都牛逼烘烘,惹他不起。不要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便是〃小猫〃的屁股,也不好随便乱摸的,换个说法又能如何?
既然连〃龙腾虎跃〃的〃虎〃都忌讳,输钱的輸,苦难的苦,倒霉的霉,便更在禁忌之列。于是广东人便管〃丝瓜〃叫〃胜瓜〃,管〃苦瓜〃叫〃凉瓜〃,管〃草莓〃叫〃士多啤梨〃。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几乎没有一个外地人听得懂。但如果你对广州人说:〃不就是草莓吗〃,他们立马就会叫起来:〃衰过你把口!乜'霉霉'声啊!〃
蚀本的〃蚀〃当然也说不得。这是全国各地都视为禁忌的。蚀本也叫折本。折,读如舌。所以〃舌头〃也不能说,得叫〃口条〃,苏州话则叫〃门腔〃。广州人、温州人和梅县人不但不肯〃折〃(蚀),还想有赚,便叫猪利、猪口赚和猪利钱。南昌人更绝,干脆叫〃招财〃(四川人也这么叫)。结果,猪舌头、牛舌头都不叫舌头,只有战争中抓过来问情报的俘虏才叫〃舌头〃。谁要是当了〃舌头〃那就没好果子吃了。
社会方言中也有忌讳。
店家忌〃关门〃(破产倒闭)。于是吴语便把晚上关门暂停营业叫做〃打烊〃。烊的意思是熔化金属。店家白天收的都是碎银子,晚上得把它们熔化了铸成大元宝,当然要〃打烊〃了。所以〃打烊〃不仅不是〃关张〃,简直就是〃招财进宝〃。即便当真破了产,也不能叫〃关门〃,得叫〃歇业〃,意思是先歇会儿,回头再来。
船家忌〃翻〃,忌〃沉〃,忌〃滞〃,忌〃住〃,忌〃搁浅〃。因此〃帆〃得叫〃篷〃,〃幡布〃得叫〃抹布〃或〃云转布〃;〃盛饭〃得叫〃装饭〃、〃添饭〃。〃箸〃因为在不同的方言中与〃沉〃、〃滞〃、〃住〃音近,就变成了〃筷子〃,甚至变成了〃双桨〃(粤东)。此外,吃饭的时候,不能把鱼翻过来,也不能把筷子搁在碗边上。稍有不慎,便犯了忌讳。
戏班则忌〃散〃。但凡谐音〃散〃的,都得改别的词,比如雨伞就得叫雨盖、雨挡、雨拦、雨遮,还有叫〃竖笠〃和〃聚笠〃的。有一回新凤霞在后台说:〃我先歇歇!刚跑到这儿,浑身都是汗,累得都散了架子了。〃话音还没落,把头李小眼就大吼一声〃忌讳〃。接着又说:〃你他妈的还是在戏班长大的,怎么这么外行哪?这个字是戏班儿的忌讳,你不知道哇?你怎么不说是拆了架、碎了架?〃拆了架、碎了架是个人的事,散了架可是戏班里最大的灾难,所以新凤霞非挨一顿臭骂不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散〃不能说,不但连带着〃伞〃成了忌讳,就连〃三〃也有了麻烦。方言中带